龍天羽被楚辭所吸引,走上河面上的小橋,向橋頭另一端的林子走去,曹參、夏侯嬰、周勃以及十幾名精英戰士,跟隨其後,走過石橋,順右面小徑的石階,拾級而上,來到林中一處空地,清幽竹林深處赫然矗立着一座“望仙亭”。
亭後是摩崖刻的棲真巖,亭中靜坐一位中年男子,相貌奇岸,骨骼硬朗,頗有道家仙韻之氣,身旁站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應在十七八間,鼻骨端正挺直,眉清目秀,頭結打髻,肩若刀削,好俊美的少年。
中年男子坐在石墩上,並不瞧來者何許人也,只是目不轉睛盯着石桌上的半局殘棋。
龍天羽對各種棋類都曾把玩過,以圍橫尤甚,拜過許多名師名教,後來自行研究棋術,常與高難度電腦對決,十九歲時獲全國成年組的圍棋冠軍。
大學期間還曾代表國家去日本參加比賽,與九段的鬆上高雄最後一戰,斷斷續續連下了七天,終以一子之數險勝,回國後住院休息了一個月頭痛稍減,而日本圍棋大師鬆上先生卻因腦細胞缺氧過來,此戰十日後在急救去世,享年四十九歲,龍天羽便因此名聲大噪,但他自己覺得棋中殺氣太重,從而退出棋壇,再不碰棋。
今日再見棋盤,心中頗有感觸,瞧着棋中黑白子相間交錯,黑子以包圍之勢困住白子,白子稀稀散散,斷而不死,連則不生,進退維谷之局。
中年男子望着棋盤,沉思片刻,嘆道:“天下事,一局棋,棋中局,有天下,不計一得失,心中有全局,輸棋不輸人,可貴有志氣!”說着又放了一黑子,白棋形勢更危。
龍天羽隱隱覺得此人正在引自己上鉤,望向其身旁少年,後者正兩眼發直圍着龍天羽,兩人目光一觸,少年白膩如脂的臉頰微微一紅,垂下頭去。
曹參、周勃,夏侯嬰三人面面相覷,均忖這中年男子言行古怪,深不可測,然後都望着向龍天羽,幾人以他馬首是瞻。
龍天羽心想既來之則安之,難得遇到高人指點,躬身施禮道:“請問適才可是先生高歌?”
那人這才擡頭望向來者上下打量龍天羽半晌,滿意點頭,暗忖此人必非池中之物,回道:“不錯,適才聽得小哥吟詩,新穎獨特,氣勢雄渾,隱有君臨天下的傲氣,鄙人甚是欣賞,特高歌引君而來。”
龍天羽謙虛道:“先生過獎,不知夫子何故有此雅興,獨自對弈而棋?”
那人淺笑道:“非是雅興,而是棋不逢時,此棋盤外尚有諸多白子,若非得遇良主,亦無所用,難免敗勢之局!”
龍天羽感到此人大不簡單,以子喻將欲求良主,擺明在尋找能寄託自己發揮的明主,笑道:“先生之言發人省思,不知晚輩可有機會握子而運呢?”
那中年點頭道:“膽識無妨!”
龍天羽坐在那人的對面,沾起一顆白子,審視局勢,想到弈棋佈局務相連接,自始而終着着求先,臨局離爭,雌雄未決,毫釐不可差矣,局勢已贏,專精求生;局勢已弱,銳意侵綽,沿邊而走,雖得其生者敗。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勝者多敗!
兩勢相違,先蹙其外,勢孤援寡則勿走,機危陣潰則勿下,是故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誤人者多方,成功者一路而已。
龍天羽握棋不定,擡頭望了望中年人,眼神深邃難測,客相莊嚴喜怒不形於色,暗自佩服對方不露一點跡象,此棋不下白棋雖弱但不死,要下則處處均是絕路。
忽地想起適才對方的話“不計一得失,心中有全局”心想與其戀以求生,不如棄子而取勢,便兵行險路以己之子,封己死路,正是置之死地而逢生之理,看準對方黑子勢強而白子危在旦夕之處,擋住黑棋攻勢。
那人忽地嘆了一聲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好個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本身便是矛盾,如此一來反將另角處的黑白子險入僵持,黑棋本是滿弦之箭,竟一時發不出去。
中年男子看棋局黑子強盛,但被那一子攪動,倘若再逼迫下去,反給對方有機可乘,諸多則勢分,勢分則難救,投棋勿逼,逼則使彼實而我虛,虛則易攻,實則難破,心中一定,將一顆黑子放在全無接連的邊框處。
龍天羽心中犯疑:“博弈之道,貴乎嚴謹,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佔角,此棋家之常數,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虛虛實實,意在破己銳氣和信心!”當下微微一笑,伸手取出一子,放在一塊毫無用武之處。
那人望了一眼龍天羽自信的笑容,心下尋思:“我衆敵寡,務張其勢,適才以虛探實,竟被他反用,常言道兩生勿斷,皆活勿連,對方想以逸待勞,我便出其不意。”
二人不但推測對方几十步後該如何下,更想出幾十種一一針對之法,而每一步果真要下之時,又互相猜測彼此的用意和陣法,始以正合,終以奇勝,兩人的處境正如詩云:“揣揣小心,如臨於谷。”
隨着棋盤上黑白子的逐一增多,棋缸中棋子愈來愈少,棋局已到了全面交鋒之刻,二人更是不敢掉以輕心,在智謀、信心、膽識、兵法各個方面都有不同層次交鋒,不知不覺,二人已從昨日黃昏下至翌日清晨,別說二人誰也沒合過眼,就連眨眼的工夫都不敢太長。
曹參吩咐大軍原地安營紮寨後,輪番守在主帥的身旁,但幾人看了棋局幾眼便頭昏睡去,而那少年也不斷打瞌睡,爲二人所用的油燈中添油後,更多的時候都在目不轉睛地盯着龍天羽看,對方微笑時他也跟着歡喜,對方沉思時他也跟着憂急,後半夜時少年倚着龍天羽身上睡熟了,而龍天羽與對手均全神貫注棋局,對周圍之事渾然不知。
棋戰愈來愈烈,二人更加精神,晨曦初照,微風涼爽,少年睜開眼簾,發覺自己正依偎在男子懷內,臉上一紅,卻不作聲,亦不敢掙脫出懷,生怕影響他二人心神,嚇得一動不動,瞧了瞧兩棋缸中棋子已經屈指可數。
下到此際,棋局更加白熾化,而兩人愈下愈奇,因爲此盤棋路早已脫離棋術,其中包含了兵法陣列、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九宮天洛、陰陽星相等各種惑敵之術,整盤棋五花八門,各成陣法,常人見上一眼怕要走火入魔不可,而二人卻仍未分出勝負。
雙方又各自下了三子,頗有棋逢敵手、惺惺相惜之感,二人同時擡頭相視而笑,那人說道:“棋子分黑白,謀略分陰陽,萬物則循環此理,蒼生之道,變化之道,天下如棋,棋如天下!”
龍天羽也不知懷中摟着什麼,只覺舒服異常,雙臂習慣性地略微收緊,大感興趣地問道:“天下之道,棋中看在何處?”
那中年人釋道:“天下分歧,秦如西邊落日,敗亡之勢不可逆轉,四方羣雄割地自封者多不盛屬,各爲其政亂不堪言,暴秦人倫天道,此乃天亡之數也;有興亡無非是因勢利導,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中正才能心順!”說着揮手將一枚黑子放在腹爲一處,使各門法驀地一變,形成一道困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