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伯爽朗地笑着,大聲說:“哎!老爺車就是不中用,不是這裡出故障,就是那裡出故障。看看修一下吧。”我疑惑地看過去,一點也看不出他的情緒,因此斷定他是故作輕鬆。
他用手摸摸水箱,說:“哎呀水箱溫度不高,不行了。這是發動機的毛病,沒功率,要拆開修。”
跑回家拿來了工具箱,拆卸檢查了一大通,也沒查出問題來,梅生伯不禁有些納悶,蹙着眉點燃香菸,歇了一根菸的功夫,又不死心地用手摸了摸拖拉機水箱。忽然他跳起來喊了一句:“我知道了!”
我反正是外行,就下了灣塘,跟村民們一起站在一旁看熱鬧,現在灣塘已經到了硬底子,就跟個深坑似的,下人不再是問題。梅生伯看了我一眼,連忙招手說:“來來,你來搭把手。”
我去了,他又說:“你摸摸看,水箱溫度怎麼樣?”
我有些狐疑地伸出手摸了一下,頓覺冰寒刺骨,忙縮了回來。這可是剛纔熄火沒多久的車啊,就算冬天冷卻快,可也不至於這麼快吧?
我告訴梅生伯我的感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說話,陷入了沉思。被我問急了,才小聲說:“等會你可能會看到很離奇的一幕,不要吃驚,也不要害怕。是時候了,我準備告訴你一件事情,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忽然搖頭改口:“不,我希望這一天永遠也不要到來。”
我被他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卻將我往岸上方向推,同時大聲說:“你們幾個後生,你你你!都去給我找點柴火過來,是天太冷了,水箱吃不住低溫。”
他用手指了幾個年輕人,也包括我,一面對大夥兒解釋着拖拉機故障的原因。
我聽了卻暗自好笑,那可是正在運行的拖拉機呢,會產生熱量,怎麼可能出現低溫熄火的現象,當我三歲小孩子呢?
這明顯就是梅生伯糊弄鄉親的話,可他爲什麼要撒謊?
我百思不得其解,和幾個小夥兒從稻場邊的柴堆裡抽了些柴火棒子,帶着引火的絲茅草走下了灣塘。梅生伯在車底引火點燃了木柴,烤了一陣就對司機說:“耳朵,你發動起來試試看!”
耳朵叔搖了一陣發動機搖手,預熱了一下發動機,才真正發動車子。這個土方法還真是管用,三臺車都發動了。梅生伯就讓後生們去岸上生了一堆火,車子每跑個三五來回,就去火上面烤一烤底盤,還真就沒再出現過熄火的現象。
大家都笑了,誇梅生伯腦子活,會想辦法。但死人的風波沒有平息,大家的笑容看起來就永遠顯得有那麼一點尷尬。
挖掘機挖了個把小時,稀泥終於淺了,看起來寒窟窿就像是一口巨井,粘糊糊的泥湯等待着擇人而噬。沒舀幾鏟子,挖機鏟頭就遇到了硬物,發出“嘎嘎”的聲音。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直勾勾地看着寒窟窿。
挖機師傅暫停了一下挖掘機,從駕駛窗探出頭來,喊:“下面有塊大石頭,很硬,挖不斷!”
梅生伯聽了,古怪地笑了一聲,也大聲迴應說:“這就對了,從旁邊舀,將它露出來,這應該是口古井吶!”
挖機師傅點頭縮回了腦袋,重新作業去了。村民們卻交頭接耳,煞是熱鬧。二嬸喊了句:“灣塘底下要是有口井設,那龍女井的事情是真的了!”
四奶奶雞啄米一樣點頭,大聲說:“那是設!我也是以前聽我婆婆的婆婆講過這事兒,連她都是當故事說給我聽的咧,也不知道該多少年了!”
我很奇怪梅生伯怎麼會這麼篤定,聽他們七嘴八舌的時候,那“石頭”也顯出了端倪,真的是口井!
大家都說梅生伯是活神仙,能掐會算,本來我以爲他是神棍,這會兒我也傻眼了。
我們這裡有個三姑娘行孝的傳說故事,是說洞庭龍君犯了天條,被玉帝困在我們這裡桃花鄉的桃花井裡,用鐵柱釘住龍身,柱頭一直露出井面。並立下詛咒,除非鐵樹開花,否則龍王永世不得翻身,可鐵柱又怎麼會開花呢?
龍王有四個女兒,從小到大分別代表了春夏秋冬四季龍神。三女兒非常孝順,每年六月初六是龍王誕辰,這三姑娘就會前來給龍王祝壽,每次都帶來了很多壽禮。
龍王沒法享用壽禮,就對三姑娘說:“女兒啊,我犯了錯被困於此地,實屬罪有應得,你不要再帶這麼多東西來了,我反正也無福消受。我看本地山民淳樸善良,頗有上古遺風,你不如廣施恩澤,替我將龍氣播撒給當地百姓吧。”
龍女悲從中來,連連應諾,由於哭得梨花帶雨,連話也聽恍惚了。
洞庭龍君又對三姑娘說:“女兒啊,你以後要記得空來空去,不要帶那麼多東西,往年我講這些,你從來聽不進去。這番要聽了我的話,就是最大的孝順了。”
三龍女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原來自己一直不孝,忤逆着父親的意思,當即點頭應允了。
第二年的六月初六,本來晴空萬里酷暑難耐,村民們在地裡忙乎了一天,很多精壯漢子都跑到金沙河裡游泳嬉戲,卻不料天色突變,烏雲密佈。
山民們大喜,久旱無雨,忽然來了這麼大一塊黑雲彩,狂風大作涼爽無比。可還沒等他們緩過神來,傾盆大雨就砸了下來,河水暴漲,上游決堤,山洪暴發的勢頭來得太快,將來不及上岸的人們永遠的葬身魚腹。以後每年的六月初六,我們這兒就準時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山洪暴發,河水暴漲。自古至今,人們也都習慣了。
原來洞庭龍君的三公主聽錯了父親的話,龍王叫她空手來空手去,不要帶壽禮,她卻將空來空去聽成了風來風去;龍王讓他廣施恩澤,帶來龍氣,她聯想到父親“風來風去”的叮囑,以爲廣施恩澤就是帶來大水洗刷大地山川,去除晦氣,所以每次都捲來狂風驟雨,洪水越過河牀,淹沒農田,一直漫到了山腳下。
後來,是有個書生進京趕考,路徑此地,將手帕放在鐵柱上,用手去捧井水解渴。龍王日夜受鐵柱釘身的煎熬,錯把繡花手帕當成了鐵柱開花,想起玉帝所說“鐵樹開花,翻身得救”的讖語,就用力掙扎,沒想到還真的被他掙脫了。那書生早看到井水浪花滾滾,以爲遇到了邪魅怪物,嚇得遠遠跑開,騎驢趕路去了。結果回頭只見霞光照亮了大山的輪廓,一條巨龍沖天翱翔。
龍王重獲自由之身,也得知了三公主年年歲歲爲他祝壽時,都在正值青苗的季節裡損毀大量農田、害死無數戲水山民的事情。
他悲悔莫及,發誓再也不顯出龍身,並將三公主法辦,總算給了我們這裡的先民一個交代。從此之後,這個故事越傳越廣,桃花鄉成了太平鎮,桃花井也被改名叫做三姑娘井。
我覺得這個故事漏洞百出,且不說世上到底有沒有過玉帝、龍王之類的神話人物,就單說這“三姑娘井”的叫法,也不符合邏輯。這口井是玉帝囚禁龍王的地方,叫“龍王井”或者“贖罪井”之類的,還說得過去,但是這龍王的女兒三公主只是來拜個壽闖了禍,和這口井哪有半毛錢關係?
我一面回憶着耳熟能詳的鄉土老故事,一面看着那口井。泥湯越來越淺,井眼漸漸浮現,那上邊居然還有三個字,我看到那幾個字,心“突突”跳了起來。
那不是和西陽鐵丘裡面的金文,完全一模一樣的文字嗎?
我不認識那幾個字,只是單純地知道那是字而已。第一個字是一個“井”字,井字口中間還加了一點;第二個字像個“中”字,只是所有邊緣的筆畫都劃出頭了;第三個字最奇怪,像是一幅畫,一條長了長長尾巴的魚,但那長尾巴又不太像是尾巴,更像是魚須,可有什麼魚的須或者尾巴,竟然比身體還要長?
我轉念又想,不對啊,古人讀書寫字和我們的習慣是反過來的,我們是從左到右,按照這個邏輯,那這幾個字,豈非應該要用從右到左的方向來讀纔對?
想到這就是口井,我順理成章地認爲第一個就是最後一個字,那麼中間帶點的“井”字,應該就是我們現代人所用的這個“井”字的前身。
這不會是“龍王井”吧?我忽然這樣想。我忙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打開我下載好的金文轉換軟件,輸入了“龍王井”三個字,果然八九不離十,但中間那個字明顯猜錯了。
不是龍王,難道是龍君?我連續猜錯了幾次,就換了個“女”字,一轉換,蒙對了。
我心頭大震,叫龍女井,那不就是三姑娘井!只不過一個文雅一個通俗,三姑娘不就是三龍女嗎。我心裡一動,龍女拜壽風來風去的故事,竟然是真的!
那麼,這個故事會不會跟西陽鐵丘墳有關係呢?鐵柱和鐵壁,龍王和龍臉屍,三姑娘和那個“紅英”,不知道是我聯想能力太強了,還是他們本來就有關係,我想誰身上發生這麼多離奇靈異的事情,都會疑神疑鬼吧。
我心中十萬個爲什麼同時奔騰而出,可惜張弦不在村裡,不然我真要好好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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