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不明白, 爲什麼久別重逢的人總要問一句,你還好嗎?
好又怎麼樣,不好又怎樣。我不好, 你不曾出現;我好, 也和你無關。就像此刻, 他問她還好嗎, 她只覺得陣陣可笑。她無意識的摩挲手上的咖啡杯, 淡淡的說:“如你所見,我很好。”
“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裡?”
“我去了哪裡, 沒有必要和你報告。沈先生,如果你今天費盡心思叫我過來只是和我敘舊, 那不好意思, 我沒有時間陪你。所以, 如果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
沈嘉年深深的看着她, 連一秒都捨不得移開眼睛,他晦澀了喉嚨,一字一頓的問她,“顧亦,你恨我嗎?”
有人說, 恨是個很沉重的字眼。因爲代表着, 你投入了太多的感情, 以至於在對方離開的時候, 還願意把強烈的感情加諸於此。
顧亦有些茫然, 搖了搖頭,“恨一個人太累了, 我不想我的感情,浪費在這種不必要的感情上。”
心裡有一刻,瞬間變成死灰。沈嘉年強烈剋制住自己顫抖的身體。可藏在口袋裡顫抖的手指,卻實實在在的出賣了他。
他囁嚅了嘴脣,卻再也沒有力氣吐出任何話語。
反倒是顧亦,放鬆了身軀,將自己靠在椅背上。她有些茫然的看着遠方雲翳低垂的天空,那些梗在她胸口的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迫着她的胸腔,讓她難以呼吸,“以前在B市,我聽到過很多人對你有很多的評價。天之驕子,商界精英,很多。但最多的是,他們說你情深意重。說你最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最重情誼。可和你分手的時候,我卻在想,你的情深意重爲什麼捨不得分給我一丁點,哪怕有一秒鐘,你有沒有捨不得?”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可是後來,我不願意再想了。我上大一會年,有一個西北的男孩子喜歡我。他每天到我們宿舍樓下等我;問我同學要了我的手機號每天給我發信息打電話;我去哪裡上自習,他就去哪裡等着我。他們都說,那個小夥子很不錯,顧亦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可是有什麼好考慮的呢,我不喜歡他。所以我去找他攤牌,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說的嗎?”
她並不期望得到沈嘉年的回答,自顧自的說道:“我說,我不喜歡你,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也不要給我打電話發短息了。當時他可委屈了,問我爲什麼。我說,你是西北的是不?那你喜歡吃麪嗎?他說喜歡,很喜歡。我說,那就是了,你喜歡吃麪,我喜歡吃米,咱倆口味不一致。”
顧亦捂住眼睛,藏住眼裡所有外溢的情緒,“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當時錯愕的表情。現在看來,我特麼多不是東西,就是因爲不喜歡,所以那樣毫無自覺的去踐踏一個人的真心。”
“我後來不願意想了,是因爲我明白了,當一個人不愛一個人的時候,縱然那人又千般萬般的好,在不喜歡她的人眼裡,她什麼都不是。”
如果她的針鋒相對冷言冷語還能讓他感受到一絲她情緒的波動,她現在靜如死水的模樣纔是真正宣告了他的死刑。
他慘白了一張臉,幾不能成語,“對不起。”
有淚水順着指縫流出,她嗚咽了聲音,很快又被風吹散,“有什麼對不起的呢,不愛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踉蹌的站起來,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體,顫抖着手去拿下她蓋住眼睛的手,強迫她與他對視,“沒有結束,顧亦,也不會結束。你相信我,顧亦,我後悔了,後悔了。”
她卻是笑了起來,眉眼之間俱是瘋狂,望進他眼睛裡是,是一望無際的荒涼,“你後悔什麼?後悔和我分手?可是沈先生,憑什麼你後悔了,我就要爲你的後悔買單?!!”
我曾那樣的愛你,用盡我全部的力氣。可你呢,你把我至於何地?
他心痛如刀割。他的顧亦,明媚鮮妍的顧亦,卻因爲他,變得尖銳而戒備,沈嘉年痛苦的想,他究竟做了什麼,纔將她傷害至斯。他顧不得她的反抗,將她緊緊的摟進懷裡,一遍又一遍的喊她,“寶寶,寶寶,對不起,對不起。”
她瘋狂扭動身軀,掙脫他的束縛。可惜他用力太緊,她根本不能逃脫。她只覺得一股怒氣橫衝腦門,揮舞了雙手狠狠的捶打他,他一動不動,任由她發泄。忙亂之際,指甲狠狠的抓在他的臉上,兩人都是一滯。
他左腮到下巴處,劃出了一道血痕。幾滴細小的血珠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的滲出來,映襯着他隱晦而精緻的臉,竟然生生生出了魅惑。
他卻毫不在意,捉着她的手,安慰她,“寶寶,寶寶,沒事,我沒事,一點都不疼。真的。”
她愣愣的盯着他臉上的血痕,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再也停不下來,她顫抖了聲音,伸手捂住臉,“你究竟想做什麼?”
顧亦直挺挺的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只微微顫動的睫毛,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他說,寶寶,我只是想找回你。
她怎麼回答他的?明明才隔了半天的時間,她卻已然恍惚。死命的掙脫了他的懷抱,轉頭就跑。他的動作比她更快,三步兩步,追上她的步伐,一把拽住了她。她當時滿心的憤怒,因爲他的桎梏怒火更勝,指着結了薄冰的湖面,衝他喊,你若是再扯着我,我便直接跳進去,你信不信?!
他眼睛裡有深深的傷害,薄脣抿成了一條線,最後,還是放開了她。
她匆匆而走,寧城雪化融成的寒風垂在臉上,凍得臉部麻木,鼻尖失去了感覺,走出了很遠,很遠,她恍惚的回頭,他還站在那裡,傴僂了身軀,好似,只差一根稻草,就會被壓垮。
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臉頰悄悄的滑落。顧亦翻了個身將自己深深的埋進被子裡。丟了的東西,怎麼可能找的會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顧亦眼睛腫成了核桃。把顧媽媽嚇了一跳,丟了手上的掛麪過來摸她的臉,“怎麼腫成了這樣子?”
顧亦在媽媽手裡蹭了蹭,笑眯眯的說:“我昨晚上在被窩裡看小說來的,悲劇,虐死我了。流了一大缸子眼淚。”
顧媽媽沒好氣的看她,“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以後少看小說,看多了小心找不到男朋友。”
顧亦,“= =”。飛速的轉移話題,“媽媽我們今天吃什麼?”
“吃蔥香面,好不好?再煎兩個荷包蛋。”
顧亦過去抱住顧媽媽的腰,“好,還要再來點小鹹菜。”
鼻翼間有媽媽身上溫暖的味道和淡淡的馨香,顧亦覺得心裡慢慢的安寧下來。那些事情,還是不要想了。反正已經說清楚了,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應該不會再來的吧?
可是顧亦錯了,她忘了,一個男人一旦下定決心做一件事情,在更多的時候,他會變得不像自己。尤其,是沈嘉年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男人。
所以,在午後接到一通電話的時候,閃爍的手機號碼熟悉到極致,顧亦心頭猛然一抖,想也不想的掐斷不接。但顯然的,手機號碼的主人比她更有耐心,一通接一通的打,直到顧亦無可奈何,接起電話第一件事就是質問,“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
她換了電話之後,並沒有通知他。而且,也不可能通知他。
“你還記的我的號碼。”那端熟悉的男聲中,摻雜了點點可以尋找到的輕鬆與開心。
這時候是追究這個的問題嗎?顧亦忍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你從哪裡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的?”
“延熙告訴我的。”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韓延熙個大嘴巴,大嘴巴!!早知道,就不該把號碼留給他,結果轉了眼就出賣她!她發誓,下次見到他,絕對不會給他好臉色。
“寶寶,我要走了。”
心端有一處猛地一跳,“你走就走,關我什麼事。沈先生,我們之間沒有熟到可以互相通知彼此之間的行程。所以,你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他卻自顧自的說道:“今晚是小年,老爺子下了通牒,今晚必須趕回去。我拗不過,只能回去。寶寶,我要走了,讓我再看你一眼,好不好?”
“沒有什麼好見的,我說過 ,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的關係。”
那頭他頓了一下,嘆息一般,“我知道。”
透過手機,突然傳來一陣驚呼,然後是嘰裡咕嚕的交談聲。幾乎是本能的,顧亦豎着耳朵試圖聽清那端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好像把手機捂住了,含含糊糊的,她並沒有聽清。
隔了一會,才用重新聽見他的聲音,“寶寶,我真的要走了,你真的,不讓我看一眼?”
只突然的,腦海中有什麼飛速的閃過,顧亦睜大眼睛,“你在哪裡?”
他笑了,淡淡的,像是一陣春風,“你說呢。”
她直覺性的搖頭,拒絕心裡的答案,“我不知道,我還有事,要掛電話了。還有,以後你真的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她怔怔的在沙發上了坐了很久,直到電視機裡一集電視結束,長着腿的花生露在屏幕上扭來扭曲,她終於站起來,顧不得腿部痠麻的感覺,悄悄的撩起窗簾的一角。
視線觸及熟悉的車子和熟悉的人影,她像被火燙了一樣猛地收回手,抑制不住的,是心頭咚咚作響的心跳。
手機咯噔咯噔的響,涌進來好多信息。她劃開屏幕,靜靜的看着長長的一段話:“寶寶,昨夜的寧城很冷,但我想,必然冷不過當初你的心。我深知,我傷害了你,並且,也並未奢望你會輕易原諒我。我沈嘉年已過而立之年,自覺事業可成,人生可立,卻不想,在感情上一塌糊塗。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爲怯懦。我來之前,賭天發誓,定要告訴你所有的一切,不管你是嫌惡,還是鄙視,亦或是由此而生憐憫,憐惜,抑或其他。我總要和盤托出,總要讓你知曉,我當初爲何要做出那種決定。可我在你樓下見到你,踽踽獨行於雪中,透過風雪,看你燈火闌珊的窗口,看你眉眼之間因我而染上的痛苦與絕望,我卻不敢把事情的起因,和你說出口。只因我覺得,我所說出口的一切,不過是藉口,來掩飾我對你的傷害。我思之又思,卻不能在你面前,這樣毫無芥蒂的全然托出。只能用這種方法,將我的過往向你道出,你可願,慢慢的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