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頭看了我一眼,突然笑着問道:“剛纔我聽你和那幾個人說起大吳的律令,你小小年紀的,怎麼會知道這些?”
“這就是你想打聽的事兒?”我心裡面暗自嘀咕,只覺得這個老頭實在有些古怪,不過很快的想了一想,還是敷衍着回答了一句:“我從前看過,所以就記得了。”
“小哥,你怎麼會看這樣的東西?”我的這個回答那老頭顯然不太相信,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因爲試問這天下間哪有個半大孩子能夠記得住國家的律法?我要不是從小立志要在父王面前嶄露頭角,得到他的注意,我也不會這麼苦心的讀書,還把我們大吳的所有律法稅令都通通熟記在心。
“小哥,請問你家在何處?尋常人家該不會有記載着大吳律令的書。”那老頭饒有興致的看着我,又是微微一笑。
“糟糕糟糕……”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兒就讓那老頭瞧出了破綻,心裡面極快一轉,連忙又模棱兩可的搪塞道:“這個……我家藏有很多的書,我看過就是了。”
那老頭見我執意不說,一雙眼睛又上下着打量了我幾眼,似是想把我藏在心中的秘密看穿。我感受到他的目光,還沒有說話,反倒是一旁的十八弟幫襯着說了:“你們不知道,我十七哥平日裡最喜歡看書,就連教書的先生都說,他的學問大得很呢,說是要考科舉功名的話,他鐵定能是個進士。”
十八弟一向服我,他得意的笑了一笑,又繼續誇起了我這個哥哥,似是我的“有學問”也使他沾了不少的光。那老頭聽了他的話兒,“哦”的一聲驚歎後,又朝我看來,說道:“這麼說,小哥你長大之後是想要出仕考取功名咯?”
“考取功名?唉……”我心中輕輕暗歎,“以我的出身又怎麼能夠考取功名?只盼父王日後能夠注意到我,讓我爲他老人家分憂,那就好得很了。”我心裡面雖然這樣想,但是這個時候臉上也不敢表露出來,連忙不動聲色的說道:“老人家,別聽我十八弟胡說了,我這點點學問,又哪裡能夠考取什麼功名,至多也不過是個在家讀些閒書的鄉野人罷了。”
那老頭身邊的老婦人一直沒有說話,聽見我的這麼說,搖頭說:“小哥,你倒也謙虛,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這麼沒有志氣!依我看啊,好男人總要有大志向才行,我們這些女人就看得起這樣的男人。”
我聽了那老婦人的話兒,不知道爲什麼,只覺心裡面熱乎乎的親近得很,又擡頭看了看她鼓勵的目光,想起自己連父親是什麼樣子的都不知道,還哪裡敢說什麼大志向?眼眶不自禁就紅了起來。
“十七哥,你怎麼了?”十八弟粗線條的腦袋哪裡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他見我神情黯然,當即就搖了搖我的手,關切的問了。
那老婦人見了我這樣子,雖然也不知道緣故,但是她將身子移近了我一些,又和聲說:“你是好孩子,可莫要看輕了自己,要立下個大志向,日後一定能出人頭地的。”
其實說起來也古怪,我和這位老婦人只不過是第一次見面而已,可是她的話兒,她的神態卻給我帶來了很親近很親近的感覺,就好像是母親,但是又不盡然,心情頓時變得激盪無比。
好一會兒,我慢慢回覆了心神,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發現就快要到午時了,連忙站起身來,對十八弟道:“老十八,我們還是快些走吧,不然遲了可走不了了。”說話的時候,我又有些不捨的對那對老夫婦說道:“兩位老人家,我們要走了,日後如果有緣,我們再見吧!”
那對老夫婦見我們要走,似乎也有不捨,那老頭想了想,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交到我的手裡,說道:“這個玉佩你拿着,日後要是真的要上應天府來大考,就把這個交給你的主考官,我自然就知道來見你的。”
“主考官?”我心中驚疑的接過那枚玉佩,雖然這輩子也不想着去考科舉,但是聽見那老頭的話兒,心底轉瞬就明白他若不是朝廷裡面的大臣要員,就一定會是王親國戚,如果不是這樣,又怎麼會能和主考官扯上什麼牽連?
我細眼看了看那塊玉佩,上面刻着的是一隻貔貅,那栩栩如生的貔貅嘴裡還含着一個圓形方孔的金錢,玉佩放在手上,立時就有一絲溫暖傳來,感覺極是舒服。
“這塊溫玉只怕價值不菲啊!”雖然不知道這塊玉佩究竟好在哪裡,但是我畢竟是王室子弟,一看就知道它的做工精美絕倫,絕對不是凡品,當即就對着那老頭道了聲謝:“謝過老人家了,我日後若真的到應天府去,定會去拜候你們的。”看看時候真的不早,我連忙拉着十八弟,匆匆的出門而去了。
跑出飯館極遠,我間中轉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對老夫婦都走到了飯館門前,對着我們的身影遙望,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我突然極有想調頭跑回的衝動,但最後還是強自忍住了。心裡只能低低對自己說了一句:“我一定會去應天府看望你們的。”
回到王府裡,雖然被侍衛們撞上了,但是他們也都知道我和十八弟的身份,反倒因爲害怕擔待被兩位小王子偷跑了出去的罪責,也不敢多說什麼,因此我們都順利的回到了家裡,絲毫沒有泄漏半點“風聲”。
日子就這麼偷偷過去,又過了約莫十天左近,突然我從十九妹的嘴裡聽到了一個讓我驚呆了的消息,那就是我的祖父祖母,也就是當今大吳的洪武天子爺和皇后娘娘一起來到了我們燕京,如今就住在了王府之中。
因爲聽說祖父祖母是秘密北上,所以就連王府裡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也並不太多,王府裡面除了幾位重要的正妃和王子,其他的人都沒有機會知道這個消息,我這個早被人冷落已久的王子也更是不會知道了。所幸十九妹偷偷的溜到了我住的地方,告訴了我這個天大的消息,然後又溜了回去,我才知道原來我那仰慕了許久的祖父祖母也正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呢!
我的祖父洪武爺名字叫做朱元興,據說他小的時候生在非常困苦的人家,從小就給有錢人家放牛,後來因爲鄉里鬧起瘟疫,父母兄弟都死了乾乾淨淨,只剩下他一個人跑到了和尚廟裡坐起了小沙彌。後來祖父遊方天下,正值各路義軍紛紛崛起的時候,他被其中一位義軍首領郭子安看中,將他收入了麾下,他也成爲了義軍之中的一員。
祖父是個驍勇善戰的人,他經過多年轉戰,先後打敗了陳友亮、張舟宗和方國鎮等義軍勢力,又把蒙人徹底驅逐到了北方,終於建立了我大吳的國祚。我自小看着關於記載祖父功績的書,想象着一個人能從一無所有搖身變成這天下的主人,那該是怎樣能耐?所以心裡對他實在仰慕得久了,
而在祖父身後一直默默支持着他的祖母,那更是我心裡面對於賢妻良母的標準。祖母原本是郭子安家裡的一名身份低微的婢女,只因爲郭子安看見祖父是個極有用的大將,就假意收了祖母作爲義女,然後又將她嫁給祖父,以求籠絡住祖父的心。據說有一次郭子安因爲嫉妒祖父在義軍中的聲望,尋了個由頭把祖父關在了柴房裡,還不給他吃喝,想要活活將他餓死。後來祖母偷偷的從鍋裡把煎得正熱的燒餅拿了出來,藏在胸脯上,送到了柴房給祖父吃。祖父把燒餅從祖母的懷裡拿出來的時候,不僅還是熱的,而且還看到祖母的胸脯都被燙傷了。從此以後,祖父逢人就讚歎祖母的賢惠,心裡也對祖母敬愛不已。
“他們來了,我要是能見上他們一眼該多好啊!”突然之間,我的心裡真的有點羨慕十九妹,她一出生就是父王正妃的女兒,打小就受到了所有人的疼愛和矚目,和我簡直就是天淵之別。
“不過……”我轉念又想起了那天那名老婦人的話兒,“我可不能因此沒了志向啊,一個男人就應該靠着自己的雙手來出人頭地,嗯……劉基就曾經說過,弱者在亂世之時就會嘆息自己生不逢時,在太平盛世時又會嘆息自己懷才不遇,只有強者,纔會自強不息,絕不怨天尤人。”心裡面這麼想着的時候,我突然對眼前的一切生出一股鬥志,拳頭也在不知不覺之間握得緊緊。
“想個法子吧,想個法子去看看祖父,就算是遠遠的看上一面。”不過話兒還是要說回來,眼下不論我的鬥志有多麼旺盛,一時間要想去見祖父一面,只怕門兒也沒有,這個是最令我感到沮喪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有意成全我的心願,正自我接連幾日都在暗暗苦想着這件事兒的時候,突然父王的那些近身太監紛紛到我們這些王子郡主們住處傳旨,說是父王要見我們,所以要我們第二天到王府的銀安殿去的。
對於這個消息,我自然是歡喜得一夜都沒有睡好,且不說我知道這並不是父王想見我們,而是祖父祖母想見我們這些孫兒,就只說能夠見上父王一面,就已經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了。當然,十八弟一點也不知道祖父祖父的事兒,他的心裡就很單純的爲了能夠見到父王而高興。
第二天一大早,我穿上了最貴重漂亮的衣衫,就隨着來領我到銀安殿的太監走了。來到銀安殿上,那裡早就密密麻麻的站着三十多個兄弟姐妹,他們也都身穿着只有過節纔會穿上的衣服,靜靜的站在殿上等着,大概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只要能夠讓父王留意到自己,那受寵的日子也就到了。
對於這一點,我也不例外的這樣想着,且將所有的功利心丟掉,試問有哪個孩子不希望得到父親的疼愛的?或許在我那少少的功利心外,更多的是想得到父王的親近吧!
在殿上除了我們這些站着的王子郡主之外,兩邊的座椅上還坐着三名盛裝打扮的貴婦人,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一面,但是我還是猜到了她們的身份,她們應該就是父王的那三個正妃,也就是我名副其實的大媽、二媽和三媽。
我早就打聽清楚,我那大媽姓馬,是祖母家中的人;二媽姓宋,是當今太子太傅宋濂的妹子,算得上是一位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家閨秀;三媽姓李,她的父親乃是我大吳的第一任宰相李擅長。她們可以說無一不是出身名門望族,我孃的身份和她們簡直就是沒法比。
很快的,我看到了十九妹,只見她正站在一名年紀大約已經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旁,她的手也正牽着那名少年。我擡頭打量了一下那個少年,只見他一臉的英氣,雙目炯炯有神。大概是因爲都長得像極父王,我覺得那少年的面相,竟然和十八弟極是相象,儘管他比十八弟要秀氣一些。
“這就是二哥朱長煦麼?”我看到十九妹的時候,她也看到了我,只見她朝我作了個鬼臉之後,又自變得一本正經起來,大概是害怕被二媽看見了。
我轉眼又望向二哥身旁的那名王子,只見他長相極是敦厚,加上那肥胖的身材,實在像極一名鄉下的土財主。那名王子約莫已經有十八九歲的樣子,只看一衆王子的年齡,不用想我也猜到他就是我的大哥,也就是當今的燕王世子朱長熾。
“就憑這個長相,日後要想當王爺,看來是太過沒威勢一些了。”大哥的長相雖然極能給人親切之感,但是我心裡面卻仍覺得這種長相實在太過尋常,簡直一點氣勢也沒有。
在二哥的另一邊,還站一名王子,那名王子大約纔有十三四歲,但是臉色陰沉無比,簡直就和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看得兩眼只讓人生出了些厭惡之感。
“不用說,能夠站在一衆王子郡主之前,他肯定就是我的五哥朱長遂了。”能夠一次見到這三位在王府裡的地位最爲顯赫的王子,這一趟銀安殿也算是不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