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姑娘?”那婦人咧嘴一笑,雖然笑容之中她仍然和先前一樣和氣,但我還是發現她臉上帶着的那一絲嘲弄。
“怎麼?不可以麼?”柳如翠問道,“我要看看你們這裡最好的姑娘究竟是怎個模樣的,不可以麼?”
那婦人點了點頭,道:“這個自然可以,不過我們春滿樓也有規矩,那最好的姑娘是要用銀子來競的,哪位來這兒的爺出的銀子多,那這一個晚上她就陪誰過。”
話兒說到這裡,我就已經明白了大概,那婦人說來說去,不過是想讓我們出銀子罷了,至於什麼“用銀子來競”云云,那就更是把人當作市集上貨物一樣買賣,價高者得就是了。
“你說要多少銀子?”柳如翠露出了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銀子我多的是!”
那婦人聽得柳如翠的話兒,眼光當即一亮,說道:“之前已經有位爺兒出了五百兩的銀子,這……”
柳如翠嘻嘻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張蓋着紅印兒的銀票拋在桌上,“豪氣干雲”道:“這裡是一千兩西山居的銀票,你這就把姑娘帶過來吧!”
那婦人似乎也想不到柳如翠出手如此闊綽,微微一愕後看清楚了銀票的真僞,當即就滿臉笑容着陪笑道:“公子真是大方,我這就去把姑娘爲公子們叫過來。”說話時,她急急的把銀票塞入,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走下樓去了。
我坐在一旁靜觀了許久,也想不到柳如翠竟然這麼能夠花錢,一下子就把一千兩銀子給花出去了,要知道一千兩銀子在尋常百姓家,那就是一輩子的用度了。“姓柳?姓柳的……”我不禁很快的思索起這朝廷裡面,究竟有哪家大戶是姓柳的,因爲能夠讓柳如翠隨便把一千兩銀票揣在懷裡的人家,只怕在這朝廷裡面是少之有少的了。
“如翠,你……你怎麼這麼胡來?”徐元春也把柳如翠的舉動看在眼裡,這時候等到那婦人走遠,終於低聲說了一句。
柳如翠臉上露出一絲討好的神色,說道:“元春姐姐,這回難得出來,你就讓我玩一回嘛!”
徐元春眉頭輕皺,道:“我這回隨你來這種地兒已經對不住舅父了,你還這般胡來,這……這可……”
“元春姐姐,你不說我不說,我爹又怎麼會知道!可是你要是說了,我爹我娘一定會打死我的!”柳如翠又自央求了一句,她臉上的表情真是裝得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我聽了這番對話兒,終於知道她們兩個敢情還是表姐妹的關係,不過雖然如此,但是兩個人的性格卻截然不同。徐元春的性子婉約和氣,嬌羞可人,而柳如翠則是人小鬼大,任性妄爲,只看這個時候柳如翠眼中不時閃過狡訐的神色,可是徐元春還懵然不知,就能夠以管窺豹,可見一斑了。
好一會兒,那婦人着一名嬌俏女子行了上來,那女子一身光鮮嚴實,儘管在煙花之地裡面,但是看打扮倒像是尋常人家的良家女子。
“她就是你們這兒最好的姑娘了?”柳如翠半眯着眼睛左看右看,又朝那婦人問了一句。
那婦人先前收過柳如翠的銀子,聞言連忙陪笑道:“柳公子,她喚作施潔兒,正是我們春滿樓最紅的姑娘。”
我朝那施潔兒又打量了一眼,見她眉目清秀,高挺的鼻樑下面生着一張櫻桃小嘴兒,這相貌倒也算是不錯的。再看她的身材,雖然正穿着的衣裙比較寬大了一些,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依稀也可以知道,該是不差的……不過,要真說是春滿樓最紅的姑娘,只怕春滿樓的姑娘也太尋常了一些。
“一般,一般,我看你們春滿樓最好的姑娘也不怎麼地!”大約和我想的一樣,柳如翠嘿的一笑後,調侃着說了。
那婦人連忙擺了擺手,說道:“三位公子頭一次到我們春滿樓,或許還不知道,施潔兒她呀,最拿手的就是自彈自唱,許多年輕的公子來到這兒聽了她的小曲兒後,都會讚不絕口的。”
“哦?”柳如翠一聽見施潔兒擅長彈唱,當即就來了興致了,拍了拍手道:“那你讓她來上一段吧,反正我們這兒可有識得聲樂的大行家。”
說話兒的時候,柳如翠又朝我指了一指,那婦人和那施潔兒聽聞,也都向我望來,隱約間我留意到那施潔兒的目光中帶着一絲好感。
我暗自苦苦一笑,青樓裡這些姑娘彈唱的,就怎麼能夠和我們平日所說的聲樂比較,如果硬要分起來,煙花之地實在該算是淫縻之聲,哪裡能登大雅之堂,不過這時候我也並不想多對她分說什麼罷了。
那婦人朝着施潔兒囑咐了幾句,便自陪笑着離開了。施潔兒尋了張椅子在我們三人前方坐下,終於說了第一句話兒:“不知道幾位公子想聽什麼曲兒呢?”說話時,她的話語聲極是悅耳好聽,只聽見這樣的聲音,我對她的彈唱突然有了一些期待。
柳如翠大概是不太懂得樂曲方面的事兒,轉過頭來朝我瞅了一眼,問道:“表哥,你說該聽哪一首曲兒好?”
我想了一想,說道:“就請施姑娘唱你最拿手的那一曲吧!”
施潔兒略一沉吟,說道:“那賤妾就爲幾位公子來一段《琵琶行》吧!”
“《琵琶行》?”我原先就是因爲不知道坊間時興什麼樣的“淫縻之聲”,所以纔開脫了一句讓她自己選曲目,想不到她竟然說出了《琵琶行》來,這首曲子一點兒也不“淫縻”,簡直就是時下尋常女子最喜歡的一首樂曲了。
“朱顏非故,綠雲懶去梳。奈畫眉人遠,傅粉郎去,鏡鸞羞自舞。把歸期暗數,把歸期暗數,只見雁杳魚沈,鳳只鸞孤。綠遍汀洲,又生芳杜,空自思前事。嗏,日近帝王都,芳草斜陽,教我望斷長安路。君身豈蕩子,妾非蕩子婦。其間就裡,千千萬萬有誰堪訴?”施潔兒輕撥琵琶上的琴絃,當即就放聲唱了起來,她那聲音婉轉悠然,這一打開始就真的讓人有忽聽琵琶訴幽怨的感覺了。
我從前也曾讀過琵琶行的唱詞,知道這首曲子說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子辭別父母髮妻上京赴考,中了狀元,可是皇帝卻不讓他離京回家,反而要爲他另派親事,那男子不肯答應,卻又不能回家,只能躊躇的逗留在了京城之中,苦苦思念着自己的父母髮妻。而同時在那男子的家鄉,他的父母都死於窮困,髮妻只好揹着一隻琵琶,一路歷盡了千辛萬苦,爲人彈唱活命的上京尋夫,以至終於和丈夫團聚。
這首唱詞因爲描述的是男女間忠貞不渝的愛情,向來最是深得文人儒生們的喜愛,尋常人家的女子也多有練習,實在是當世最出名的曲目之一。這時候聽得那施潔兒唱將出來,難得她的嗓音曼妙,將這首唱詞曲意淋漓盡致的表達出來,也就極能打動人心了。
“看來先前那嬤嬤‘最好的姑娘’一說也並不是虛言。”我聽着施潔兒的曲子,心裡面同時想起,施潔兒能夠唱出這樣的曲子,那些來這裡附屬“風liu”文人儒生哪裡還不趨之若騖,她的身價隨之水漲船高也就是必然的了。
我心中這麼想着的時候,柳如翠突然大大的打了一個呵欠,擺了擺手道:“施姑娘,你先停一停!”
施潔兒正唱到了精彩之處,曲意心境產生共鳴之下,我已經隱隱看見她的眼裡泛起了淚光,可是卻想不到柳如翠會在這種時候打諢,那施潔兒當即就無奈的停下了手。
“這首曲兒悶得慌!”柳如翠搖着腦袋說:“這怎麼像是出來逛青樓?你……你難道就不能作些別的事兒了麼?”
施潔兒神情端莊,柔聲問道:“不知道公子想要作些什麼?”
柳如翠壞壞的笑了一笑,說道:“我常聽人家說,青樓裡面能做的事兒可是多得很……嗯,你不如讓我香一口吧!”
我實在想不到柳如翠會說出這樣的話兒來,心裡面正感覺有些好笑,轉眼就看見那一邊的施潔兒臉色一變,急急的捧着琵琶站起身來,稍顯慌張道:“賤妾……賤妾是賣藝不賣身的,這……賤妾這就讓嬤嬤另找幾位姑娘上來相陪吧!”
從前也曾聽說窯子裡面有些自命清高的女子是賣藝不賣身的,除非是碰見了中意的男子,不然絕對難讓她們作出絲毫越軌的事兒,這時候看見那施潔兒的模樣,大概她也算是這一類的青樓女子吧!
“你還賣藝不賣身?”柳如翠不依了,“我可是花了一千兩銀子的,不行,今日不論如何你也要在這裡陪着……我要香你一口。”
我看見柳如翠愈發的無法無天,不禁更是好笑好氣起來:“你一個小女孩家的,硬要香人家做什麼?”想時,便也勸了一句:“表弟,你何苦對人家苦苦相逼?”
“不行!”柳如翠的眼裡閃動着促狹的目光,說道:“快去將那嬤嬤叫來,我花了銀子,可不能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