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幽卻只是默默看了一眼,那爐火真旺,映得她的臉,紅紅的。
默寒也跟着走了進來,把我們讓到了沙發上,茶几上擺放着古樸的茶具,我掂着面前的小木茶杯仔細瞧,這杯子真小,但是木質密實,入手輕巧又有點沉甸甸的感覺。
“這茶具是用黃楊木做的,你手裡那個杯子,是用黃楊木根雕成的。”柒幽見我瞧得認真,便從旁邊講解了一番。
不一會兒,茶水便沸騰了,默寒拿起一隻胖肚子茶壺,放進了茶葉,先用沸水澆上去,然後濾出來,再慢慢泡第二遍,這個過程很慢,我只覺得時間都安靜了,壁爐裡柴火偶爾發出闢爆的聲音,暖暖的空氣中瀰漫出一股清香來。
“這個茶是去年從雲臺山帶回來的雲臺纖芽,當時是和鬆然一起去的,她特別喜歡那裡。”默寒緩緩沏出一壺清茶來,那茶水泛着綠色,偶爾漏出來的茶葉也是單一的一枚小葉子。“這個茶另一個名字叫做清明茶,據說香氣清高,湯色明淨,滋味醇厚,葉底嫩綠;飲後回甘生津沖泡四五次,尚保持有長久茶香。”
我聽他這麼一說,掂起杯子呲溜一聲喝了個乾淨,咂了咂嘴巴,“嗯,好茶!”
氛圍突然安靜了,我還在痛苦這一線茶水燙的我喉嚨到腸子都有點翻滾,迎面卻射過來兩道目光。
柒幽一臉嫌棄地看着我,微微抽動着脣角。
默寒卻是一臉錯厄,送到嘴邊的茶杯就那麼楞在半空中。
“我說,你這喝個茶硬生生喝出在二大街的小夜攤就着二鍋頭啃豬頭肉的感覺。”
我想了想,果然是很有那麼個感覺。
“柒幽,你說的沒錯,不過這會我有點想念豬頭肉了。”我口水都開始滲漏了,滿腦子魔怔一般都是豬頭肉的香味。
默寒剛喝了一口茶,聽我這麼一說,臉色一變,看那個忍得相當痛苦的表情,他原本應該是想要噴出來的。
柒幽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越梨,你就不能稍微帶點女孩子應有的矜持嗎?”
我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可是我早上真的沒吃飽。”
所以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都怪柒幽早上非得嫌棄我吃的多,硬生生把剩下的一隻雞蛋和大餅從我手裡剁過去餵了食堂門口窩着的那隻胖狗。
我這個人吶,飯吃的少一口都不行,再加上上午經歷了那麼殘酷的一場代數暴虐,我這腸胃早就飢腸轆轆了。
最後還是默寒端來了自己親手烘培的蛋撻和小熊餅乾。我一頓狼吞虎嚥以後,意猶未盡地看着這個不僅繪畫水平不錯,做食物水平也挺棒的瘦高個子畫家。
由衷地誇了他一句,“難怪鬆然連死也要守在你身邊。這手藝真是槓槓的。”
沒想到這句話驚得我對面的二人都臉色大變。柒幽
瞪了我一眼,我連忙捂住嘴巴,真是吃多了就愛亂說話,這樣的話怎麼可以讓默寒知道呢?他和我們畢竟不一樣,能不能接受有鬼魂執念這類東西守在身邊還是未知數,這麼一說,豈不嚇壞了他。
“你說什麼…”畫家情緒顯得有些激動,手指都在微微顫抖,“鬆然她,還在我身邊?”
我連忙掩飾,“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你們感情那麼好,你又這麼好男人,我是說如果我是鬆然的話,肯定會捨不得離開你的。”
這樣結結巴巴的解釋,連那傻乎乎的胖虎都騙不過去,我尋思着這次一定混不過去了,誰知道他竟然一臉哀傷地抓着我胳膊,“鬆然愛我嗎?她真的愛我嗎?”
我爲難地看着在一邊沉默的柒幽,用眼神向她發出求救信號,誰知道這貨竟然裝作看不見,無動於衷地看着默寒抓着我的胳膊喃喃自語。
“她說她愛這清明茶,因爲她喜歡清香持久的東西,就像愛情,要長遠地保持着香味纔好。”
“額…”我斟酌着用詞,“我覺得吧,那個,你們之間的感情就已經很持久了。”
他卻突然笑了,那笑容含着苦澀和無奈。
“你還小,不懂感情…我和她,終究還是逃不過這時間的沖洗和現實的磨礪。感情這東西,失去了新鮮感,就失去了讓她歡喜的資格。”
我着實無語了,我也才十九週歲,對於感情還是懵懵懂懂地搞不清楚,連自己的事情都還處理不好,這些大人的事情,我就更看不懂了。
柒幽伸過手來,扶着默寒坐下,難得她溫柔一次,還親自斟了茶送到默寒手裡,“默老師,其實我覺得,人生有很多事情都難以定論,感情又是很奇妙的東西,也許就像你畫裡的花朵一樣,看似已經衰敗,但也許那是果實誕生的開始。”
這個比喻真不錯,我暗暗超柒幽伸伸大拇指。
“默老師,上次我看到你畫的是心臟,用的是寫真手法,這和你之前的風格不太相似啊。”柒幽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這其中有什麼特別的寓意嗎?”
鬆然的執念慢慢從客廳的螺旋樓梯處顯出身形來,嫋嫋婷婷地朝我們走了過來,我和柒幽對視一眼,只見她輕輕對我們一笑,柔軟的胳膊就攀上了默寒清瘦的脖子。默寒好像感受到了什麼,微不可見地動了動身體,“有點冷呢,我去再加點火。”
我心裡一愣,莫非…
執念這個時候朝我瞟了一眼,身體愈發親密地黏着默寒,這時候看起來,默寒就像是脖子上掛着一個人在屋裡行走,難怪我覺得默寒越來越瘦了,原來這執念就是這麼陪伴他的。
柒幽特別嚴肅地盯着似笑非笑的執念,眼神明暗不定,我只覺得周圍溫度更低了。
默寒又加了兩根柴木,搓着手走過來,“用寫真手法,才更能看清楚人心的形狀和內容。以前總是喜歡寫意,喜歡梵高的誇張和大膽。現在想想,還是太年輕了,人生啊,很多事情需要看清楚,比如人的心。”
我是搞不懂這畫的風格,我只覺得那副關於心臟的畫看起來總是有些怪異,甚至,有些太逼真了。
可是柒幽坐不住了,非得再去欣賞一番所謂的寫真手法做出來的畫。
我對執念此時愈發大膽的舉動晃得心煩,這個執念好像變了,看我的眼神裡少了敬畏,多了份肆無忌憚。我估計柒幽欣賞畫作是假,想收拾這個執念纔是真正的醉翁之意。
然而默寒對此渾然不知,帶着我們便順着樓梯上了三樓。
柒幽惡狠狠的目光終於惹得執念注意到了她,我想着不管怎麼說,柒幽也是冥界的一位死神,執念肯定會有所忌憚,沒想到她竟然輕蔑地衝她翻了翻眼皮,轉而摟着默寒的腰身小鳥依人般偎在上面。
這可出乎了柒幽的意料,她楞了一下,瞳孔收縮,眼神變得冰涼。我暗道一聲不好,果然下一秒,一個近乎透明的水球出現在空氣中。
柒幽微不可見地捻動着手指,水球像是長了眼睛一般飛快地接近了執念。
執念好像沒見過這稀罕玩意兒,還傻乎乎地繼續在默寒身上蹭蹭蹭,完全不拿柒幽當回事。我也從沒見過柒幽用這種玩意,默默猜測這水球屬於攻擊類呢還是防衛類。
水球在空氣中飛快地旋轉身軀,越滾越大,但那壁層不薄反而增厚了兩分,不過一會兒功夫,水球就滾到了執念身邊,執念見這麼大的水球跑過來,覺得有點意思,便伸腳踢了一下。
這一腳踢得不重,卻真真踢出了事,水球裡像是突然冒出了一隻觸手狀的手臂,揪着執念的腳不放,執念大驚,拼命地抖動身體,不料那觸手彷彿有股黏性,死死揪着她的腳不放,執念便用另一隻腳去踢它,這力氣想是用的不小,連累着默寒都身體微微傾斜,險險打翻了手邊的顏料盒。他連忙扶着畫架站穩了身體,自嘲般笑了,“真是不行了,身體最近都站不穩了。”
我心想,估計執念最近碰到了什麼陰性東西,陰氣入體,連累着默寒也開始虛弱。要知道執念原本只是一份思念幻化而成的虛體,雖然怪異,但本身並不會給人帶來什麼危害,現在她竟然能讓默寒身體都微微傾斜,看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簡單的執念了。
柒幽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去,裝作欣賞那副已經被裝裱完好的畫,執念便像被燙到了一般迅速脫離了默寒的身體。她的水球果然厲害,不一會兒功夫,執念便哀叫着被拖在地板上,水球開了一道縫,翻了一個身,執念就咕嚕一聲被捲進了球體內部。
默寒此時卻身體一輕,彷彿從身體裡取下了一擔重物。
“奇怪,這會兒怎麼開始覺得熱了,你們倆不熱嗎?”
我默默地看着他脫下厚厚的大棉襖,再脫下厚厚的羊毛衫,剩下一件墨綠色的襯衣。他還趕緊把領口扯了扯,嗯,脖子都出汗了,看來是真熱了。
然而我都已經熱得恨不得把皮都剝下來三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