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聽得謝楠生那重重將筷子拍在桌上的聲音,眼淚再次瞬間就滾了出來。而那人早已大踏步的行了出去。
她當真是痛恨死這樣的自己了——
平日裡在家中,何時這樣哭過?因爲這個人,哪怕是一點風吹草動,便能引得她心起波瀾。不知從前那安寧的心境都去了哪裡?
即便當初決定入謝府來偷方,步步爲營之時,被康宗巖悔約之時,都不曾如此刻這般軟弱過。只因他的一句話、一個舉動,便能叫她難受得心如刀絞起來。
或許便是因爲動了這情?動了情的心,如何還能回覆到那平靜安寧之處去?
此心安處是吾鄉——她本當是尋着了良人,到了安心地,找着了歸宿。
哪知原來竟是如此。
父親不知是在哪裡,母親不知又得罪了什麼人……
她心比天高,爲嫁富貴,委身做這人下人,而今行至這左右爲難之境,得罪了一幫子人,有人要害她,亦有人要殺她……
她竟是不知來路該如何走下去,好好的良籍正經人家不做,非要跑到這奴籍裡來……
她眼淚流得愈歡,淚眼模糊下,見對面的這個小小人伸出他那胖呼呼的手,伸手在她的眼下摸了摸,“清水姐姐,你怎麼又哭了?”
白清水慌亂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將臉上的淚抹盡了,硬扯起一個笑道,“對不起啊。我這不是哭來着,是方纔下面時,火沒燒好,被煙燻着了……”
謝念生瞭然的點點頭,說道,“我也曾幫廚子燒過火,也被煙燻過來着,不過倒是沒有哭這麼久……”
白清水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又挾了一筷子面喂他,一邊輕聲道,“昨日之事,對不起啊,我不故意的。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謝念生的小嘴撅了撅,吃了一口面,口齒不清道,“我本來是想生氣的,但是昨晚三哥說了,他說清水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所以我聽三哥的話。而且是上回我射傷了清水姐姐,清水姐姐也沒有生我的氣……”
白清水頓時就怔在那裡,輕聲問道,“你三哥是這麼說的麼?”
謝念生猛點了點頭,又嘟了嘟嘴道,“不過我還是有點生氣的……”
白清水的嘴角不由自主抽了一抽,問道:“那你要怎樣才完全不生我的氣呢?”
“嗯……”謝念生偏着頭想了想,“你要是帶我出去玩,我就不生你的氣。”
白清水怔了一怔,又道,“那改日,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謝念生的一雙眼頓時發出光來,“當真?不如就後日如何?後日夫子有事,不能來府裡。”
白清水伸手抹了抹他嘴角的油污,笑道,“好。都依你。”
頓了一頓,又面露尷尬,柔聲問道,“那你小雞雞沒事吧?痛不痛?”
謝念生嘻嘻一笑,雙手將自己襠部一捂,說道,“不痛的。大白小白都沒有咬到我……”
白清水就終於也噗嗤一聲笑了。忍不住又伸手在謝念生的小臉上摸了一摸,輕聲道,“我們小少爺呀,真是最好了……”
謝念生又嘻嘻笑了一聲,說道,“只要清水姐姐對我好,我也對清水姐姐好的。”
白清水的眼眶瞬間就又溼了。
又聽他問道,“清水姐姐你是不是和我三哥吵架了,三哥爲何連面也不吃完便走了?”
白清水只得朝他笑了一笑,“沒有的,我沒有與你三哥吵架。他許是有事,所以才急着走的。你也知道你三哥每日裡讀書,要考狀元,有時候心情煩悶,也是有的……”
謝念生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小手伸過來摸摸白清水,說道,“清水姐姐不要和三哥吵架,三哥很喜歡清水姐姐的。”
白清水忍了又忍,好不容易纔哄着他將這早飯吃完,又陪着晨讀了,送他去到學堂去。自又拿了鵝院的鑰匙,又來喂大鵝。
一開門,便呼喊了兩聲,“大白,小白?”
照着往日這兩隻大鵝的性子,一聽到白清水的聲音,定然是要飛奔而來。豈料今日白清水喊了好幾嗓子,整個院裡竟是靜悄悄的,一絲聲音也沒有。
她皺了皺眉,急步行入院中,直奔至鵝舍時,便見兩隻大鵝犬坐於地,翅膀無力扇動,嘴角流涎、口吐白沫,一雙眼睛無力的開合着。見着白清水,無力的擡了擡頭,“嘎”的輕聲叫了一聲。
白清水剎時渾身發麻,在這夏日裡,流了滿頭的汗,忙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脖子,急道,“大白小白,你們怎麼了?”
大白小白如何能回答她,只脖子微微朝前伸了伸。
白清水就一眼瞧見兩隻大鵝的面前散落了幾叢綠葉,拾撿起一看,赫然竟是夾竹桃的嫩尖。
她腦中嗡的一聲響,渾身都抖了起來,倒是迅速返應過來,疾步行至一旁,抓過一把水瓢,在檐下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扳開兩隻大鵝的嘴,將水罐了進去,再將手指探進兩隻大鵝的喉中不停輕輕攪動。
一邊攪一邊大喊,“來人,快來人……”
不刻外頭便有小廝聽到她的呼喊聲,急急跑了進來,問道:“姐姐,怎麼了?”
“快去請獸醫來,就說大白小白吃了夾竹桃的葉子,快去,快!”
眼見着那小廝拔腿往外跑,白清水忙又喊道,“再叫個人,去通知三少爺。”
……
直待腳步聲不見,她長長出一口氣,兩隻手一邊輕輕按大白小白的喉舌,一邊暗道,“不會有事的,吐出來,吐出來就好……”
只待探了十來下,大白小白的嘴中終於吐出來些許粘綠的汁液。她又長長出一口氣,又往兩個嘴中猛罐了半瓢水,繼續伸手在兩個的喉中輕輕攪動。
謝楠生領着幾個大丫環還有樑如玉過來時,見到的便是白清水跪坐在地上,臉色蒼白,眼角凝了兩嘀淚,下脣緊咬,人發着抖,卻仍是不停往兩隻大鵝嘴中罐水催吐。
他心下大急,跨步上來,怒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白清水一聽到他的聲音,擡起頭來,眼角的淚就滾了下來,急道,“它們吃了夾竹桃葉,你快幫我,叫它們將吃進肚中的都吐出來。”
謝楠生擰着眉,倒也不多
言,亦學着她的樣來幫大白小白催吐,如此反覆多次,直待兩個吐出的水終於變成清水了,兩隻大鵝竟也慢慢安靜了下來
獸醫這纔在小廝的帶領之下,小跑着而來。
如此,待獸醫一番查看之下,安慰道,“無防無防,他們所食夾竹桃葉不多,又催吐及時,眼下已無大礙。我再開幾道方子,按時給它們服下,想來應也就好了。只是往後需得當心些,夾竹桃有巨毒,白鵝誤食,可是會要了性命的。”
如此,衆人才終於放下心來,一時自是由得獸醫去診治兩隻大鵝。白清水有些無力的站起來,由巧蓮扶着,去檐下的水缸裡舀了水來淨手。
謝楠生望着兩隻無力趴在地上的大鵝,卻是滿臉怒火,對蹲在地上洗手的白清水怒斥,“好好的兩隻大鵝交到你手裡,你便是如此照顧它們的!”
白清水淨了手站起來,兩隻溼淥淥的手尚還滴着水,垂着頭,不說話。
“你怎不說話?”謝楠生的一張臉氣得鐵青,“好端端的,大白小白爲何會吃夾竹桃葉子?這院裡哪裡來的夾竹桃樹,爲何夾竹桃的葉子會跑到這院子裡來!”
白清水咬咬脣,擡起頭來望着他,說道,“我也不知道爲何會如此。”
“你不知道?”
謝楠生尚未開口,便聽樑如玉猛然道,“這院子除了你,還有誰人來過?鑰匙除了你有,便只有三表哥有了!表哥,青水既然沒有來,難道是你來的?好端端的,你爲何會給大白小白吃夾竹桃的葉子?夾竹桃的汁液有毒,平常我們是碰也不碰的……”
白清水臉色蒼白,擡眼望着樑如玉。
“我何時來過這鵝院!”謝楠生咬牙怒道。
“三表哥既然沒有來過,那就只有青水你了。”樑如玉的聲音嬌嬌柔柔,聽在白清水耳裡卻格外的刺耳,“青水你爲何要如此?你該不會是昨日因着大白小白的緣故,受了表哥的斥責,因而懷恨在心吧?可憐見的,大白小白它們不過是兩隻畜牲,懂的什麼?你怎跟它們計較?”
“表小姐可莫要冤枉人!”巧蓮在一旁急道,“青水若是有心害大白小白,又怎會拼盡全力來救它們!”
“可是這個院子,除了三表哥有鑰匙外,便只有青水有了呀……難道這夾竹桃的葉子長了腿,自己跑進來了不曾?”
“你……”
巧蓮還待說,被白清水一把扯住了,她面色發白,一雙眼睛只將謝楠生瞧着,行至他面前,沉聲問道,“三少爺也如同表小姐一般想的麼?”
謝楠生面無表情的望了她半晌,良久,方道,“你將鑰匙交給福泉,往後照顧大白小白之事,無需你再插手。你行事如此馬虎大意,只怕念哥兒若是再交由你照顧,還不知會發生何事。即如此,即日起你搬離東偏院大丫環的屋子,仍回你原來的住處去。”
白清水臉色發白,嘴脣抖了一抖,死死掐住手心才能忍住聲音的顫抖,“三少爺因爲這事,是要將我降回未等丫頭麼?”
謝楠生卻已經轉了身,只吩咐道,“福泉將她帶下去,往後不准她踏近小少爺跟前半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