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時差的緣故，早上不到七點我就自然醒了。昨天持續了一整天的頭痛在一個完整的睡眠過後終於消失殆盡。但是安眠藥的副作用開始顯現，雖然意識清醒的很，但是精神卻處於一種非常恍惚的狀態。我努力起身坐在牀邊試圖漸漸讓身體復甦，三分鐘後感覺身體開始甦醒，於是站起身來拉開窗簾，讓首爾清晨的陽光灑進酒店的房間。我住的首爾柏悅酒店樓下就是地鐵二號線的三成站，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週五的早上，地鐵站卻早已人潮洶涌。透過酒店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是人們匆匆忙忙的身影，也是這座城市的脈搏。每到一個城市，我都會去乘坐它的地鐵，這麼多年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通過搭乘一個城市的地鐵，可以近距離地體驗一座城市及其居民的面貌。每一次去北京，在南站換乘四號線時，身邊總會有很多人在關門前的一剎那奮力鑽進即將發動的地鐵，然後爲自己搶佔了幾分鐘的先機而洋洋得意。而在布達佩斯的站臺，地鐵會稍許停留，等候那些剛剛檢好票走進車站的乘客，而很多時候，那些人會慵懶地揮揮手，滿不在乎地對乘務員說：“你們走吧，我等下一班。”
首爾被流經其間的漢江劃分爲南北兩個部分，當地人將漢江以北的部分稱爲“江北”，而漢江以南的地帶稱爲“江南”。首爾的中心地帶一直以來都位於江北地區，在1960年代，漢江以南的地區大都還是農村地帶。在1970年代到80年代期間，由政府主導資本開始大量投入到漢江以南進行住宅房地產的開發，使得這裡急速發展，而土地價格自然也水漲船高，從而吸引了更多的資本流入。在地產建設的帶動下，人口開始大量遷移到漢江以南的地區。首爾江北和江南的人口比例從1970年的8:2變爲1990年的5:5。伴隨着商用地產的不斷開發，近年來很多的韓國企業也開始把它們的總部從江北遷到江南，三星集團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韓國的現代集團也計劃在江南建設新的總部——一座569米高的辦公樓。項目計劃於2026年建成，屆時現代總部將成爲韓國最高的摩天大樓。真正讓江南區變得世人皆知的韓國歌手PSY，他在2012年發佈《江南Style》——一首以江南區爲主題的歌曲，歌曲的MV在網絡上爆紅。《江南Style》在世界範圍內的流行不僅打響了江南區的國際知名度，PSY本人也由此一炮而紅。其實PSY歌中所指的“江南區”實際上只是特指漢江以南衆多行政區的一個而已，我住的酒店就坐落於這一地區。
今天星期五，從今天到週日，算下來我有三天的時間可以在首爾自由活動。在來韓國之前，我沒有做任何的旅行計劃，所以我並不知道首爾有哪些值得遊覽的景點。想着反正要在韓國待好久，不如索性跟着感覺走，用心深入感知這個國家與這座城市。
我在離酒店只有一街之隔的現代商城地下一層美食廣場吃了韓國的第一頓飯。這一家現代商場和著名的COEX國際會展中心相連，構成了一整片的大型商圈。在這商圈內步行可達的範圍內，就有兩家洲際酒店坐落其中，再加上一街之隔的柏悅酒店，密度之大足以顯出這一區域的繁華及重要程度。2010年的二十國集團首爾峰會，以及2012年的星際爭霸職業聯賽決賽，都曾在這座COEX會展中心舉行。和國內的大型商場一樣，進入到現代商場後就是琳琅滿目的各種國際奢侈品大牌，八樓到十樓是免稅樓層，基本專門服務來韓國旅遊的中國人。我在地下一層的美食廣場點了一份石鍋拌飯和一瓶可口可樂，用美國運通卡付完錢之後，發現收銀員給了我兩個叫號機。我帶着疑惑隨便找了個空着的位置坐了下來。等了不到一分鐘，其中一個機器開始震動，我按照指示去七號窗口取餐，發現原來這個窗口專門負責飲料。我拿着我的可樂回到座位，又過了一會，剩下的一個機器開始震動，我去五號口取來熱騰騰的石鍋拌飯。將辣醬全部倒入石鍋攪拌之後便開始享受韓國的第一餐。在波士頓西邊的Allston是韓國人的集聚地，那邊有很多的韓國餐館，這麼多年我幾乎吃遍了所有店的石鍋拌飯，竟然沒有一家可以超過首爾現代商場地下一層美食廣場的口味。其實剛吃了一口我就感覺後悔了：吃過了韓國正宗的口味，回去之後怕是再也沒法正視美國的韓餐了。
吃過午飯後我離開現代商場，在三成站乘坐地鐵二號線跨漢江一路向北。從酒店出發前我去了一下前臺詢問附近哪裡可以換一點韓幣現金以及哪裡可以買到地鐵卡。前臺的小哥非常友好面帶笑容地告訴我酒店旁邊就有一家新韓銀行，那邊有ATM可以取現，並且展開一張酒店給住客準備的地圖，耐心地用圓珠筆在上面劃出路線。然後他給了一張印有鉑悅酒店大樓和房卡一樣大小的卡片，對我說：“這是酒店免費提供給VIP住客的地鐵卡，裡面有5000韓元，差不多夠付兩次地鐵往返的車費。祝您玩的開心！”我在酒店前臺小哥給我指的新韓銀行的ATM機裡取了10萬韓元的現鈔，美元與韓元的兌換比例差不多是1:1200，這10萬韓元大致相當於90美元。
首爾的地鐵二號線車廂很乾淨，對於一個星期五的中午來說，乘車的人也不算多，零星會有一些空座。在每節車廂的末尾都有爲“老弱病殘孕”專門劃出的專座，即使車廂滿員，這些預留的專座也是沒有人坐的。也正是這種看起來的“死板”，才體現出了一個國家國民的基本素養吧。韓國地鐵有一個好處，幾乎所有的站除了韓語都有英文及漢字的標識，這爲不懂韓語的我提供了很多的方便。沒有多久的時間我便從江南的酒店到了江北的明洞。在韓國，很多地名都以“洞”來結尾，其實它和洞穴沒有什麼關係。“洞”是一種行政區域的劃分，類似於“村”或者“屯”，它屬於“區”的下級劃分。首爾下轄25個區——之前提到的“江南區”就屬於這25個行政區之一——25個區之下，共計差不多500個洞。而明洞，作爲首爾年輕人及遊客最常遊覽的著名商業區，應該算是其中最出名的一個洞了。我到明洞時剛過晌午，擺攤的小販們還沒有開始營業，所以步行街上的人流還算通暢。沿街林立很多的店鋪，看的出最受遊客喜歡的應該是零食和化妝品，這兩類店鋪所佔的比例最多。除去那些完全不認識的韓文，這樣散發生活氣息的步行街，和其他城市的商業街，沒有什麼區別。無論是長春的桂林路，北京的王府井，墨西哥城通向大皇宮的步行街，還是布拉格的廣場商圈，他們都非常的相似。當然，當我在布拉格廣場沒有看到任何許願池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們這代人聽《布拉格廣場》長大的人，都被方文山欺騙了。
明洞這裡也有一個現代商場，另外一個樂天百貨和它隔街相望。我在明洞稍微轉了一下就準備步行去首爾塔。在谷歌地圖上看路程不算遠，不過要走一段山路，之後乘纜車到達塔底入口。在韓國谷歌地圖並不是很好用，你可以看到你所在的位置和你要去的位置，但是卻沒有辦法進行步行導航。而打車和公交的導航也非常不靠譜，你往往得不到最佳結果，通常你想去西邊的地方，公交的導航往往讓你先乘某個線路的地鐵向北，然後換乘另一個線路的地鐵向西，然後換乘一班公交車向南，最後再向北步行一段才能到達目的地，而步行的那一段還不提供任何的導航指引。於是我只好時時盯着手機屏幕上顯示我所在位置的藍點，判斷我是否在向着正確的道路行進。氣喘吁吁地走了一段山路後終於看到了纜車售票處，買一張往返票要9500韓元。
首爾塔位於南山，所以又稱南山塔。這座高237米的電視塔修建於1975年，是首爾的地標建築。類比一下的話相當於上海的東方明珠或是天津的天塔，雖然南山塔比這兩個要矮的多。南山塔1975年建成的時候實際上被命名爲漢城塔，直到2005年，時任首爾市長的李明博將漢城的中文名改爲首爾，漢城塔自然也隨之改成了首爾塔。同年，首爾塔與韓國著名的娛樂公司CJ集團合併，合併後公司對首爾塔進行了重新裝修，將首爾塔改名爲“N首爾塔”。英文字母N既代表了南山，又代表了英文New的意思。
在首爾塔觀景臺可以俯瞰整個首爾城，遠遠地可以看到位於山腳下的青瓦臺。青瓦臺是韓國的總統府，由於其主樓的瓦片是青色而得名。觀景臺每一個角度的落地窗上都標註着位於這個方向上的城市及距離。我找到了面對北京的方向，玻璃上寫着“中國北京，951.92公里”。那麼算一下距離天津開發區差不多應該有700公里左右。好像世界各地類似的高塔觀景臺都會標註與不同方向上大城市的距離，無論在美國，歐洲，還是亞洲。
乘坐返程的纜車下山時已是落日時分。此時明洞早已是另一番景象：沿街兩側佔滿了小商販的攤位——炸雞，薯條，水果，魷魚琳琅滿目；叫賣的吆喝與油鍋的煎炸此起彼伏，盡是一番朝氣蓬勃的景緻。遊客自是絡繹不絕，金髮的歐洲人與深棕的南美人在人羣中穿行而過。我隨着人流的方向緩緩前行，在這裡，我不再特別，不再是一個格格不入那麼顯眼的個體。在我周圍是和我同樣的人：黃皮膚，黑頭髮。我可以非常輕鬆自然地消失在這人羣之中，漸漸遁於無形。雖然，實際上，和那些歐美人一樣，我也是一個異鄉人。在周圍如此嘈雜的環境裡，心卻突然變得非常安靜，背景聲的嘈雜一點點減弱，身邊的人流漸漸模糊不清，隨即成爲一串光影的幕布。這麼多年背井離鄉的生活使得“家”的概念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模糊。長春，天津，北京，上海，克利夫蘭，或是波士頓，這些或長或短曾居住過的城市，這一刻都顯得那麼遙遠。從孑孓一身來到美國求學，到每週四天永遠在路上的顛沛流離的諮詢生活，對於某個地方，或者某種狀態的羈絆感越來越淡薄，“家”漸漸變成了那個只是週末用來補覺和洗衣服的某個地方。拋開所有的過往，拋開一切曾經的社會關係，到一個陌生的國家努力重新搭建一個儘量過得下去的生活，然後苦笑着把它稱作理想。在經歷了許多的百轉千回後，對“我是誰？我要到哪裡去？”這個問題亦愈發茫然。這幾乎是每一個留學生或多或少都曾經歷過的辛酸。
此時此刻，日落時分的明洞，燈火闌珊，人山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