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灜河喧囂,岳陽更喧囂。
今年南方的春天,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大寒過去還沒一月,岳陽的天氣便已經回暖了。停泊在灜水渡口邊的商船,明顯比冬時多上許多。卸貨上船,或下船的箱貨堆積如山,汗流浹背的苦工們,忙碌得連汗水都空不出時間擦去。
城內望。
川流不息車馬人流,討價還價商賈買家,還有那些喧譁一條大街的小販們。處處無不彰顯着岳陽的繁華。一月前那場掀翻岳陽的風雨,顯然沒在這些人兒心中留下多少陰影。
畢竟那只是江湖事,而江湖,又離這些普通百姓太遠了。他們在乎的,其實只是能不能把日子過好罷了…
所以,有關那場江湖風雨所帶來的故事,也就只有身在江湖中的人兒,纔會感興趣些許。特別是那些沒經歷過二十年前那場大戰的初入江湖人。
“我師兄說了,弄不好還真得打起來了…”
“打不成,我師傅告我,他們二十年前就打過了。最後虎頭蛇尾的……”
“但純陽被打臉蛋了哦…”
“我給你說……”
“……”
關於那場風雨中的餘波與傳聞,其實,從未停息過。它止於百姓家,卻在岳陽城內的酒樓食肆間,道中人的茶餘飯後時,一直存在着。
甚至隨着時間的推移,和隨着這月裡的兩件小事情發生,越傳越盛,越有滋味。
第一件小事,發生在問天老人煉藥後的第二天……
那天北域仙行的道祖純陽宮,急遣九位三代弟子攜門令,乘仙鶴,南下岳陽。
三日後,九人出北域入南城,抵達岳陽。
在九人抵達岳陽後,他們第一時間便是氣勢洶洶地登上岳陽樓最頂層,昂首向東,亮出門令,高聲宣讀了純陽宮掌門親筆手諭。
手諭中的所述繁雜非常,讓人聽得雲裡霧裡的。但簡而言之,就那麼幾句話。
“純陽分觀,岳陽觀觀主,李清風。違抗門旨,勾結叛黨,即日起逐出純陽……”
這道手諭的內容,並未出人意料。在李清風送藥上問天的那一刻起,很多人都已經猜到了這樣一個結果。更別說他在問天老人煉藥時,所扮演的角色了。
所以,當長長地手諭,被九人分別宣讀完畢後。岳陽的江湖,並沒有爆發多少震驚。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理所當然…
當天下午,事情繼續按着意料當中的軌跡發展。
城東純陽觀,三千弟子,百衆道長、教習,拖着家當集體出動。
他們沒去殺人,沒去打架,而是連人帶家當,一起搬入了不遠的七星院…
雖然都在意料當中。但是,當天的七星諸位院長,可都憋了一天綠臉。
咆哮聲,怒罵聲,不時還夾雜着兵刃擊打聲,碎裂聲,聲聲混雜,越演越烈。整整在七星院內迴盪半日。若非,半日後問天閣閣主及時趕到,居中調和,恐怕這事情就得升級成了兩院火拼的地步了…
翌日,
一件出乎意料的小事情終於發生了…
響午,憋了一臉紫綠苦色的呂隨風,百般無奈地被李清風架上了岳陽樓。
站在昨日純陽九人宣讀手諭的同一個位置,裝作一副嚴峻正色,宣讀了一份所謂的“七星院掌門手諭”。
而手諭的內容,比起昨日純陽宮那份更加之繁瑣。但簡而言之,同樣也就那麼幾句話。
“遵掌門意旨,即日起,任命李清風爲七星院,總副院長一職。掌西樓,統七星大小事務…”
手諭宣完,衆人傻眼…
這怎麼看,都像是一場小孩子的鬧劇。七星院的撒氣…
緣由就是,這紙美其名曰“七星院掌門手諭”的手諭。
世人皆知,七星院的掌門,早已經在二十年前就失蹤了。那現在又哪裡突然冒出個掌門呀?
所以,對於這份所謂的七星掌門手諭,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是假的。但呂隨風卻真就臉皮都不要,這麼個大義凌然,堂而皇之的,當着一城人兒的面前,宣讀了出來。
怎能不讓人傻眼…
且不說手諭的內容之奇葩,滑稽,就說李清風這個副總院長的頭銜,也讓人一頭霧水。
總院長不在,那幾個分掌七院的小院長,又何德何能能冊封出一個頂頭上司出來呢?
這根本就是一個笑話麻…
然而,這個笑話似乎並不好笑。
真的不好笑…
它只是讓人笑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便停了。
一個呼吸之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迷惑,差異,驚訝,震驚…
因爲,一個呼吸之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今日和昨日的兩道掌門手諭,聯繫在了一起。
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想法,接踵而至…
七星的掌門失蹤了二十年,沒錯。
手諭是假的,也沒錯。
但,純陽宮裡頭的掌門,又何曾不是二十年沒出現在世人面前了呢?這和失蹤又有何區別?
既然,掌門都是失蹤了。
既然,七星的手諭是假的。那純陽的掌門手諭,又真得了哪裡去?
如果說,七星院的諸位小院長是在掛羊頭賣狗肉。那,現在在仙行山上代傳掌門手諭的那位老人,又何曾不是盜名欺世呢?
由此想來,今日七星院玩的這一出小孩子把戲,便不再是笑話了…
而是一把名曰諷刺的陽謀利劍…
諷,仙行山上那位越俎代庖的老人。
刺,大唐境內萬千純陽分支的本心。
光明正大地逼着天下冠修,把純陽宮裡的事情,往最壞一處想去…
一場看似鬧劇的鬧劇,
讓得一片江湖水域陷入了沉寂。
像是另一場風雨欲來的前戲…
在此之後的一個月裡,岳陽城內便再無大事發生了。
而另一件事嘛,原本也算不得什麼事兒。只是關注的人多了,也就成事了。
少年,還沒醒…
雖說,少年只是出竅境修爲,弱如螻蟻。但他卻牽動着無數大能強者的心扉。
只因,他現在的身份太特殊。
鬼謀的孫子,七星的軟肋,問天的寶貝。
純陽要殺他,朝堂要救他,天下人要看他。
自從他出現在岳陽城後,岳陽發生的所有大事都離不開他的身影。
可,就是這麼個人兒,在問天老人和一顆死人生白骨的聖藥醫救下,依然還沒有醒過來。
按理來說,一顆龍鳳精血煉製的聖藥,連將死的聖人都能從鬼門關救回來。那拿去給一個出竅小子服用,理應立馬蘇醒纔對呀?
可事實恰恰相反…
一個月過去了,他仍未從問天山頂的竹屋走出來…
這很匪夷所思,也值得讓人深思。
深思他那道遮天之下,藏的到底是什麼。
而遮天之所以叫遮天,是因爲它是一種遮蔽天機的上古秘術。
每當世間的豪門大族,誕生了擁有無雙血脈傳承的子嗣時。族中的長輩,便會施展遮天手段,把娃娃封印些年月。待其長成些許後,方纔解去。
這只是爲了防止血脈過於強橫,會損壞本體根基的無奈之舉。
所以,一般娃娃被封印個兩三年也就解了,再久些的,也很少會超過五個年頭。因爲,封印的時間過長,那便會耽擱了被封者的修行時間。若修行時間都沒了,那再好的資質也都廢了…
而少年,將逾十五,遮天也跟了他快十五年了。但,他的長輩仍不敢爲他解封…
那便只能說明,他的血脈之恐怖,已經不屬於強橫的範疇了。
這,只能說是一種病…
很重的病…
至於這病有多重,從月前的老人燒山和更前的七星鎖西樓中,就能看出一二。
遮天破,血脈則吞噬萬物,生機寂滅…
這是病入膏肓了…
又或者說,他從出生開始,便已經病入膏肓了。
若非他有一位聖人境界的爺爺,在他剛生下來時便結入遮天,鎮壓血脈。那他早就得死了…
而現在,少年服下一顆堪比聖人一命的聖藥,仍不能立刻醒來。那就更加證實了他病重的推論…
所以說,現在江湖中最讓人尋思的問題,不是純陽的局勢會如何…
而是,鬼謀讓自己孫子重歸東土,到底是爲的是什麼?
如果,僅憑一位病重的出竅少年,就想扳回當年的敗局…
那纔是真正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