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悠然取馬

墨染長空,煙雲飄絮。

假道伐虢,星火燎原,六百精騎盡焚燼。

青衫藏謀,金戈鐵馬,萬里長路皆荊棘。

步履蹣跚,攜酒一壺,問誰敢與君共飲?

國試開考,皇族首戰受挫,半時辰不到損兵六百,盡殆。這無形中也提醒了所有的赴試考生,方寸之行人命如兒戲,失之分毫即恐魂散荒野。縱使夏尋對付皇族,只是爲了拿回李建成的百倍債務。

但人命可不是開玩笑的…

“駕…”

“噠噠噠。”

“小糖。”

“恩?”

“你覺得夏尋如何?”

“挺聰明的呀,你幹嘛這麼問?”

山林之中,戰馬載人緩緩前行。明豔的西川唐門旗號前,一名英俊男子問向同行的妙齡女子,女子不解側腦,男子便解釋道:“我覺得你看夏尋的眼色好像有些不一樣。”

“有麼?哪不一樣?”妙齡女子仍不解。

這時兩人身前的一名唐門女子弟子回過頭來,笑話道:“當然有呀,那欣賞崇拜的目光,都快像母豬看着白菜咯。”

“你纔是母豬!”

“哈哈哈。”

“……”

笑聲朗朗,唐門人馬逐漸隱入山林。

山火燎原,逐漸顯弱。刺鼻的薰煙伴着化爲灰燼的木屑隨風颳去方圓百里。

在皇族八千甲士分兵遁入山林後不久,留在山外觀望的各方陣營陸續整裝出發。有前車之鑑放在眼下,所有勢力都走得格外小心,縱使明知林中並無伏兵,也謹慎地派出探子連番巡查數回,方纔如履薄冰翼翼前行。

或遁入叢林,或順大道前行,或徘徊於小徑。生死之前,沒人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而先前的唐門隊伍,則實屬例外,從他們的笑聲裡便能聽出他們對自己的自信。

而更自信的,還有一方人馬…

待十數萬考生分歸數十方勢力陣營陸續灌入考場以後,飄逸清冷的寶藍輕車方纔領着千數純陽銀劍壓在考場關門的尾巴,安安靜靜踏入方寸山口。

相較於夏尋領數百北人首當其衝的十萬火急,寶藍輕車裡的無情女子,則更像是來遊山玩水而非赴試。悠哉遊哉,緩緩而行。一路走去連風兒都帶不起幾縷,這倒是和那女子的冰冷性情有幾分神似。如果說,夏尋手中的北人是一把迅猛剛勁的槍,龍公子手裡的皇族是把一道橫掃千軍的刀,那她手裡的純陽就是一把藏鋒不露的劍。她不需要做任何動作,赴試的十數萬考生數十方陣營勢力,亦沒人敢去撩她的白紗…

因爲,害怕。

就好比現在,純陽劍動,緩緩向西。

行往方寸西面的諸方勢力便都如驚弓之鳥,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老大,不好了!”

“怎啦?”

“純陽那瘋婆娘帶着人朝我們這邊來了!”

“什麼!”

“……”

日暮黃昏,燕雀歸巢。

灌木躁動,一行白鷺,西南驚飛。

安塔山離方寸山口八百餘里,四面懸崖峭壁如刺刀倒立,數裡荊棘叢林包圍山嶺,九道小溪由南向西從山崖垂落,高低起伏形成千百條小瀑布,風景別緻秀美。

數千駿馬停泊山腳,只留着數十位漢子看守,隨東面叢林異動忽起,人馬紛紛擡頭遠望。山腹之中,人如螻蟻,或伐木或擔柴,生生把一片林子夷爲平地,正着手搭建起一頂頂簡陋的帳篷。山崖邊,十數名衣着光鮮的男女正惶恐不安地眺望着山下…

他們剛到安塔山還沒個把時辰,才堪堪把人馬安頓下來。心想着此地險要而且他們擁兵數千,又離考場邊緣較近,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會在這個時候盯上這雞肋兒。如此一來,他們至少也能優哉遊哉地地度過些安穩日子。可是誰曉得,這念頭纔剛冒出衆人心頭,噩耗便隨風而至了。

“唰唰唰…”

山下西邊,叢林之中。

鳥雀驚逃,草木飛濺,千數道白衣人影由東而西宛如一道數百丈長的銀劍,疾馳飛掠。兩匹烈馬牽寶藍輕車,在銀劍之中尤其顯眼。劍鋒所向,不偏不斜,正就是此處安塔山的主峰…

“老大怎麼辦?”

眼看着純陽千劍來勢洶洶,國試開考第二戰極有可能就要爆發在當下,山崖邊上的人兒都被撲襲而來的寒意,冷出一手虛汗,危危顫顫。

見爲首者躊躇思慮,遲遲不決。其身旁的男子更着急不以:“老大,我們要不就跟他們拼了吧?”

“對,拼了!”

旁人附和:“他們人數不足千,奔波數百里必然疲憊。而我們有戰將三千不止,喝飽食足,雄踞險關,硬拼一場也不見得會輸。”

“哎…”

爲首者長聲嘆氣,戰與不戰在他心中宛如同等重量的天枰,難以傾斜。

“你們容我再想想。”

“哎呀,老大!”

首先說話的男子見狀更急道:“大敵當前,戰機稍顯即逝,切不可猶豫不決呀。”

“老大,戰吧!”

“決一死戰!”

“別想啦!”

“……”

衆人戰意皆激昂,大有血灑沙場視死如歸之氣概。爲首者滿臉盡是無奈,但此時衆人戰意已決,他縱使萬般不願也唯有迎着頭皮上了。

爲首者無奈暗暗做下決定,同時沉沉壓下心中慌意,邁出三步轉身面朝衆人:“既然如此,那便戰吧。”

“令全軍披甲緊急備戰,郝攸你領七百弓手駐守西山,純陽若攻你待他們全數進山後方纔下令射擊。封秋亭,你領四百刀手潛伏山道兩側,待我指令。其餘人等,統領各自部衆隨我一同下山會了會純陽這位瘋婆子。生死有命,各位自當保重。”

“令。”

看得出,面對純陽的銀劍爲首者是真沒自信呀。未曾交戰,便隱隱有輪敗之意。衆人看在眼裡,但並未點破,隨令出皆抱拳應聲,然後迅速四散開去。

沒過多時,山腰的陣營四方頓起雷鳴鼓聲。

原本忙着伐木搬運、建築營房的數千考生紛紛披上甲胃,陸續聚集在連營之前。由於事出突然,這些不曾經過集訓的考生臨時排列起戰陣來,皆七零八落,毫無秩序。歪歪扭扭的陣型跟先前血戰于山口的皇族、北人皆有着不少差距。然而,當下戰況緊急,領軍的頭目們也管不得這麼多細節。待人齊,便直接報令上頭,跟着頭領們就走下山去。

“噠噠噠。”

茂密山林之中。

千百銀劍飛馳於叢林,驚擾鳥雀林獸逃散。

樹木隨疾風飛濺,腳踏枝葉似曬穀的掃帚,掃起“喳喳”碎響不斷。烈馬奔馳帶一抹寶藍在林海之中,起起伏伏。雖然車兒輕盈,但奈何道路崎嶇凹凸,坐在車子裡的嬌弱女子便免不得受許多顛簸的罪。幸好這片林子並不大,縱橫百餘里煎熬個小半刻也就過去了。

小片刻後…

待隱約見得人馬臨近。

安塔山前,千軍迅速化散列陣。

隨千百銀劍陸續飛竄出林,顛簸多時的寶藍輕車也終於行上了稍微平坦的泥草地,在千百銀魚的包裹中,繼續緩緩而行。

叢林邊緣離安塔山腳約有近兩裡的距離,來者還未至,這頭由山上下來的近兩千號人馬勉強排列起四方矩陣,鎮守在安塔山主峰道口四周,嚴陣以待。

出於對強敵的膽怯,矩陣列好多時,爲首的男子也沒敢直接下令強攻。在謹慎地與身旁書生叮囑數句後,他便獨自走出列陣。面朝着奔襲而來的千數純陽道人,先是雙手抱拳,極其有禮貌地遠遠迎喝道:“在下渝州豹子堂張翰,見過諸位純陽道長。”

“噠噠…”

馬兒跑,人兒疾走,聲惶惶。

這頭喝來,好久一會,那頭的純陽道人們全然無動於衷,且腳速不減也不回禮,依舊直奔而來。男子見狀頓時皺眉,抱拳的雙手不由得滲出一絲虛汗。心想着,這純陽不至於這麼狂吧?按江湖規矩,先禮後兵,要打要殺怎也得有兩句臺詞不是?難不成那瘋婆娘真想一上來就直接殺人呀?

隱隱回想起昨日墨言一劍斬魏嚴的情形,男子心中惶恐更甚七分,連忙再高聲喝道:“不知諸位道長是爲何事而來?萬事皆有商量,能否給一句明話?”

“噠噠…”

“停。”

話喝出,依舊沒人應。

千數純陽道人,如劍出林直赴安塔山,至陣前百餘丈,隨寶藍輕車內的一聲冰冷喝令傳出,飛掠的純陽銀劍方纔穩穩停下去勢。對頭的爲首男子本還以爲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但沒等他開口,寶藍輕車內的女子便先他一步吐出冰冷冷的兩字來…

“取馬。”

“噠噠噠…”

兩字非話而是令。

遂令起,千數純陽道人再次邁腳,疾步如飛,旁若無人地迅速越過前來問話的爲首男子,也越過了他身後佈陣備戰的兩千人馬,直徑飛掠到山腳下,放置戰馬的草坪。

衆目睽睽之下,千數道人就像領自家馬匹般,將自己選定的馬兒解開繮繩,騎上馬背,再堂而皇之地御馬走回到寶藍輕車前後…

“額…”

“這是幹啥呀?”

“打劫?”

“搶馬?”

“……”

虛汗滲流,汗顏無語。

無論是出列的爲首男子,還是他身後山上山下的數千考生,都被眼下這一匪夷所思的情景給看蒙了。

囂張,不足以形容眼下千餘純陽道人以及那位女子的作態,因爲她們根本連囂張的氣焰都懶得盛起。面對近三倍於己的敵人,她宛如面對一陣虛無的空氣,連窗紗也都不曾掀開。而爲首男子連續發問,她僅僅只是迴應一個“停”字。她要馬,不說借也不說奪,直接就說取,且還是當着數千號敵人的面,直接取敵人的馬,輕鬆得就跟探囊取物一個調子,拿的只是自己的東西。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御…”

千數道人陸續從草坪御馬歸來,重新整齊地集結於寶藍輕車四周。

自始至終,列陣戒備在山前的數千考生,連吱都不敢吱一聲。即便是先前在山崖上還戰意高昂要於純陽拼死一搏的十數爲頭目,面對如此詭異情形,亦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宛如一羣遭遇猛虎的豺狗,面對死亡威脅時他們敢拼死相搏,但猛虎過境卻只從他們的老窩裡叼走一塊不鹹不淡瘦肉,這便得讓豺狗羣很無奈了。

你說打吧,猛虎猛如斯,即便能贏己方也必然會死傷慘重。爲了千來匹馬兒,付出如此代價顯然不划算。兩相衡量之下,輕重一目瞭然,傻子纔會爲了幾匹馬兒搭上性命呢。所以這些豺狗們也就只好無可奈何地乾瞪眼了…

“走。”

“駕!”

“噠噠噠…”

簡單明瞭直接…

衆道御馬歸列,寶藍輕車再令一字。

遂牽馬奔騰,沿着西面小道便化作黃龍一道滾滾遠去。

迅、急、猛。

霸氣更猖狂。

出林止步,取馬離去,前後不過半柱香。

輕輕鬆鬆,匪夷所思,來者來了又走了…

“額,老大這咋整?”

“還能咋整,人家纔是大佬。”

“那…那…”

“那啥那,趕緊回吧。”

“好。”

馬蹄聲漸遠,只留一路馬蹄印,溼嗒嗒的青草碎屑黏在灰溜溜的泥土裡,讓人說不出它的感覺。稍稍交流幾句,如蒙大赦的爲首男子轉身擺手,領着數千愣眼兒郎,欣欣然地撤回道山裡…

“老大,他們這是打哪去呀?”

迴路上,領軍的頭目們似乎都不覺得被人當面牽走千數馬兒是件多麼丟人的事情,心有餘悸同時甚至還有些許慶幸。爲首男子想去多時,緩緩道:“不知道,但至少他們是看不上咱們這破地兒了。既然她們不屑於臨近邊界的地盤,那就肯定是盤算着往裡頭去的。”

“裡頭?”

“裡頭就是西界了,難不成他們也是奔着魚木寨去的?”

爲首男子搖搖頭,感嘆道:“那瘋婆娘想什麼誰曉得呀?就像她輕裝赴試啥都不帶,誰曉得她調過頭來直接順手牽羊就搶我們的馬兒代步呢?她能搶我們的馬,就能搶別人的糧,搶別人的地盤,就看最後誰會栽在她手裡咯。”

“呵呵,搶幾匹馬也沒啥呵。”

“你不覺得丟人嗎?”

“額,不覺得吧。”

“呵呵,我也不覺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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