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出手。”
“他從來都不是個省事的人。”
“……”
就在這對江湖夫婦私語的同時,場間的驚懼與忐忑莫名地長出了些許畏縮的氣息。許多看過戰船的宴客,都選擇把目光重新移回到了高臺之上。還有一部分,則像這對夫婦一般,互相連桌間細聲說道點什麼。而高臺之上,待戰船的紅布全數收捲起來以後,岳陽王平靜的眼眸則逐漸顯出一分讓人不敢對視的霸道。
看着戰船上那一個個鐵籠子,他緩聲喝道:“這些人,諸位都認得吧?”
輕輕一笑,臺下無聲,岳陽王繼續大聲喝:“南域東西南,六十四觀純陽分觀主。莫北黃龍刀刀主,三河口五大鹽幫執掌,青石會四長老,飛天螳螂白穆。呵呵,每一位都是一方數得上號的英雄人物啊。”
頓了頓了…
岳陽王執起後挽的手臂,指着戰船上的牢籠,話鋒霎變,惋惜再道:“奈何,知人知面不知心。經略府暗查回稟,本王再三覈實。此船上,一千八百七十三人,在這十數年內持強凌弱,爲禍一方,皆有暗通敵寇,濫殺無辜之嫌。雖正道有缺,律例不全,但人間自有善惡輪迴。得知這一消息後,本王心如刀絞,悲憤欲絕,連日下令遣各城守兵數百萬,王府親軍百餘萬,把這些賊人全數抓拿歸案!以待今夜諸位英豪齊聚一堂時,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
俗話說強詞奪理,看來也就莫過於此了。
持強凌弱,爲禍一方,這樣的罪名於全天下的江湖勢力而言,應該都能對得上號。畢竟這本身就是一個強者爲尊,弱肉強食的世道,你不惹事事惹你,你躲都躲不掉。然,暗通賊寇,濫殺無辜這道重罪,可就得斟酌了。大唐南域十數年來,無官府無朝堂,以至於以往有無辜百姓被人奪了性命,那也是賠點銀兩便能打發走的小事。而這樣的小事,在座的數萬江湖勢力,又有哪家沒沾惹過一星半點呢?
所以呀,岳陽王這番話,倒不如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明面上,他說的是那些囚犯們的罪名。暗地裡,他卻是在隱晦地告訴所有江湖人,你們身上可都是有着命案的,要把你們“捉拿歸案”,那只是本王談笑間一聲令下的小事而已。如若你們還敬酒不喝喝罰酒,那戰船上的這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爲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無疑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呀!
“咳咳…”
然,野狗被逼急了,也是會跳牆的,更何況是人呢?江湖人處江湖事,向來是直接了當,亦少有計算城府。江湖武林之間,從來不缺士可殺不可辱這樣的熱血氣概。比如,場間西南前端,一位身穿百花錦袍的老者,但見他臉呈肅色,扶着細長的鬍鬚,輕咳兩聲。爾後,平靜地看着高臺之上,肅然說道:“敢問王爺,何爲持強凌弱?”
“這老頭是誰?好大膽子啊…”
“無名之輩也敢出頭?”
“……”
不出意外,作爲除夏淵、陳文書以外,今夜第一個敢於高臺之上這位王爺對話的人。老者話說罷,頓時就引來了無數驚目。
“呵呵。”
岳陽王的神色也稍有些許詫異,但在這一笑之後,差異便隨之被斂去了。看着臺下這位說話的老者,他沉沉笑道:“一介布衣渡平生,四方雲遊煉丹心。沒想到,本王今夜居然有幸請來了一位隱世多年的老學究呀。”說着,岳陽王雙手抱拳,朝着老者稍稍行下一虛禮。再道:“晚輩見過布衣先生。”
臺下老者頗有禮數,跟着拱手抱拳朝着高臺上躬身回去一禮。方纔肅色平道:“王爺無須多禮,姚某隻是一介山野落魄人,受不得王爺這等禮數。只是,姚某人先前所問,還有勞王爺解惑,何爲持強凌弱?”
岳陽王兩手重新挽在後腰間,不答反問:“老先生似乎很在乎這個問題?”
“是的。”
老者不掩飾,直接應下:“姚某人乃山野中人,歸隱深林十數載,破凡塵,歷四方,本不應該再涉足江湖朝堂之事。奈何,門下劣徒今夜就在這船上,姚某人便不得不厚着臉皮爲他走上一遭,問一個清楚明白了。”
“恩。”岳陽王不置可否點點頭:“先生大義,本王心生敬仰…”說着他話鋒漸沉,頓話再道:“只是老先生出此一言,莫非是在懷疑經略府的辦案能力?又或者是懷疑本王之信義?”
話深沉,蘊有森森殺意。
老者並沒就此退步,他轉眼瞟向戰船上較靠後的一個鐵籠子,繼續說道:“王爺言重了。常言道,百密總有一疏,南域經略府已有十二年不曾受理南域宗卷,若出點差漏也是情理之中。姚某自知,劣徒雖生性頑皮,不曾有佈施於百姓之善舉,但他跟隨姚某人于山中修行已有數載,熟讀仁者百書,雖仍上不得大雅之堂,但平日行事也算是中規中矩,分得清些善惡正邪之道。現如今,經略府定他擾民叛國之罪,這其中或許有所紕漏也說不定。所以,姚某人才有此疑問,還請王爺明察秋毫。若劣徒真犯有此等大過,那要殺要剮,姚某人心中也好有個知根知底。”
“這老頭都是過氣的人了,居然有這硬氣。”
“噓,你小聲點。”
老者膽子不小,話語中句句平和自貶,不透半分強勢。但咬文嚼字中,任誰都聽得出他在逼着高臺之上的岳陽王,爲今夜這艘戰船上的囚犯給出一個確鑿罪證,這不由得讓許多江湖人都爲他捏一把汗呀。
“恩…”
細語碎碎,岳陽王沉沉看着老者:“看來老先生是一定要把這個持強凌弱的罪名,給弄清楚了。”
布衣先生再墊墊拳頭:“正是如此。”
“哈哈,很好。”
岳陽王忽然豪聲笑起,同時不着痕跡地往高臺右下方,那位胡師爺站着的地方,使去一個眼色。站於高臺之的胡師爺當即會意,往前走出幾步來到高臺正下方,接着又從懷中掏出一本厚實的冊子,迅速翻開。在放過幾頁後,他看着冊子便大聲唸叨:“南陽蘭亭書齋齋主.藍相離,方啓三十年春初,於紜會樓持刀傷人,至三死兩傷,後遁逃莫北隱世七年。於新朝一年,趁天下大赦之際,領門徒三十二人迴歸南域建蘭亭書齋。借教書育人之便,散播大逆之言論,愚弄百姓!殺人罪,傷人罪,謀逆罪,三罪加身,當誅!”
“喳!”
“啊…”
“這,這…”
一話罷,一聲刀出鞘,鮮血迸濺,驚聲迭起!
就在胡師爺話聲剛落一刻!戰船之上,老者所眺望的那個鐵籠子旁,一位王府親衛突然毫無徵兆猛地一下拔出狼刀!二話不說,對着鐵籠子裡的囚犯,就是一刀砍下!手起刀落,血噴如柱,一顆充滿了迷茫與不解的人頭,就這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生生砍落在地…
一下突發狀況,是把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誰能想到這位王爺會如此狠辣呀?說殺就殺,不留半分緩衝空隙。讓觀者措手不及,同時也讓那死者死得莫名其妙。
“好歹毒的手段啊…”
場間南邊,那對伺機出手的夫婦,同樣也是看了一個措手不及。而男者深皺的眉頭皺得就更深了,眉宇間多出了許多猶豫:“此人殺心好狠,僅憑一面之詞便取人性命。這死無對證,即便再大的冤屈也無人可述,他想定啥罪也就是啥罪了。”
“混蛋!”
男者身旁的女者低聲一罵,道:“難道他真不怕引來公憤,大夥羣起而攻取了他狗頭上酒麼?”
男者掃眼四周,無奈反問道:“你瞧這裡頭,又有誰能有這膽子呀?”
“……”
女者牙咬,兩眼狠狠地盯着高臺上,沒在說話。與此同時,高臺上的岳陽王也把目光投向了戰船之上,他漫不經心地豪氣喝道:“老先生,罪證確鑿,你徒兒也算是死有餘辜。不知道,本王給你的這個答覆可能滿意?”
自胡師爺開口,到戰船那頭刀落血漸前後,臺下老者的情緒都沒有太多的變化。似乎剛剛被斬殺的人,只是一介路人而已,與他並無半分可言關係。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坐在他附近的人,便能明顯感受得到一股含而不泄的冷意,正徘徊在這位布衣老先生的周遭。
很顯然,他怒了。
話說匹夫一怒,是血灑五步。天子一怒,便伏屍萬里。這位布衣先生既不是草莽匹夫,亦不是九龍天子,只是一介隱世智者。而,智者之所以被稱作爲智者,那是因爲他們的怒火永遠都會被理智深藏心中,化利刃千萬,司機而發!
常人看不到的怒火…
“呵呵,很好。”
自嘲般輕輕一笑,布衣先生雙手抱拳,朝着高臺之上掂了墊,平靜道:“王爺英明,劣徒持強凌弱,罪證確鑿,確死有餘辜,姚某人明白了。”
“明白便好。”岳陽王沉沉收回目光,沒理會含在老者冷眸之間的殺機,環視一眼高臺之下。再喝道:“蒼天在上,在座諸君若也覺得本王此舉哪裡還有不當之處,亦可一一列舉。本王今夜裡,定當給諸位一個滿意的答覆,方纔罷休。若是沒有…”
岳陽王話未說完,就在這時…
“誰說沒有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