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規矩麼?”
“什麼規矩?”
“……”
或許是看這像個血人似的少年不對眼,又或許是來者的無禮而感到反感。待古梵坐下後,夏侯立馬就翻起一臉蠻橫之色,陰陽怪氣道:“爺爺我讓你進門,可沒讓你坐下,你問都不問便把爺爺的椅子給弄髒糊了,這便是沒規矩。不講規矩,到哪裡都得討打的。”
“哦。”
夏侯的話語蠻橫非常,給人一種無事生非的感覺。然而,古梵並沒有多少情緒上的轉變,不置可否應一聲,依舊詭異地笑着。他定定地看着夏尋,沉聲笑道:“你們今夜既然來了,打肯定就得打,但討打倒說不上。只是在打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但問無妨。”夏尋淡淡道。
古梵稍稍收起笑色:“你怎麼會知道我會在這裡?”
似乎覺得自己的問題問的含糊,瞟眼北面瀛水河上的高臺,又補充道:“你怎麼知道今夜我會出現在這裡,而不是在那裡?”
夏尋明瞭地點點頭,爾後左手一攤淡淡說道:“這個問題很好猜,一山不容二虎。李常安爲臥山虎,掌南域三千萬裡。你身後的人爲嘯天虎,統西域諸子百家。如果,今夜你和他都站在祭天台上,那到底你是虎,還是他是虎?縱使你們已經聯合,高低首次還是得有,故今夜你不能也不適合站在那裡,這是禮數索然。可是,你身後的人和李常安連謀伏蜇多年,到了今夜蓄勢露芒時候,僅憑他一個人的能量,即便能震懾得了夜宴上的所有人,卻也無法完全壓倒淵叔的大勢,更比不了站在淵叔身後的北茫勢力。所以,必要時候,李常安還是需要你身後的人扶他一把。只是,讓你站祭天台下候着,他李常安顯然沒這個底氣。而今夜,岳陽城內還能和那臺子同高的地方,目前就只有岳陽樓了。如此一來,你今夜除了侯在這裡伺機而動,還能去哪裡?”
“……”
夏尋說得平淡,可此時若有一位不知情的謀者在場,恐怕會目瞪口呆。因爲這番看似平淡的話語中,隱藏着一道讓人匪夷所思的推算邏輯。一個點,百道線,千萬索然,在毫無邏輯之中夏尋卻三言兩語直擊重點,心思之縝密,簡直可怕。
“啪啪啪。”
“說得好。”
古梵擺起三聲股掌:“鬼謀一脈果然厲害,不動聲色便能算盡玄機內外。佩服,佩服。”
“廢話!”
夏侯似乎真的很看不順眼這位不請自來的少年。人家話語禮貌,他卻一聲喝罵便砸過去了:“咱家村長的絕活有多厲害,那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還用得着你誇讚麼?倒是你,別以爲扛着副傻不拉嘰的棺材板子就能嚇唬人咯,要啥時候爺爺我手癢癢了,可保不準把他給揍稀巴咯。”
“呵呵…”
冷冷一笑,古梵轉眼瞟向夏侯,擺擺手。
“別急,明人不說暗話,既然你們來了這裡,我們之間肯定就得打上一輪,這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說着,古梵又重新看回夏尋:“只是,咱們若現在就打,是不是太早了些?瀛水後半夜的戲會更精彩,錯過就可惜了。況且,現在還沒輪到我們上場不是?”
“嘖,怕捱揍就直說嘛。跪下磕三個響頭,爺爺我就把你給饒了。”
“侯哥。”
夏侯不忿罵喝,夏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無需多言:“他說得對,現在還不是時候,咱們等會無妨。”
“呸…”
“……”
一人唱紅臉,一人唱白臉。
夏尋說得亮堂,夏侯若再糾纏不放便顯得小家子氣了。忿忿不平,“呸”地一聲,他把叼在嘴上的狗尾巴草吐到了古梵的桌前,一話不說,甩起袖子,就走到陽臺外頭,放眼北望大河去…
夏尋無可奈何地苦苦一笑,沒再多話。
雖然早有謀定,但他最懂得自己這位兄長的急性子。做起事來就只有一根筋,直來直往,有話便說,能動手的絕對不會動腦子,萬事是最容不得一個忍字。就如古梵先前所言,既然夏尋四人今夜爲了他而來到這裡,那他們之間必然都得有一場爭鬥。
“譁~”
此間無話,遠眺北望。
十數裡河面,連船甲板與波濤滾滾沉浮。此時此間,所有宴席案桌上都已經被雜役們呈上了滿滿的一碗鮮血。由於夜冷風寒的緣故,先前還冒着白煙的血漿,現已經結出了一層薄薄的血痂,讓本來就不好看的賣相更顯噁心許多。
面對着這碗讓人噁心的東西,宴席場間絕大多數人都選擇把目光看向了別處,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嘛,雖然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但總比一直面對折辱而無法掙脫好多了。
坐首席上的夏淵,獨自拿着根竹筷,不停地攪拌着碗中血漿。臉上神色似笑非笑,有玩味亦有深邃,很難從中看出他的情緒。坐在他身旁的李清風以及幾位七星院長則沉重許多,挽拂塵,把長鬚,靜看着大河中央那艘被鮮血給染紅了的戰船。
等待着,都在等待着下一浪波濤的涌襲。
今夜,夏淵舉大旗立威,亮出了鬼謀隱伏在南域的數千暗子。從性質上說來,這些人其實和七星院的七位院長並無兩樣。都是在年少時候遁出了那個大局,隱姓埋名,爲鬼謀他日歸來而藏鋒蓄勢二十載。兩者間的不同僅在於七星院在明,全天下人都知道岳陽城有這麼個孤兒院。而那數千暗子在暗,深藏南域萬萬裡江湖溝壑,山川大河,在這之前誰也猜不着,即便現在是見着了,也沒人敢打包票,這就是那位大謀者的全部手段。畢竟,他站得真的太高。戰起,便能未卜先知,算盡勝負生死。爲一計謀成,可壯士斷臂遠走北茫,教化蠻荒異族。相隔萬萬裡,亦能佈局天下,運籌帷幄。這般恐怖的謀道人物,敢問普天之下又有誰能碰觸他的心思?
而今夜,站在高臺之上的那位王爺,似乎就有挑戰這高度的意思。他以太傅之名,逼迫南域江湖爲其飲酒三杯。面對夏淵亮出的數千把藏刀,再大手一揮血染一船,嗜殺數千人。鐵血豪情間,是懷揣着一顆翻天的雄心。這所有作爲看似在與夏淵配合着,爲今夜的熊熊火堆築起柴薪。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實際上是在與夏淵暗地裡互相較量着手腕,爭奪那一山之虎的地位。
“天生萬物以養人,世人猶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盡蒼生盡王臣。”
高居臨下,岳陽王沉沉念起四句詩來,同時高高舉起先前由雜役呈上的血漿大碗。由於上舉的速度過快,鮮血免不得漸出來些許,染紅了他的半隻手掌,讓人看起來像是剛殺完人一般,紅豔豔的。但他沒在意這些,舉着大碗,再次高聲喝道!
“人之生矣有貴賤,貴人長爲天恩眷。
人生富貴總由天,草民之窮由天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
翻天覆地從今始,殺人何須惜手勞。
不忠之人曰可殺!不孝之人曰可殺!
不仁之人曰可殺!不義之人曰可殺! ”
豪氣沖天,氣貫鬥牛。
一首長二十四句,岳陽一氣喝罷,說了四個殺字,其殺氣之重直讓人聽得駭然心驚。
不過話說回來了,高臺上的這位王爺,今夜用這麼一首反詩作爲引言,那其實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從往事種種來看,他與這首詩的作者其實還真沒多大的區別。同樣是擁兵自重,同樣劍指長安,若說真有區別,其區別也只是在於,後者出身卑微,爛命一條,沒多少善謀能士,只能據一小山崗興風作浪。說他們是反賊,那倒不如說他們是一羣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妥當。而前者則貴爲王爺,先帝的直系血親,是真正的龍子。在隱伏十數載後,他已雄踞南域千萬裡疆土,暗掌握大唐一域軍權,翻手雲覆手雨,一夜間便能肅清十方朝堂勢力。可以說,他就是那真正能把日月換新天的主!
駭然之中,岳陽王再豪聲大喝道:“在座諸位皆是一方頂天立地之英豪,敢與人間嫉惡爭正道的真漢子。奈何世間不平之事,是多如瀛水之魚,有斬之不盡者,亦有無能爲力者。僅這數年光景裡,像當年盛土江谷一般枉死、錯死、怨死者,於岳陽王府記錄在案的便有百千萬人衆。而直至今時今日,這些平白失了性命的可憐人,卻始終難尋安心埋骨之所,更莫提有人爲他們鳴冤述屈。吾貴爲王孫,享朝廷俸祿,治南域政務。爲百姓伸張正義,理應是份內之事。奈何本王也是血肉之軀凡人一個,掌一隅岳陽三千里便已力不從心,怎奈南域疆土縱橫數千萬裡之遙,城鎮村落百萬之多,以本王一人之力又怎能看得了周全?”
說道這裡,岳陽王有意緩下了話語,掃看了一眼場間衆人的臉色。但見此間方圓沉寂依舊,唯忐忑與緊張的氣氛更加濃烈。一緩過後,岳陽王舉着大碗繼續沉聲喝道!
“故此,本王今夜設宴,邀諸位英雄豪傑前來相聚,其實是有事相求,還請諸位不要推脫纔好呀。”
“哎呦,厲害了我王爺。”
岳陽王剛說完,高臺下的夏淵忽然便壓着嗓子,明知故問道:“難得呀,原來高高在上,談笑間便可殺萬人的岳陽王爺,也有求人的時候啊?嘖嘖嘖,只是不知道,咱們安王爺今夜所求的是何等要事呀?莫不是想讓我等入軍隨伍,除暴安良吧?哈哈…”
“哈哈!”
“王爺,好雅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