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紛爭亂世
這些人怎麼好像都十分忌憚跟自己扯上長輩的關係?
難不成是擔心我會順杆往上爬,佔他們便宜?我現在的名聲真有這麼差?
李鈞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無奈的笑了笑,問道:“韓師傅你將他們故意支開,應該是有什麼話想單獨跟我說吧?”
“有這麼明顯嗎?”
韓楊其貌不揚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直言不諱:“我是想問問你對墨序瞭解多少?”
“這方面我還了解的還真不多。”
李鈞如實說道:“其實韓師傅有話不妨直說。”
“直說的話還是太生硬了,顯得我太急功近利。那如果你有耐心的話,不如聽我多絮叨幾句。”
見李鈞沒有反對,韓楊擡手輕輕一擺,投落的光影交織出一副宛如皮影戲的奇特場景。
畫面中呈現出的是一個十分簡陋原始的村落,建築風格和人物衣着都跟如今的大明帝國相去甚遠,看得出演繹的應該是很久之前的一段歷史。
“墨家集團的誕生,最開始只是由一羣從奴隸主手中得到解放的手工業者和新生的個體農戶所組成。在經年累月的生活實踐中,這些墨家成員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通過系統的實驗總結出事物之間的因果關係,逐步形成了成體系的學術知識和傳承方式。”
投影的畫面隨着韓楊的話語演化推進,從田耕農活變化到作坊手工,其中的皮影古人通過模仿自然現象,創造出一項項便利生存發展的工具。
“不過受制於當時的歷史背景,最開始的墨家多是以師徒相傳的方式秘密傳承掌握的技術法門,但這種‘祖傳秘方’式的傳承十分脆弱且低效,一旦當師傅的遭遇變故身死,很多東西就會因此失傳。”
“因此在墨家的歷史中,很多的技術法門都經歷了發明再失傳,失傳再發明的慘痛過程。”
投影中,皮影古人誇張演繹着墨家先輩經歷着各種意外,包括突遭疾病、實驗意外、恩怨仇殺、自然災害等等天災人禍。
到最後便是一把從四面燃起的大火,將這些墨家先輩團團圍住。
“但對墨家威脅最大的,始終還是人爲挑起的戰爭。因爲墨家的文化思想並不受當權者的待見,甚至引以爲是引發動亂的禍患。所以爲了自保,同時也是爲了弘揚墨家思想,墨家之中演變出一條新分支,俠。”
韓楊話音剛落,投影中便突然乍現一道白光。
一名皮影人丟下手中的鐵錘,拔劍而起,從熊熊烈焰中劈出一條道路。
“至此,崇尚墨家思想的人便分爲兩類,一類是擅長研究總結和發明創造的匠,一類則是精通各式武器和技擊戰術的俠。”
場中的畫面突然分爲了兩個部分,一邊是熾熱逼人的火爐,揮砸的鐵錘敲出連片火點。
一邊是寒意徹骨的劍光,舞動的長劍掀起血雨腥風。
時而涇渭分明,時而彼此交錯,似乎在暗示墨家兩股勢力間的隔閡和互助。
“而到了大明時期,在毅宗皇帝宣佈定下序列之後,墨序進入了一個飛速發展的時期。”
韓楊眼中流露出緬懷的目光,感慨道:“那時候大明帝國,幾乎在每一個角落都能看到墨序的身影。老兩京一十三省中任何一座州府縣的建設,都離不開墨序的幫助。可以這麼說,那時候墨序纔是三教九流中當之無愧的領頭之人。”
“也正是在這個時期,大量的技術法門呈井噴式涌現,墨序中匠人的地位也因此越來越高。”
韓楊話音幽幽:“但隨之而來的,便是衰敗的隱患。”
投影中,一名名手持利劍的墨俠在屍山血海中駐步不前,紛紛轉頭回望另一側的繁華鼎盛。
在猶豫片刻後,他們果斷扔下了自己手中武器,轉而撿起了自己曾經丟棄的鐵錘,投入了火爐旁的敲打之中。
與此同時,在畫面的邊緣處凝聚出大片的陰影,一雙雙如狼似虎的覬覦眼眸緩緩亮起。
“願意爲俠的人越來越少,畢竟不是誰都願意拿自己的命去維護別人的安危,對吧?這樣的結果,就是讓墨序中的尚武昂志逐漸演變成了奢靡享樂,仗義行俠淪爲了自私自利。”
“當一頭野獸失去鋒利爪牙,在別人眼中就成了可以馴化的家禽,距離被人端上餐桌也就不遠了。”
韓楊自嘲一笑:“有時候老夫回想這些往事,都覺得這一切都像是有人故意爲之,先一步步把墨序養肥了,等到我們吃的滿腦肥腸,再無任何反抗之力的時候,再揮刀宰殺。”
話到此處,李鈞看見那畫面中的皮影人的體型已經從之前的矯健敏捷淪爲了臃腫肥胖,居住的高樓大廈也變得像是一間間精心修築的圈舍,將這些墨序豢養其中。
而在四周逼近的陰影中,則傳出了陣陣刺耳的磨刀聲。
李鈞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後問道:“難道墨序沒有反抗?”
“當然有,如今的明鬼境就是在那個時候被開發出來的,原本他們的打算只是製造出一批不懼生死的器靈,用來代替墨序下場搏殺。”
“可是這種逃避的方式同樣無法挽救墨序,直到一些骨子裡還有尚武血性的墨序主動犧牲自己,進而演化出了第一批明鬼,成爲了另一種形式的‘俠’,與墨甲法門相結合,這才挽救整條序列於水火之中。”
韓楊搖頭苦笑道:“雖然逃過了死劫,但墨序也因此一落千丈,淪爲了十二條序列之中不上不下的存在,再恢復不了當年的盛況。歸根結底,這一切都是我們自找的。”
李鈞想起了曾經在墨序中部分院的事情,瞭然道:“所以當年墨序中的匠和俠,也就是如今的墨者和明鬼?”
“沒錯。”韓楊點了點頭。
李鈞眉頭微皺,正要說話,卻突然被場中正在劇烈變幻的投影吸引了目光。
只見潮水般逼近的陰影之中,刀光已然顯露,看不清面目的黑色人影漸漸現身,手持着利刃不斷逼近。
一名名體型肥胖如豬的墨者滿臉驚恐,瑟縮着擠成一團,似乎只要擠進人羣之中,自己就是安全的。
在推擠的過程中,他們身上華美的衣袍不斷有金銀珠寶掉落,鋪滿了腳下的地面,耀的人睜不開眼睛。
可即便是在這種生死一線的危機關頭,竟還有墨者冒着被人砍斷手腳的風險,從人縫中奮力搶出來一隻手,試圖去抓自己掉落的錢財。
眼看一場血腥的屠殺就要上演,人羣中突然衝出了幾名相較於其他人而只能算是面黃肌瘦人影。
只見他們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縱身跳出燃燒着熊熊大火的熔爐之中。
一陣難以形容的噼啪聲響後,幾具燒的焦黑,宛如鐵鑄的骨架升起起來,身過岩漿宛如覆甲,和凶神惡煞的敵人戰作一團。
戰鬥的結果,是這些悍勇的墨者以巨大的犧牲取得了慘勝。
可當他們帶着一身鮮血和碎肉回頭看去,映入眼中的卻不也是歡呼和感激,而是一片嘈雜的哄搶局面,還有在搶奪過程中偶爾擡頭,向他們扔來的畏懼之中帶着嫌棄的眼神。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年倖存下來的墨者們雖然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但還是難以改變已經成爲根骨頑疾的虛榮貪婪。可如果沒人願意成爲新的明鬼,那整個墨序遲早還會重蹈覆轍。”
“所以當年的矩子便立下了一條規矩,每一個新入序的墨者都要被要求鏈接進入明鬼境,明面上說的是喚醒其中蟄伏的明鬼,實則是在明鬼境中留下一顆自己的意識種子。”
韓楊當着李鈞的面揭開了這一段對墨序而言,並不算光彩的歷史。
“這其中涉及的技術法門太過繁雜,我想你肯定也沒興趣瞭解。你只要知道一點,就是每當有墨者在現世中身死,留在明鬼境中的意識便會開始甦醒,逐漸成長爲一名沒有了前身記憶的新明鬼。”
畫面再變,昔日繁華的都市變得殘破不堪,一名名身形已經消瘦下來的墨者在熔爐面前排成了一列長隊,朝着涌動的岩漿扔下自己身上最後的珠寶。
一片赤色的汪洋中,站着寥寥幾具烈火骷髏,眼窩中跳動的紅光透着譏諷,冷冷看着這一切。
驀然間,李鈞的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人。
那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孤高冷傲的眼神,無論怎麼看都像是自己認識的馬王爺。
“正是因爲當時的矩子大人定下了這條規矩,才讓墨序勉強擁有了自保之力。”
韓楊蕭索的話音如同旁白,在李鈞耳邊響起。
“可也僅僅是能自保而已,很多時候墨序依舊還是身不由己。”
剛剛平靜不久的投影再起波瀾,這一次那覬覦墨序的黑暗凝聚成了一隻遮天蔽日的大手,籠罩在那座代表明鬼境的熔爐之上。
“明鬼境被人發現,於是他們便逼着墨序將這項技術法門公佈出來,爲他們建設一座更加完善和強大的明鬼境。”
李鈞眉頭一挑,脫口問道:“黃粱?”
“對,如今覆蓋整個大明帝國,容納億萬黎民的黃粱,其基礎就是脫胎於墨序的明鬼境。傳聞之中構築黃粱的陰陽序,也是依託這項技術法門進行的升級改造。”
韓楊說到此處,李鈞心頭卻突然一動,發現了其中的一絲蹊蹺。
李鈞雖然沒深入瞭解過大明帝國的這段歷史,但架不住他殺的人多了,自然也能知道一些隱秘。
按照他的瞭解,在黃粱還沒開始建設之前,墨序已經抱上了門派武序的大腿,不說能在帝國之中橫行無忌,但起碼也不會被人隨意拿捏。
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把自己壓箱底的技術法門拿出來?
這裡面應該還有故事纔對。
雖然韓楊沒有明說,但李鈞也能猜到一二。
無外乎就是當時的墨序被人畫了大餅,自身又起了藉此翻身的心思,所以在背後捅了門派武序一刀。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後續‘天下分武’爆發之後,墨序臨陣脫逃也就順理成章了。
念及至此,李鈞突然冷笑出聲。
“你猜的沒錯,當年墨序確實做了些下作的勾當。”
韓楊嘆了口氣,直說道:“不過當時也不是墨序的所有人都願意這麼做,特別是明鬼們,他們之中絕大部分毅然決然選擇了和門派武序並肩作戰,直到戰死。”
“也幸虧有他們留下的這份香火情在,讓門派武序在即將覆滅前最瘋狂的時候,依舊沒有對墨序痛下狠手,又一次逃過了被清算的劫難。”
韓楊話音一頓,突然從椅子中站了起來,對着李鈞拱手抱拳,深深一躬。
“這一拜,老夫是爲了中部分院發生的事情。那些數典忘祖的畜生,一個個忘記了自己能活到今天都是靠誰庇佑,竟然敢做出奴役明鬼的事情,當真該死!該殺!”
韓楊一字一頓道:“墨序欠武序的情,日後有機會,我們自然一一償還。”
李鈞安坐椅中,身影巋然不動,穩穩接了韓楊的道歉。
這是武序該得的,不用讓,也不能讓。
“韓師傅,起來吧。”
片刻之後,李鈞緩緩開口:“償還的事情以後再說,你今天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不會只是爲了表示歉意吧?”
韓楊直起身來,拂袖揮散場中的投影,並沒有直接回答李鈞的問題,而是問道:“最近帝國內發生的事情,不知道李闕主知不知道?”
李鈞搖了搖頭,他在番地短暫休整後就馬不停蹄趕來了東院,一路餐風露宿,確實不清楚帝國目前的形勢。
“就在不久前,帝國首輔張峰嶽毫無半點徵兆,在朝會上當衆公佈了道序龍虎山的十二條罪狀,並通過黃粱宣告天下。”
韓楊沉聲道:“其中最主要的罪名包括擅鑄仙元代替寶鈔,無故驅逐殺害朝廷官吏,蠱惑信徒、散步惡道,意圖不軌。要求當代張天師主動進京請罪,否則將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番地的事情纔剛剛結束,老張頭這是立馬又把槍口對準了張希極了啊。
李鈞心頭冷笑,問道:“那龍虎山什麼反應?”
“一罪不認!”
韓楊說道:“相反,張天師向天下道徒發出詔令,聲稱先帝在薨逝之前曾有旨意秘密送入龍虎山,敕封他護國大真人,在帝國陷入危急之時,盡起道序全力,清君側、殺讒臣,滌盪寰宇,匡正朝綱!”
李鈞聞言不禁笑出聲來:“這是要跟張峰嶽正面放對了?這位張天師倒真是野心勃勃啊。”
與李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樂呵表情不同,韓楊神色肅穆,繼續說道。
“除了這兩家以外,近期帝國沿海各州府屢屢有鴻鵠現身,聚攏了不少造反的賊徒,儼然一副死灰復燃的架勢。”
韓楊話音不停:“還有,在漢傳佛序的幾塊基本盤內,大量的高序位僧人不知爲何突然人間蒸發,消失的無影無蹤,人心惶惶。據我們瞭解,應該是陰陽序東皇宮的人在背後下手。”
“簡而言之,現在的大明帝國已經是一片風雨飄搖,大廈將傾!”
韓楊字字鏗鏘,但李鈞卻還是不爲所動。
“韓師傅,你說了這麼多,但還是沒說清楚,你今天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韓楊聞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管是新東林黨、龍虎山,還是東皇宮,哪一方都是我們都惹不起,我們也不想摻和其中。但是我們想獨善其身,他們未必願意放過我們,所以.”
韓楊再次拱手抱拳,言辭懇切道:“希望李闕主能夠庇護我們東部分院。”
話說到此,韓楊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李鈞臉上卻沒有半點意外,十分平靜的問道:“這可是一羣神仙打架,我這裡現在不過只是大魚小魚兩三隻,韓師傅你怎麼就認爲我有這個能力護得住你們?”
“在外人看來,如今的帝國內是三方爭霸。但是在我眼中,應該是四足鼎立。”
韓楊沉聲道:“李闕主你一人,便是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