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真武,趙衍龍

算命攤子上鋪着一塊黃布,上面擺着卦筒、龜甲、銅錢等占卜物件,攤位旁邊插着一根竹竿,竿上挑着一張幡,上書“吾卦通神”四個大字。

這一堆家當看着倒是像模像樣,可就是這位算命先生的賣相實在太過差強人意。壯碩的身影將一件灰撲撲的破爛道袍擠的滿滿當當,兩根袖管更是被肌肉撐的鼓鼓囊囊,似乎稍稍彎臂便能將衣衫撐爆。

配上那一臉的絡腮鬍子,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卜算高人,不如說是一個走南闖北的草莽漢子。

就這副尊榮,這個算命攤子無人問津也是情理之中。

“這位先生,您是測字還是看相?”

人羣裡的賣藝雜耍正演到精彩紛呈的時候,大石碎胸口、西瓜換人頭、口噴火、鼻躥煙,道人意猶未盡的收回張望的目光,衝着張清羽露出一個豪放的笑容。

“先看手相。”

“沒問題。”

道人伸出一隻蒲扇大手抓住張清羽宛如白玉的手掌,左右擺弄,上下打量,甚至連指甲蓋都瞅了半晌。

“嘖先生,您最近的運勢可不太好啊。”

張清羽笑問道:“此話怎講?”

“從這掌紋來看,您近期的處境可謂是危機四伏,兇險暗藏。可奇怪的是本該一路走低的運勢卻又詭異旺盛昂揚,這種情況無異於冷水入烈油,要麼大富大貴,要麼大凶大險啊!”

“那我該如何逢凶化吉?”張清羽淡淡問道。

“難,難啊。”

魁梧道人苦着臉解釋道:“像您這麼弔詭的情況,說句實話,貧道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碰見。”

“道長你只是說困難,並沒有說是無解,說明辦法還是有的,對吧?”

“先生果然非尋常人,一語中的!不錯,辦法是有,不過就是”

魁梧道人說話間偷摸看了眼張清源的臉色,見對方神情平靜淡定,似乎半點沒被自己的話術唬住,頓時瞭然眼前之人並不是不諳世事的雛兒,果斷話鋒一轉。

“這修道的人最是注重‘承負’二字,如此偌大一座襄陽府,您能找上貧道,這便是你我二人承下了善緣。即便此刻貧道選擇袖手旁觀,同樣也是‘沾’了因,‘負’了緣,難逃一劫。因此先生大可放心,貧道就算使出畢生所學,也一定會幫您改運。”

張清羽點頭笑道:“道長大義。”

好一條滑溜兒的游魚,居然還不咬鉤!

魁梧道人有些沉不住氣,一咬牙繼續說道:“改運的辦法是有,但是要付出不小的代價,這.”

“只要能破解災厄,錢不是問題。”

“先生又一語中的,貧道敬佩,現在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錢’這個字上。”

魁梧道人神情一震,急忙按捺住心頭的激動,語氣平緩道:“錢即是財,也就是貪,此是六慾之首,萬惡之源,不除難以解厄。而運道上善當爲水,這‘錢財’在民間又被稱之爲‘阿堵物’,不除便不通,不通則無法做到‘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的境界,自然也就不能逢凶化吉。”

這一番佛道儒三教混雜的古怪說辭,東拼西湊,顛三倒四,在張清羽聽來簡直是狗屁不通。

可他臉上卻沒有露出半點不屑,神情鄭重問道:“這次是道長一語中的,在下最近便是飽受困擾,不知道如何是好。希望道長能爲我解惑。”

“一句話,錢比刀,更殺人。”

魁梧道人故作高深的搖晃着腦袋,“只要先生願意放棄這如同過眼雲煙的榮華富貴,自然就能避開逐錢財而來的無數兇險,在危急之中尋得一線平安。”

“所以我應該辭去監院的職務,歸隱洞天之中,才能保住性命。”

張清羽收回放在攤面上的手掌,籠進袖中,望着面色呆滯的魁梧道人,笑道:“是這個意思嗎?陽龍師弟。”

一瞬間,原本喧鬧的街面頓時安靜了下來,雜耍的藝人收了技藝,看戲的路人停了掌聲,賣貨的商販不再吆喝,嬉鬧的孩童收斂笑意,原本各做各的百姓,都停下了原本做的事,齊刷刷地看向了張清羽。

張清羽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靜靜坐在長凳上。

如同蔽障破開,魁梧道人充斥疑惑的眼中逐漸顯現清明。

“陽龍不知是監院大駕光臨,還望監院恕罪。”

從扮演中醒來的陽龍,長身而起,朝着張清羽躬身拱手。

“無妨,你還在輪迴中,當然認不出我。反倒是我不請自來,沒有經過允許便擅自鏈接進入洞天,還請師弟不要見怪。”

張清羽擡手示意陽龍坐下。

“玄壇殿身負巡視龍虎門人的職責,可以隨意進入任何弟子的黃梁洞天,這是宗門的規矩,我怎麼敢責怪監院。”

陽龍連說‘不敢’,坐下後恭敬問道:“不知道監院找我,是有什麼要事嗎?”

“沒什麼事。只是聽法篆局的人說師弟你實力恢復的很慢,所以專門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張清羽正色道:“是不是法篆局的人故意爲難,隨意拿些劣質的道基糊弄搪塞你?”

“讓監院擔心了。沒有人爲難,只是我自身的資質太過於駑鈍,始終不能適應新的道基,所以一直沒能恢復實力。”

陽龍連忙道:“不過監院您放心,只要再給我現世三天的時間,最多五天,我恢復基本的釋術能力後立馬下山去上饒縣報到。”

“放心,我不是來催促你下山的。”

張清羽笑了笑,“我看師弟你剛纔的扮演很投入,唯一可惜的就是還維持着本體原貌。不捨去皮囊,這歷練的效果可會弱上不少啊。”

“監院教訓的是,以後我一定注意。”

陽龍話音頓了頓,臉上流露出惶恐的神色,不安道:“剛纔爲監院算命,肯定說了些不着調的胡話,請監院千萬不要往心裡去。”

“我倒是覺得師弟你算得挺準,跟我目前的處境相差不多。”

張清羽哈哈一笑,“舍富貴,避兇險,其中大有深意啊。”

“都是些拿來騙人的江湖話術罷了,當不得真。”陽龍連連擺手。

“江湖話術.這是個什麼門道?師弟伱說來聽聽。”張清羽饒有興趣問道。

一陣寒暄之後,對方依舊沒有半點離開的打算,反而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挑起些莫名其妙的話題,行事作風和陽龍印象之中大相徑庭,讓他有些弄不清張清羽到底想幹什麼。

“像監院您這般擁有地仙席位的尊貴人物,就算在大明帝國的神話中已經也是當之無愧的神仙了。因此在夢境輪迴肯定也很少會想到體驗算命先生這種招搖撞騙的江湖身份,不瞭解這些上不了檯面的腌臢東西也是正常。”

陽龍神色如常,笑着解釋道:“這些把攤子支在鬧市裡給人算命的道士,十個裡面恐怕有九個半都是沒學過正兒八經道法的人,基本上就靠着一張尖牙利嘴招搖撞騙。能來算命的,多半也是遇見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女人大半是‘怨’,男人九成是‘癡’,就算是問心無愧的磊落之人,只要是不順心,用一個‘兇’多少也能沾點邊。所以這算命,與其說是算,不如說是套,只要將對方心裡的恐懼套出來,也就能唬住普通人了。”

“那如果對方身上真有災厄,又如何化解?”

“花錢就是化解。俗話說破財免災,只要讓他破了財,他就覺得自己已經免了災。”

張清羽疑惑問道:“可別人要是發現上當受騙了,難道不會上門來興師問罪?”

陽龍單手托起面前的攤子,笑道:“算命先生常常自詡喜愛‘雲遊四方’,原因可不是什麼爲了賙濟四方苦難,而是爲了跑路。”

“有趣。”張清羽撫掌大笑。

“不過這個行當在毅宗皇帝劃定三教九流十二條序列之後,就幾乎絕跡了,原因無他,壞了道序和陰陽序的名聲。”

“陰陽序哪裡還有什麼名聲可言,一羣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張清羽奇怪問道:“那師弟你又是怎麼想到要在黃梁夢境之中體驗這種身份?”

“我手裡的權限不多,不能長時間在宗門的洞天中輪迴,所以耍了點小聰明,將自己的洞天營造成了這副模樣,想着隨時隨地都能磨礪自己的精神意志,能多攢一點時限是一點。直到定了型以後才發現自己誤入歧途,只能根據洞天的現狀帶入一些符合情景的身份。”

陽龍面露羞愧道:“不瞞監院您說,除了這算命先生,就連那變戲法的雜耍藝人我都試過。”

“你這座洞天的構建,倒是別出機杼啊。”

張清羽環顧四周,僵立不動的人羣此刻都恢復了正常,定格的熱鬧再次流動起來。

“都是黃梁鬼?”

“監院慧眼。小把戲罷了。”

“這種構築方式,以前也有新派修士嘗試過,可因爲消耗實在太大,都放棄了。”

張清羽轉頭看向陽龍,語氣平淡道:“所以你吃裡扒外,就是爲了維持這座洞天?”

轟隆!

古城上空掠過一道驚雷,一股潮溼的冷風穿街而過。

歡聲笑語陡然變爲驚聲呼喊,人羣轟然散開,躲避這即將到來的傾盆大雨。

“監院,您這話從何處說起?”陽龍語氣生硬,勉強笑道。

“上饒縣的事情,你實在太不小心了。”

張清羽把玩着攤面上一塊龜甲,輕聲笑道:“以你的謀略和能力,應該知道玄壇殿遲早會注意到伍道士這條線,他們可都是龍虎山的信徒,用的也都是法篆局製作的靈竅,只要你鏈接過,那痕跡可不容易擦掉啊。”

張清羽問道:“我很好奇,你跟陳乞生到底是什麼關係?竟然值得你冒這麼大風險向他透露消息?”

“難怪今日會演上了算命先生,原來難道一劫的是我自己。”

事到如今,陽龍也沒有再僞裝的必要,擡頭揉了揉緊蹙的眉頭,笑道:“我跟他啊,是師兄弟關係。”

“和一個叛徒稱兄道弟,這可就是陽龍你的不對了。”

張清羽語氣漸冷:“你知道因爲你的所作所爲,讓宗門蒙受了多大的損失嗎?崇源大天師很生氣,要是他老人家知曉你也當了叛徒,屆時你想死個痛快,恐怕都是奢望。”

“監院你的膽量同樣也不小啊。”

陽龍平靜笑道:“你應該早就抓到我的把柄了吧?您不稟報宗門,反而孤身一人進入我的洞天,看樣子難不成是想跟我作筆交易?”

“陽龍你是個聰明人,只要你幫我抓住李鈞和陳乞生,不止無過,反而爲宗門立下了大功。到時論功行賞,一個地仙席位唾手可得。”

陽龍不爲所動:“監院你都抓不到的人,現在要求我幫你抓,是不是有些太爲難我了?”

“難不難,你心裡清楚。”

張清羽冷聲道:“陽龍,你可是個惜命的人,千萬不要自誤啊。”

“監院您對我瞭解很深啊,連我惜命這個壞習慣都知道。”

陽龍兩條粗壯的手臂環抱身前,腰背挺直,居高臨下睥睨身前。

“天師府裡姓‘張’的人不少,自然免不了有些蠢貨。張清律是一個,張清聖也是一個。他們不知道你在倭區玩了什麼把戲,我卻看的清清楚楚。”

張清羽笑了笑:“而且我還知道你更多、更重要的秘密。”

“說來聽聽,萬一我真就怕了呢?”

陽龍的態度讓張清羽不由皺緊了雙眉,低聲喝道:“陽龍,你要是不識擡舉,這座洞天裡的武當山道序亡魂全都要灰飛煙滅!”

轟隆!

雷聲再起,白光照亮陽龍乍然劇變的臉色。

“你怎麼會知道.”陽龍脫口而出。

“張清律是張家人,你卻在倭區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害得他身死道消,用他的命換自己升入天師府,這是露了禍心。陳乞生叛出龍虎山後就是一個純粹的老派道序,你不顧自身安危也要幫他,這是露了詭跡。”

張清羽盯着默然的陽龍,冷笑道:“陽龍,你裝出一副怕死的樣子,卻做了太多不怕死的事情啊。”

“確實露了太多馬腳,看來師傅說的對,我確實不是一個適合修道的人啊。”

陽龍苦笑連連,仰天長嘆一聲。

“當年武當山被連根拔起,留下你們這些人充當‘祭堂’,做一些收斂屍骨的無用功。”

張清羽正色道:“藏了這麼多年,你也算對武當山仁至義盡了。你幫我找出李鈞的藏身地,我幫你擺脫這些孤魂野鬼,成爲一名真真正正的龍虎山道序,如何?”

“我爲什麼要做你龍虎山的道序?你又哪來的包天狗膽,敢說我的師兄弟們是孤魂野鬼?”

陽龍粗獷的面容上露出譏諷的冷笑。

驟然轟鳴的大雨籠罩整座襄陽古城,街頭巷尾中緩緩顯露出道道身影。

這些人有販夫、也有走卒,有氣息兇悍的江湖人士,也有老實巴交的小老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等他們走入雨中之後,卻化爲一名名身穿雪白衣袍的道人,衣襟袖口用金線繡着‘真武’二字,雖是赤手空拳在雨中肅立,卻交織出一股沖天而起的悍勇氣焰和冷冽殺機。

咔嚓。

張清羽捏碎手中的龜甲,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輕蔑。

“趙衍龍,就憑你也敢在本監院面前造次?”

話音落地,不屬於這方世界的道道金色天光刺破烏雲。

一具具金甲神將從天而落,刀槍顫震,其音宛如虎嘯龍吟。

“甲子前,你們五家圍殺武當。是今天你我二人放單,我來教教你‘造次’這兩個字該怎麼寫。”

暴雨長街,人神兩端。

殺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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