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完畢。)
城中百姓總算是見到了久違的世子殿下,這次沒了嚴家公子,狐朋狗友中只剩下豐州刺督的兒子李瀚林,殿下身邊有退出勾欄的魚幼薇作陪,捧着白貓武媚娘,女子和寵物,都慵懶,都貴氣。
李瀚林是徐鳳年喊來的,回北涼一年多絕大多數時光都耗在了繡冬刀和武當山山上,這次又要帶着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遠行數千裡,再不跟李瀚林聚聚,實在是對不住李公子這十多年一次次的仗義背黑鍋,李瀚林一聽到世子殿下要遠遊,眼巴巴央求着鳳哥兒帶上他,軟磨硬泡都得不到點頭,便有些賭氣,踏春時馬鞭揮得震天響,徐鳳年看在眼中,笑而不語,到了郊外踏春首選的螺螄湖,徐鳳年牽馬而行,見李瀚林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神情,打趣道:“聽說你前兩天在長野郡新物色到了一對孿生小相公,脣紅齒白,俊美非凡,怎麼,昨晚上累到了?”
魚幼薇刻意走遠一些,低頭逗玩着懷中嬌憨討喜的武媚娘。徐鳳年如何,她已經認命,可她實在是受不了李瀚林這種劣跡斑斑的膏粱子弟。
李瀚林賭氣歸賭氣,卻從不會對徐鳳年有怨氣,低聲下氣可憐兮兮道:“鳳哥兒,我在家都憋出病了,怎就不肯帶我出去逍遙江湖,上次就算了,這次還不帶我,哪裡有把我當兄弟。那跟着父親姐姐跑去京城找不痛快的嚴吃雞不厚道,活該他姐姐被那個腦子有病的六皇子相中。鳳哥兒你可一向是厚道人,求你了,鳳哥兒,我天天給你端茶送水還不成嗎?聽說你要出門遊歷,我這次都把我爹的私房錢給全部偷出來了,要是回去,指不定要被他打斷一條腿。”
徐鳳年笑道:“你爹捨得打你?誰信。他哪次生你的氣不是去鞭打過氣的美妾?因爲你,死了幾個了?”
李瀚林苦着臉不說話,鬱悶到想投湖自盡的心都有了。
徐鳳年拍拍肩膀安慰道:“說實話,上次帶你還會合適一點,這次是真不合適了,我說給你聽聽這趟徐驍在我身邊安置了哪些,明處的高手有四位,加上一名武典將軍率領的一百精銳鐵騎,還不說暗處擅長刺殺和反暗殺的死士,更有一名超一流的高手貼身盯着,你當他們都是陪我去踏春的?上次好歹是偷摸着出去,這次可是正大光明的,你忘記當年孔武癡被人重傷的事情了?你家就你一根獨苗,就別摻和這渾水了。真閒着沒事,我讓徐驍在北涼軍給你弄個從七品的翊麾校尉,玩個兩三年,衝鋒陷陣就免了,你就當去邊境賞一回風景,回到豐州就可以獨自領兵了,如此一來,你爹也寬心。”
李瀚林悶不吭聲。
徐鳳年鬆開馬繮,拍拍通體如白霜的神靈駿馬脖子,這匹馬是大柱國去年從邊境捕獲的野馬之王,馴服了大半年才肯按上繮繩馬鞍,這次回府就給最寵溺的兒子帶來了。徐鳳年在湖畔坐下,等李瀚林坐在身邊後,撿起一顆石子丟入螺螄湖,柔聲道:“翰林,別總是長不大,你爹是晚年得子,馬上就會老了,你再不成熟些,家裡的擔子難道還要你姐來扛?”
李瀚林唉聲嘆氣道:“鳳哥兒,你變了,以前我姐最憎恨你,如果是現在的鳳哥兒,她可能會喜歡的。可我不喜歡啊,以後我找誰玩去?”
徐鳳年次次將石子丟到湖中同一點,笑道:“你姐比嚴東吳可要漂亮多了,不過也笨多了,我知道她早就心有所屬,以前就是逗她玩,遲早有一天她會發現她喜歡的其實才是草包,討厭的那個草包反而要稍稍爭氣點。至於你以後找誰玩,很簡單,趕緊娶個賢惠媳婦,找她玩去,玩着玩着就把子女玩出來了。”
李瀚林撓撓頭道:“生孩子可以,但只能生兒子,生女兒這不是鬧心遭罪嘛,長大了逃不掉被男人禍害,生兒子就妥了,我不怕遭報應。”
徐鳳年笑道:“你也怕報應?”
李瀚林躺在草地上,出奇正經道:“哪能不怕,都說頭頂三尺有神靈,天曉得我哪天就死了,肯定是下油鍋的命,要不下輩子罰我做女人。”
徐鳳年哈哈笑道:“你小子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啊?”
李瀚林撇撇嘴,“得,聽鳳哥兒的,去北涼軍,說不定就能抓回來一個北莽公主當奴婢養着玩。”
徐鳳年嘖嘖道:“好大的志向。”
李瀚林爬起來小聲問道:“鳳哥兒,你給說說,那位超一流高手長啥樣?”
徐鳳年扭頭指了指站在馬車附件打瞌睡的斷臂老頭兒,乾瘦身材裹在那件寒磣的羊皮裘裡,打盹的時候還會拿手指摳一下鼻屎,然後悄悄彎指彈掉。徐鳳年沒好氣道:“大概就是他這樣的。”
李瀚林看着那個做馬伕都不配卻吃了熊心豹子膽與魚花魁同乘一車的糟老頭,翻白眼道:“鳳哥兒,你騙小孩呢!”
徐鳳年望向湖面,笑道:“你本來就是小孩。”
李瀚林抗議道:“我還小?哪位姑娘完事後不誇我褲襠裡那鳥是大鳥?”
徐鳳年輕聲笑罵道:“你傻啊,小孩才炫耀這個,再說了青樓女子不花錢只賺錢的恭維,你也信?你不是孩子是什麼。”
李瀚林惡向膽邊生,怒道:“他孃的,回去就把那羣婊子丟進獸籠分屍。”
徐鳳年這回是真罵了:“少作孽,趕緊滾去北涼軍。你這腦子,跟你姐是不相上下。”
李瀚林乖乖哦了一聲。
到最後,想跟着徐鳳年出北涼的豐州首惡李公子最終選擇去了軍紀最爲嚴苛的北涼軍。
在城門口分別時,李瀚林哭得跟淚人似的,不知情的還以爲世子殿下惡趣味地走了李大公子的旱道。
徐鳳年回到王府,不知姓不知名的老頭兒慢悠悠下了馬車,皮包骨頭,羊裘包骨,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這小娘生得不錯,該滾圓的地方不少斤兩,容易生帶把的崽子。”
不等魚幼薇嬌羞,鬥雞眼老頭兒第二句話就讓她臉色雪白,“這貓更好,燉了吃,補身養神。”
徐鳳年深呼吸再深呼吸。
老頭揚長而去,在湖邊長堤上遠遠看了一眼聽潮亭。
徐鳳年去姜泥所在小院找到正蹲着拿樹枝比劃的她,不去看她慌亂起身用腳尖擦掉痕跡,問道:“我要離開北涼,說不定會死在路上,你到時候就有機會補上一刀,跟不跟着?當然,會帶上一箱子的秘笈,你若跟着,年底它們就都是你的了。”
姜泥只猶豫了片刻,便點頭沉聲道:“不去!”
徐鳳年愣了一下。
遺憾轉身。
姜泥漲紅了一張俏臉,氣勢降到谷底,聲細如蚊。
徐鳳年好不容易瞭解,肯定是習慣了拒絕世子殿下,一下子就脫口而出,將去說成了不去,卻沒解釋的勇氣。
向不共戴天的世子殿下認錯,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徐鳳年沒有好心圓場,就讓小泥人暫時糾結去好了。
來到王妃陵,摘了一片樹葉的徐鳳年盤膝坐於墓碑前,吹起了哨聲,悠揚輕靈,是那首鄉謠《春神》的曲調。
在這裡,徐鳳年心境最祥和,思緒最純澈。
亭下老妖。貨真價實的超一流高手,只是收爲奴僕就別癡心妄想了。
甲?隱藏在哪裡,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紅薯是死士。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無奈。
青鳥是天干中的“丙”。預料之中的混帳答案。
自己去了武當山,黃蠻兒去了龍虎山,這天底下最無聲勝有聲的道統之爭,徐驍是要一隻手便翻覆雲雨?
二姐徐渭熊在上陰學宮學王霸經略,學縱橫捭闔術,是要壓一壓那個鋒芒不可一世的陳芝豹?還是去士子聖地暗中拉攏哪一股潛在勢力?
徐驍爲何明明可以剿殺嚴傑溪全家卻不殺?當真僅僅礙於嚴書呆子是自己死黨?
徐鳳年丟掉樹葉,膝上疊放着繡冬春雷雙刀,望着墓碑柔聲道:“娘,你的仇,徐驍不報,鳳年還記着呢。”
這一年春暖花開,世子殿下徐鳳年身騎白馬出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