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一邊去。
軒轅青鋒桌下輕輕擡腳,刀子眼神剮的則是那邊抖摟家世的京城世家子,她一開口就驚嚇滿座食客。混江湖的豪客們尤爲佩服,心想這位看不透道行深淺小娘別的不說,膽識絕對是人中龍鳳了,江湖朝廟堂低頭已經有些年頭,敢在太安城跟一部尚書之子橫眉冷對,多半不會是純粹的武林中人,難道亦是分量十足的官宦子孫?王雄貴最不成材的幼子聽到這句謾罵後,捧腹大笑,挺直了腰桿,手上旋轉象牙繡球,眉開眼笑,竟是半點都不惱,女子只要長得禍水,便是潑辣驕橫一點,也別有風情,他王遠燃拾掇那些家世差自己一線的世家子弟毫不留情,對於京城裡頭哪些同齡人千萬不去惹,哪些見面要含笑寒暄,哪些要裝孫子,心裡都有譜,太安城百萬人,可檯面上,不過那一小撮千餘人,拋去老不死的退隱傢伙,加上他爹這一波旗鼓相當的朝廷柱石,剩下那百來號年輕世家公子,能讓他心生忌憚,大多低頭不見擡頭見,熟稔得很,還真不認識眼下這對年輕面生的男女,他笑得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瞥了眼那紫衣女子胸脯,深藏不露啊,又居高臨下看了眼卑躬屈膝給她系裙成挽兒的外鄉男子,兄妹?糊弄小爺我?王遠燃心中腹誹冷笑,你小子以爲白個頭,就當自己是那佩刀上殿還不跪的北涼世子了?
徐鳳年笑道:“好了,禮數買賣都兩清了,雙眼換繡球,怎麼看都是王尚書的公子你賺到了,再不走,我可不保證你會不會直着進來橫着出去。王雄貴自永徽年間入仕,彈劾徐驍大小十二次,冤有頭債有主,我不像京城某些人,不跟你這個當兒子的算這筆舊賬,你也不配。”
九九館內不管羊肉鍋如何熱氣升騰,都在這席話入耳後,變得格外應景飯館外頭的冷清刺寒。座師門生那一座有官家身份的食客,更是不約而同放下碗筷,本來沒有如何細看的花甲老人定睛一看,臉色泛白繼而鐵青,那一日早朝,老人身爲正五品官銜的吏部諸司郎中,位置靠後,沒能近觀北涼世子的跋扈,後來此人獨自對峙國子監萬餘人,老人倒是走到敷文牌坊下湊了回熱鬧,遙遙看到白蟒衣年輕人的惡劣行徑,跟同僚都感嘆北涼確是盛產惡獠,不過才及冠,尚未世襲罔替,便已是如此大逆不道,以後當上了北涼王,朝廷邊疆重地的西北大門,真能指望這種誇誇其談的豎子去鎮守?
王遠燃氣得七竅生煙,伸出手指,怒極笑道:“小子,你真當自個兒是北涼世子了?就算真是又如何,你敢咬我?”
徐鳳年伸出一臂,五指成鉤,京城一流紈絝王遠燃就給牽扯得撲向桌面,徐鳳年按住他後腦勺往桌子狠狠一撞,桌面給尚書幼子的頭顱撞出一個窟窿,直挺挺躺在地上,閉氣暈厥過去,那些個幫閒嚇得噤若寒蟬,兩股戰戰,作爲在京城都排得上名號的世家子,勝券在握的前提下踩幾腳扇幾耳光還行,什麼時候真的會捲袖管幹架,那也太掉價跌身份了,他們做的光彩事情,撐死了不過在別人跪地求饒後,吐口水到了碗碟裡讓那些人喝下去,撒尿在別人身上的狠人也有,不過都是父輩權柄在握的將種子孫。眼前這哥們總不會真是那北涼蠻子吧?
徐鳳年對少年撇了撇嘴,“都丟出去。”
少年死士猛然起身,抓住一個就跟拎雞鴨似的,朝門外砸出去,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纔給丟擲出去的王遠燃幫閒又給擲回飯館,撞在了狐朋狗友身上,癱軟在地,估計是嚇懵了,都忘了哭爹喊娘。徐鳳年轉頭望去,眯了眯眼,京城裡真正的主人之一駕到了,趙家都已家天下,自然也家京城,踏入飯館中的五六人中,就有兩位姓趙。隋珠公主趙風雅,一名高壯男子身形猶在她之前跨入九九館,多年以來一直被朝野上下視作下一任趙家天子的大皇子趙武!趙風雅一臉幸災樂禍,趙武則臉色陰沉,身後三人,一名女子姿色遠超出九十文,陳漁。還有兩名氣機綿長如江河的大內扈從,步伐穩重,腰佩裹有黃絲的御賜金刀。
已經打眼一次的吏部某司郎中臉色駭然,這一次萬萬不敢岔眼,正要跪迎皇子和公主殿下,以雄毅負有先帝氣概著稱的趙武皺眉擺手,阻止花甲老人的興師動衆,吏部郎中趕緊帶着得意門生匆匆彎腰離開飯館,江湖草莽也不敢在是非之地久留,放下銀子顧不得找錢就溜之大吉,王遠燃昏死過去,那些幫閒就結結實實遭了大罪,醜八怪照鏡子,自己把自己嚇到了,噗通幾聲,也沒敢喊出聲,就跪在那裡請罪。趙武挑了一張凳子坐下,也不看徐鳳年,冷笑道:“野狗就是沒家教,處處撒尿,也不看是什麼地方。”
徐鳳年轉過身,跟店夥計作了個端鍋上菜擺碗碟的手勢,然後輕聲笑道:“家狗在家門口,倒是叫喚得殷勤,見人就吠上幾聲,也不怕一磚撂倒下鍋。京城的大冬天,吃上一頓土生土長土狗肉,真是不錯。”
隋珠公主低着頭,看似大家閨秀,嫺雅無雙,其實臉上笑開了花,一手捂住腹部,肚子都給沒心沒肺地笑疼了。
新胭脂評上號稱姿容讓天下女子俱是“避讓一頭”的女子,聽聞兩人粗俗刻薄以後,悄悄皺了皺眉頭。
兩名金刀扈從的氣態自是尋常高門僕役可以比肩,屏氣凝神,按刀而立,只是安靜守在飯館門口,對小館子裡的爭鋒相對,置若罔聞。
大皇子趙毅平淡道:“也就只配跟王遠燃這種看門狗對着咬了,真是出息。”
九九館的夥計已經不敢露面了,飯館老闆是個徐娘半老的丰韻婦人,也不知是誰家豢養的金絲雀,遇上這種大風大浪,也是怡然不懼,嬌笑姍姍走出,雙手端了銅鍋在桌上,又手腳麻利送來三盤透着大理石花紋的鮮嫩羊肉片兒,更有芝麻燒餅酸白菜白皮糖蒜等幾樣精緻小食,外加七八隻碗碟,產自清徐的薰醋,自家曬出的老抽,現炸的小辣椒,韭菜花兒,等等,紅綠黃青白,一碟是一碟一碗是一碗,清清爽爽,看着就讓人胃口大開。她跟趙毅那一桌招呼一聲說稍等,然後就去掛簾子的屋門口斜門而立,風情搖曳,她擺明了不會錯過這場地頭龍與過江蟒之間的惡鬥風波,別說小魚小蝦,就是幾百斤的大魚,在這兩夥人當中自以爲還能翻江倒海,也得乖乖被下鍋去清蒸紅燒。
陳漁出聲道:“你們先出去。”
那些幫閒如獲大赦,感激涕零,可仍是不敢動彈,生怕這位仙子說話不算數,又讓他們罪加一等,那回家以後還不得爹孃剝皮抽筋。皇子趙毅板着臉揮了揮手,幫閒們腳底抹油,頭也不回,直接就給王遠燃晾在冰涼地面上,共富貴共患難六個字,不是花天酒地幾句拍胸脯言語,或是喝一碗雞血就能換來的。趙毅一語石破天驚:“聽說是你親自在鐵門關截殺了趙楷,我雖也不喜這個來歷不明的弟弟,可畢竟他姓趙。”
風韻猶勝年輕女子的老闆娘一聽這話,嘆息一聲,退回裡屋,放下簾子。這已經不是她可以聽聞的秘事了,哪怕她的靠山很大,甚至大到超出王遠燃這些富貴子弟的想象,可天底下誰不是在趙家寄人籬下?不識大體,在京城是混不下去的。不過她也是頭回親眼見到自幼便被偷偷送去邊陲重地歷練的大皇子,以前常聽說他每逢陷陣必定身先士卒,若非皇子身份,軍功累積早已可以當上掌兵三千人的實權校尉,言談舉止雄奇豪邁,這次真是眼見爲實,直來直往,爽利漢子。
徐鳳年轉過身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趙毅哈哈笑道:“姓徐的,敢做不敢承認?”
徐鳳年跟着笑,“別的不好說,揍一條家狗,敢做也敢認。”
趙毅點頭道:“一條野狗要是撒尿能撒到我腳上,也算本事,就怕滿嘴叼糞,光嘴臭不咬人。”
徐鳳年緩緩站起身。
趙毅嘖嘖道:“就憑你,不喊其他人代勞?到時候可別自己給自己臺階下,說沒吃上飯,手腳沒力氣。”
一名金刀侍衛踏出三步,抽刀出鞘幾寸。
徐鳳年繼續前行,侍衛一步跨出,裹黃金刀迅速出鞘,刀光乍現。
可眨眼功夫,徐鳳年就站在他面前,一手按住刀柄,將即將全部出鞘的刀塞回刀鞘,近乎二品實力的御前侍衛眼神一凜,擡膝一撞,徐鳳年左手鬆開刀柄,輕輕一推,侍衛膝撞落空,驚駭之間,徐鳳年一記旋身鞭腿就砸出,呼嘯成勁風,侍衛顧不得註定佔不到便宜的倉促拔刀,猛然千斤墜,身體往後倒去,一手拍地,正要向後一丈然後扶搖起身,就給徐鳳年欺身而進,一掌仙人撫大頂,直接轟入地面,口吐鮮血,掙扎着站不起來。
沒了僞境指玄的內力,更沒了僞境天象,卻已是讓徐鳳年親眼見證了長卷鋪開的恢弘,哪怕只是可憐揀得那鳳毛麟角,也遠非一個不到二品實力的侍衛可以叫板。
另外一名金刀侍衛一躍過同僚身體,舉刀當頭劈下。
雨巷激戰目盲琴師,曾有胡笳十八拍。
徐鳳年側身在刀身連拍六下而已,刀勢就蕩然無存,一袖揮去,把這名大內侍從揮到牆壁上,然後馭劍黃桐與青梅,釘入肩頭在牆壁。
餘下十劍俱是瞬間一瞬刺透。
侍衛倒在桌上後,牆上觸目驚心的十二灘血跡。
徐鳳年轉身一手掐住大皇子趙武的脖子,低頭獰笑道:“你趙武除了姓氏,拿什麼跟我比?”
徐鳳年往後一推,陳漁給直接撞得倒地,這個北涼世子竟是將離陽大皇子掐在牆壁上喘不過氣,徐鳳年一字一字問出口:“你就算姓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