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祝貢寺重建奠基儀式的時間到了,格桑親自和益西旺姆同車前往……
省上派來了以高省長爲團長的觀禮團,其中包括省佛教協會主席等宗教界人士,民族宗教局的相關領導。中央民委、全國佛教協會等發來了賀電。州上主要領導馬書記、索朗達傑代州長,尼瑪次仁常務副州長,齊亞茹副州長等依次坐在主席臺上。還有兄弟省市的民族宗教界人士和高僧大德坐在主席臺第二排。格桑和益西旺姆作爲主要的捐建方被安排到了主席臺第一排重要位置。
下面的觀衆被分爲八個方陣,都是渠首縣政斧的拉毛草代縣長安排的。
爲了搞好安保,縣武警大隊的六十級名官兵和公安局的一百多名警察也在這裡執勤。
施工方也站一個方陣,六臺挖掘機、十臺剷車,三十六臺重型汽車整齊的排列在工地上。
奠基儀式沒有多少新意,就是馬書記講話,高省長代表上級表示祝賀,再就是高省長、馬書記、索朗達傑、格桑、益西旺姆、老羅叔六人在挖好坑並放好奠基碑後上前每人象徵姓的鏟一鐵鍬土,然後禮炮齊鳴,機器轟隆,表示奠基成功。
賽馬會和羣衆體育活動纔是今天的焦點。
等這邊進行完了之後,各級領導被請到了縣郊兩公里的大草原上,這裡已經聚滿了近兩萬多人,還有參加奠基儀式的羣衆正在用各種方式向這裡趕來……像過節一樣熱鬧,眼前都是節曰盛裝的少數民族兄弟姐妹和其他各族羣衆。主辦方已經用白灰畫好了跑道,搭好了觀禮臺,劃定了觀衆的區域,幾十名賽馬手騎着自己的愛馬,一個個躍躍欲試,摩拳擦掌。親朋好友爲披紅掛綵的騎手敬獻哈達。
雁南和公公婆婆以及益西旺姆坐在看臺的貴賓席上,格桑則騎馬參加了開幕式。他穿着節曰的盛裝,騎着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哈達和綵帶掛滿了全身。經過主席臺時,還摘下黑色的禮帽頻頻向親人和觀衆招手,神采飛揚,英姿颯爽,猶如傳說中的戰神格薩爾王凱旋歸來。
不一會兒,正式比賽開始了,雁南在主席臺上沒有找到丈夫,心裡着急壞了。就在這時,廣播裡傳來了格桑參賽的消息。雁南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兒了,她怪自己當初就不該答應丈夫參加開幕式,可是,現在還能把格桑從馬上拉下來嗎?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求佛祖保佑,千萬別讓格桑有事。
格桑的馬跑在了第四名的位置,離終點還有200米的時候,棗紅馬奮起直追,以矯健的身姿,脫穎而出,第三名,第二名,格桑保持住了第二名的位置,就在這時,一批黑馬(藏民認爲黑馬是不吉的,有的地方見到黑馬要奪冠,人們可能會進行干擾)腳步雜亂,發驚一般,像一支箭猛然向格桑衝了過來,忽然,棗紅馬發瘋似的,揚起前踢衝出了跑道向人羣衝來,格桑拉起馬繮,使勁把馬拽回,可這頭畜生的脾氣很大,連踢帶跳,試圖把格桑從身上摔下……會場上的人都嚇呆了,眼看馬就要衝到人羣中來了,格桑猛地側身馬鐙,右手緊緊的拽住了馬嚼,這匹馬瘋了,連續幾個蹦子,格桑落馬了,左腳還在馬鐙裡,馬拖着格桑在草地上狂奔……
雁南顧不得身孕了,一路小跑離開了貴賓席,阿爸阿媽也相互攙扶着向草地跑去。三個人跌跌撞撞的快速向自己的親人靠攏,人羣有些混亂,紛紛向高處逃竄,幾十米的距離,雁南他們就是再急也到不了格桑跟前。
格桑被棗紅馬拖了近一百多米,帽子早就不知道丟在了哪裡,身上的衣服也凌亂不堪,不幸的事發生了,就在馬狂奔的時候,格桑的腦袋正好撞在了地上的一個石頭上,鮮血直流……馬還在跑,其他的賽馬手也紛紛跑來幫助格桑,無奈格桑的這匹棗紅馬不光速度快,而且耐力很好,其他馬匹在它身後根本就追不上,藏南的一個賽馬手身手矯健,騎着他的大白馬緊追棗紅馬,可這匹棗紅馬是西北五省少數民族賽馬大會上的冠軍啊,腳力甚好,追了好久都不能靠近它的身體,大白馬在主人的皮鞭下拼命奔跑,兩匹馬的距離漸漸的縮短了,就在還有差不多一米多距離的時候,只見那個騎手起身一躍,已經騎在了格桑的馬上,他拔出腰間的刀子,一揮手,手起刀落,馬鐙的繩子被割斷了,格桑重重的掉在了地上,跑了大概又有二十來分鐘吧,只見那位藏南的賽馬手翻身下馬,死死的拽住了馬繮繩,棗紅馬鼻孔張得老大,使勁的噴着氣,身上全是汗水,好在它終於被藏南的騎手製服了。
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誰也沒有想到今天的賽馬會會出現這樣的意外,而這個意外的受害者還是格桑。
格桑頭部嚴重受傷,鮮血如注,昏迷不醒。
雁南幾乎是哭着趕到了格桑身邊,她自責,發瘋似的叫着格桑的名字,可此時的格桑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臉色慘白,血流不止,像個死人一樣癱在草地上。爸爸媽媽來了,老淚縱橫。救護車呼嘯着來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中斷了賽馬會,馬書記關心的詢問格桑爸爸,賽馬會是不是馬上停止。格桑爸爸堅持,不管出什麼事,絕不能因爲馬上摔下來的是格桑就把這麼大的會場冷下來,不能停,賽馬會必須繼續。
“我今年快七十了,要是再年輕幾歲,我會替兒子把這場比賽繼續下去……”老人的話令會場上所有人感動。
賽馬會繼續進行,對格桑的搶救也正在緊張的進行。
省上、州上的領導誰也沒有再繼續觀看比賽的興致了,相互交換了一下意見就全回州里了。
雁南哭的死去活來,怎麼也不肯原諒自己。時間在點點滴滴的過去一小時又一小時,格桑還是沒有甦醒……
拉毛草放下手頭的工作,一直在醫院守護者格桑。
尼瑪州長守護在醫院。
老吳守護在醫院所有關心格桑的人都守護在祥瑞集團職工醫院……
兩天,三天……時間過去了一個星期,格桑還在昏迷中。全州各大醫院的醫生在這裡會診,可誰也束手無策;省裡來的專家搶救了兩天後建議帶格桑上首都的大醫院試試。格桑的腦電圖剛開始還有一些波動,能證明他還是個活人,可到了第三天上,腦電圖幾乎成了一條直線,過上四五個小時纔能有那麼一點兒波動,而格桑的脈搏也極其的微弱,身體冰涼,只能靠呼吸機來輔助呼吸——其實,醫生的意思很明白,像這種人,在醫學上被稱之爲腦死亡。他甦醒的機率極低,可以忽略不計。但鑑於格桑特殊的身份,誰也不好把話挑明,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首都大醫院的專家教授了。
雁南沒白沒黑的守護着格桑,消瘦的身體愈發顯得憔悴,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的陷在了眼眶裡,嘴角的血泡化膿結痂,臉上的鐵鏽紅愈發明顯。愛情在這時是一種期待和責任,以及義無反顧的守候。除了手拉着手,一遍遍地呼喚着愛人的名字,把愛人抓得更緊之外,雁南不知道自己還該乾點兒什麼。自責,無休止的自責。
集團決定帶格桑到首都的大醫院救治。田秘書聯繫妥當後,還是由汪副總陪同。
考慮到雁南懷有身孕,吳部長建議雁南別去了。雁南呆呆的望着格桑,什麼也不說,她的手緊緊的握住格桑的手一刻也不放鬆,任誰勸她也不理不睬,嘴裡還不住的責怪自己,“格桑,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同意你參賽,我錯了,格桑,你醒醒吧,你看看我好嗎?還有我們的孩子……”
仁措吉哭的死去活來,她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在牀邊上拉着格桑的手不住的叫着“阿爸”。孩子已經幾天沒有上學,沒有回家,沒有休息過了,這可是一個昨晚骨髓移植手術三個月的孩子啊。
兩個姐姐姐夫一邊照顧弟弟,一邊還得照顧兩位風燭殘年的父母,熬得眼睛紅紅的,嘴上都是大大的血泡。
在場的人無不動情。人心都是肉長的,誰能硬生生的把這對恩愛夫妻分開呢?雁南的父母親剛剛下了大獄,姐姐又瘋瘋癲癲的,格桑——眼前這個植物人就是她最親最親的人。雁南是個可憐的女人,和格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很短,可就在這短暫的曰子裡家裡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仁措吉骨髓移植,格桑遭人暗算,煤礦的事故,如今,丈夫又如同死屍一樣沉睡着……一個女人怎能不被這眼前一切壓垮呢?可是,她還是堅強的挺着,等待着奇蹟的發生。她不能離開丈夫,拋開愛情不說,就憑肚子裡的孩子她也要等到格桑甦醒的那一天。
雁南眼神裡裝滿了淒涼,自責和渴望。她不能待在家裡,那樣比死了還要難受。七八天了,雁南沒有一夜不是警醒的守護在丈夫的身邊,佈滿血絲的眼睛乾澀的眨巴着,臉上的肌肉緊繃,頭髮亂蓬蓬的。
無奈,吳部長他們只好請示格桑的爸爸媽媽。老人的意見是,與其讓雁南一個人在家裡苦苦等待,還不如帶她一起上首都,說不定格桑在她的陪護下會好得快一些。媽媽囑咐汪副總,“雁南是雙身子的人了,出去以後一定要多多關照……”
這是應該的,就算老人家不說,他們都應該想到。格桑的病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子,雁南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格桑一家人的全部希望了。雁南不僅是格桑的妻子,而且她的肚子裡還裝着格桑唯一的血脈。保護好他的骨血,就是保護格桑,就是對格桑最好的報答。大家小心翼翼的看護着格桑,以及雁南和他們還未出生的孩子。
就這樣,雁南一行人打算後天出發,包飛機前往首都治療,一切都準備好了。醫院裡,前來送行和看望的人絡繹不絕,雁南眼睛裡佈滿了血絲,緊緊的拉着丈夫的手不鬆開,也不休息,也不招呼客人。誰和她打招呼說話她都沒有任何表情,嘴裡嘀咕,“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公司人都心疼雁南,同情雁南,勸她休息一會兒,可她還在重複那句話,別人的話一句都聽不進去。半晌,她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辦,急匆匆的出門向樓梯方向跑去,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雁南身邊迅速竄出,好像用力的推了雁南一把,雁南來不及反應,跌倒了,順着樓梯滾了下去,樓道里迴盪着雁南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值班的護士緊跑慢跑,還是晚了一步,雁南暈過去了,而那個高大的身影也僅僅是留給醫護人員一個隱隱約約的背影。當醫護人員把她擡到急救室裡時,潔白的風衣上一片鮮紅的血跡如同雪域高原上天邊的晚霞——一切都晚了,她可能是流產了。而雁南因爲長期*勞過度,此時已經昏過去了。
婦產科全體醫護人員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的搶救,孩子還是沒有保住。
雁南啊雁南,明明有電梯,你爲什麼要走樓梯呢?你有什麼不能交代給公司同事們幫忙,非要一言不哼的跑出去呢?這個家遭遇的事還少嗎?
這個高大的身影是誰?你爲什麼要對一個還沒有出世的孩子下如此的黑手呢?
悲痛,遺憾。
格桑的第一個孩子就這樣還沒來到人世間就匆匆離開了。
兩位老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擊倒了,老父親心臟病發作,老母親血壓升高昏厥了……而兩個姐姐此刻也嚇得呆如木雞。
這就是命?!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所有人的心都緊緊的揪在了一起,爲格桑惋惜,爲雁南惋惜,爲格桑和雁南未出生的孩子倍感惋惜。
佛祖啊,你睜開眼睛看一看人世間吧,黑頭凡人們就算是有再大的孽業,也不該得到如此的報應啊,這不成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了嗎?佛祖啊,你就發發慈悲吧,原諒下界生靈的無知吧,把這個可憐的男人喚回到人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