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土屋,吱吱作響的木門,用紙輕巧糊住的窗戶。
這就是綠柳現在住的地方嗎?
夜沫看着這間破舊的房子,恍若回到了兒時與爺爺一起度過的鄉下小屋。只是這裡,比那間屋子還要破舊。
先前她還沒有注意,直到現在才注意到。綠柳現在穿的是一件極爲破舊的粗布夾襖,隱約有幾個顏色相近的補丁,只是手工很好,非常隱秘。
她怎麼會淪落至此?
靠近土屋,屋內傳來女人暗暗啜泣的聲音。
聲音很低,很壓抑,似乎怕驚動了什麼。
“是我娘。”綠柳神色黯然,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青春活力:“她,每次都在我回來前躲着哭,我回來了,她便不哭了,還叫勸我振作。”
“娘,我回來了。”綠柳大聲喊道。
門內之人一陣手忙腳亂,連忙過來開門。
果然,開門後婦人已經停止了哭泣,臉上還掛着笑。只有眼內紅紅的痕跡,證明她剛剛哭過。
她穿的比綠柳還要破,連補丁用的布,都是不同的顏色。但相反,她的髮髻卻收拾的乾淨利索。一雙手,隱隱可以看見很多細小的傷痕。
這應該是經常做縫紉或刺繡之內的工作,這樣的小傷口,夜沫見過。離府裡針線最好的晴空,手上便有,只是很少。
她就是綠柳的母親,周門馮氏。
綠柳本隨他爹爹姓周,被賣入將軍府後,才改名爲綠柳。
“柳兒,回來了。”馮氏親切的說道。
“嗯,娘!我還帶了小姐一起回來!”綠柳笑着說道,親切的拉上馮氏的手。
“白四小姐?”馮氏驚訝的問道。
“不,不,是夜小姐!”綠柳不着痕跡的捏了孃親的手一下。
馮氏並不愚笨,瞬間變心領神會,繼而開口道:“夜,夜小姐。我們這裡殘破,還望多多見諒啊。這,這位是?”
“在下離洛。”離洛直接取下頭上的紗帽,微微笑道。
丰神俊朗的容顏,恍如仙人,看的她微微呆住了。
“娘!”綠柳出言提醒,怕自己的孃親失儀,惹離洛不高興。
“大娘,我可以看看伯伯的情況嗎?”夜沫最最關心的,當然還是病人,尤其這個病人還是綠柳重要的家人。
馮氏臉上出現一絲爲難。
“娘,小姐現在是大夫了,讓她看看吧。在府裡的時候,小姐都是自己給自己配藥的。”綠柳連忙說道。
“大娘,可是擔心我的醫術尚淺?”夜沫看着她臉上的爲難,不由開口說道。
“小姐,您可別這麼說。我們一家原本已經蒙你不少恩惠,本就過意不去,現在竟還要你出手相助,實在不好意思。只是,現在當家的病入膏肓,身形污濁,怕髒了你的眼啊!”馮氏誠懇的說道。
“不,我還要感謝綠柳的照顧,更加要感謝生養她的你們。而且夜沫作爲大夫,自是不會覺得病人如何的。治好了,便一起都會好的,還請大娘相信夜沫。”夜沫淡淡的說道,語調有平日沒有的柔和。
“不,可不敢這麼說。”馮氏一臉受驚的模樣,接着便將幾人帶到了內屋。
內屋裡,一個男子躺在簡陋的木牀上,氣息微弱。
房間裡味道很難聞,應該是病人躺在牀上無法自理,排泄困難造成的。
他的皮膚痿黃,眼眶輕陷,脣色有些發青。臉上,頭上,頸上,都是傷痕,似乎是被人暴打過一般。
他便是綠柳的父親——周生。
他病的很重!
夜沫上前,開始爲他診脈。
淤血,骨折,胸腔積液!值得慶幸的是,他的骨折沒有刺傷內臟。雖然他的問題很多,但致使他現在都沒有甦醒過來的原因是,腦內有淤血!
“洛,將他扶起來。”夜沫神色凝重。
即便現在散去淤血,恐怕也會有後遺症,而這個後遺症究竟是輕是重,就看現在的處理了。
若只是救活他,就醒他,很簡單。可若想要他與從前一樣,便要真本事了。畢竟已經拖了幾天,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
“不,不勞煩離公子。我來,我來便可。”夫人連忙說道,快步走來。
由於離洛站在前面,先一步走到牀邊。輕輕扶起躺牀榻上的周生,輕笑道:“沒關係,我來吧。”
笑容皓潔明朗,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馮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表示感謝。
夜沫開始施針,這是第一次她感覺到壓力。
是因爲病情,也是因爲綠柳。
胸腔積液,胸腔淤血!
一連十七針,手起針落,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周生微動,嘴巴一張,吐出一大口暗紅色的淤血。他雖還未清醒,呼吸卻順暢了不少。
“綠柳,你去找些木板和布條。木板儘量平整,布條要結實些!”夜沫扭過頭,平靜的說道。
她眼中自然的淡定與自信,讓人相信她的能力,相信她可以治好周生的病。
“好,好的!”綠柳轉身出門。
“洛,通過輸送內力可否有作用?若是通過輸送內力,能不能起到補充宗氣,溫煦全身的作用?”夜沫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離洛。
“至陽至剛的內力可以,至陰至寒的不行。”離洛想了想,淡淡開口。
“你的內力,屬於什麼樣的?”
“我兩種皆不是。”離洛搖了搖頭,又認真思考了一刻,說道:“我能加快他體內氣血運行,起不到溫煦的作用,這樣可以嗎?”
夜沫點頭,迴應道:“這樣也行,我現在要替他鍼灸,你幫我輸送內力給他。他現在身體羸弱,你將動作放緩可行?”
“嗯。”
“那麼,開始吧。”
千年炎鐵的九轉返魂針執於指尖,輕輕刺向病人頭頂的百會穴。
離洛單手撫像病人的後背開始發功,微微用力。周生依然沒有反應,但隱約可見他的血管微微擴張,血液流動。還有那些原本就還未痊癒的傷口,都開始泛着血色的紅。
夜沫每下一針,都會注意看他的反映。
過了,他身體受不了。
輕了,效果不好。
一共只十二針,卻用了將近半個時辰!
最後一針落定,終於,結束了。
再探向病人脈搏之時,已經平緩有力,這也證明他沒有大礙。鍼灸,推穴都很順利,氣血也很暢通,應該不會有太嚴重的後遺症。
將綠柳找來的木板固定好,頭臉上的外傷敷上金瘡藥,一切便結束了。
二人走到外室,只留馮氏一人在屋內照顧自己的丈夫。
“辛苦了。”離洛輕聲說道,他先是撫病人躺下,然後將懷中的手帕掏出,遞給了夜沫。
手帕很漂亮,純白無暇,是上好的冰蠶絲織成。素潔的手帕,只在最下方用金絲繡了一個很小的“洛”字。
“謝謝。”夜沫結果手帕,擦拭額上的汗水。
輸送內力應該是一件極其辛苦的活,整整半個時辰,離洛爲何沒有任何反應?既是如此,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的內力極高!
“綠柳,我一會寫一張方子,你去抓藥吧。”夜沫深深的洗了一口氣,平復剛剛緊張的情緒。
“小姐……”綠柳又是滿眼含淚,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又怎麼了?”夜沫看着她白兔般通紅的眼睛,不禁好笑。
“謝謝你!綠柳能遇見你簡直是上天的恩賜。”綠柳抽抽鼻子,開心的說道。
“……不,我覺得能遇見你,也是老天對我的恩賜。”夜沫喃喃說道,聲音極小。
上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給了她來到滄國的機會,這不是恩賜又是什麼?
“嗯,小姐,你說什麼。”
“沒什麼。”
“對了小姐。”綠柳好像想到了什麼,跑到門外拿出一把小鋤頭,就在房子中央挖了起來。
挖好一會,約有半米深,挖出一個小陶罈子。
紅黑色的罈子,被黃色的泥巴封的嚴嚴實實。
罈子打開,竟然是一疊銀票。
“小姐,銀票還你!都在哦,也沒爛,我保管的可好了!”綠柳興奮的說道,圓圓的小臉紅紅的。
綠柳似乎一直在期待着找到她,並將銀票還給她。
夜沫的神色卻變的複雜起來。
她都窮的要把自己賣掉了,竟然還不肯動用這些錢。
她當時給她那些錢,是想要讓她好好利用,自己可以過的更好。可這丫頭到好,都苦成這樣了,卻一分不用,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守財奴。
不僅沒有幫到她,還讓她整日爲了收藏這些錢,擔驚受怕,真是苦了她了。
“怎麼了嗎,小姐?都在呢!有四百多兩,好多呢?小姐想幹什麼都可以!嘿嘿。”綠柳見夜沫眉頭微擰,也不收下,只顧着的說道。
“綠柳,錢只是死物,它只是爲了讓我們過的更好!”夜沫再次嘆氣。
“嗯,我知道啊!”綠柳點頭,將那些錢捧在手上遞過來說道:“這些錢,就是爲了要讓小姐過的更好嘛!”
夜沫:“……”
她真是敗給這個丫頭了。
“你可曾想過,你若是真把自己賣了怎麼還我錢?”夜沫問道。
“我想過了啊,孃親和爹爹遇見你就可以把錢還給你了啊!孃親也說了,這是小姐的救命錢,不能動的。”綠柳仰起頭,義正言辭的說道。
蘋果般的小臉上,寫的是滿滿的認真。
“那我若是死了呢?”夜沫沒好氣的說道。
“小姐,你亂說什麼呢?!”綠柳急忙上前,去捂住夜沫的嘴:“小姐是好人,孃親說了,好人自然是可以長命百歲的。”
夜沫無奈的搖頭,對於綠柳大神一般的理論她實在是無法理解。
“綠柳,我送你一個日本名可好?”
“嗯?”
“死心眼子!”
“哪有四個字的名字啊?而且日本是哪?”綠柳一臉茫然,忽然反應過來:“小姐,你,你是在罵我死心眼啊!你真壞!”
離洛靜靜的看着這對主僕,無奈的搖了搖頭。
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的簡單,才能讓她更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