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踏入府邸之後,纔看清楚她。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在這個看上去富麗堂皇的四皇子府裡,她過的一點也不好。
清麗無比的身影,在白皙的脖頸處,爲何會有傷?那道深紫色的瘀傷,呈現出五指的形狀。看得出發力者的力道在深幾分,立刻會要了她的命。
那道傷,比我身上的傷更讓我痛,痛徹心扉的痛。
她不是一直都很小心謹慎嗎?不是總能好好保護自己的嗎?爲什麼,爲什麼還會受傷?還有影寒,影寒在她受傷的時候他去了哪裡?
看着那纖細白嫩的頸項出,那猶如蛇形的五指痕跡。那突兀的感覺,讓我想要衝上前去好好看看,然後爲她小心處理。
四皇子滄語,傳說是一個雙腿殘廢的男子。於是乎,我第一眼便認出了他。
在這座府邸,只有他能夠傷害到她。
我憤怒的瞪向一邊坐在奇怪椅子上的華貴男子,狠狠的咬緊了牙。有朝一日,他若是落在自己手裡,一定要讓他痛個夠。
當我拉住她手腕的時候,才發現她手腕的傷比脖子上的淤青更加嚴重。對那所謂的四皇子的痛恨,又加深了許多。
身上的味道着實難聞,那破廟裡的茅草,也不知堆放了多久。
我掙扎着去洗澡,明知道那些水也許會讓我的傷加重,卻不想那麼灰頭土臉的去見她。
在洗完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後第一件事就是幫她小心上藥包紮。我特意將那些瘀痕裹的嚴嚴實實,不想看見,也不想讓別人在有機會傷害到她。
那厚重無比的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到最後甚至將她的脖子裹的比她尖俏的小臉還要粗。她輕輕轉動,都顯得異常費力。
她挑眉,冷着眼看着我:“蓮,你是故意的嗎?”
那表情,雖然淡定無比,卻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找到一絲憋屈。那表情,竟然讓我嘴角不經意的揚起一個弧度。接着,我一本正經的對她說:“什麼叫故意的?這是保護,保護你懂麼?有這個防護在的話,至少某些人對你的傷害也會降低不少。”
她聽見我的話,眼珠微微一轉,完全不相信我說的。
也是,她那麼聰明,自然知道我心裡有幾分想要促狹她的意思。
一邊端着茶水而來的綠柳聽見我這麼說,連忙將她撫在紗布上的手拉了下來,生怕她將紗布扯掉一般:“小姐,蓮公子說的沒錯。他可是第一神醫,你一定要聽他的,好好保護傷口的!”
夜沫嘴角微抽,眼裡的無奈又加重了。
這世界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她在我這裡是永遠佔得上風,可是在綠柳那裡,永遠是無可奈何。
我笑得越發燦爛,不得不說,原來綠柳這個蠢丫鬟,也有可愛的時候。
十三個時辰,那顆回丹讓我安安然然的度過了十三個時辰。
接着而來的,纔是痛苦的開始。
回丹的後續,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烈。那些原先只是淤青的地方,開始浮腫不堪;原本疼痛的骨骼,更是猶像隨時都會散架;就連那些撕裂的傷口,都發炎生濃,甚至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
第一個發現的,當然是鼻子比狗還要靈敏的影寒。
他是一個看起來冷清的人,事實上很可靠。我告訴他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他沒有回答,卻也沒有跟人提起過。
每日,幫我抓藥熬藥,都不會多說一句話。也多虧了他,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康復。
從回丹失效的那一刻起,我都要承受着莫大的痛苦。甚至連基本生活的起牀吃飯,都猶如凌烈的摧殘。每邁出一步,都好像有一把大錘子,狠狠的敲擊在快要散架的骨頭上。
我卻一直強忍着着,堅持每日踏出房門,看她在院子裡伺弄花草,期待那偶爾會有的一個淡然回眸。
夜晚,疼痛越發難忍。我只能咬着一方巾帕,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即使在大汗淋漓的時候,只要一想到她就在隔壁,我就感覺很心安。
又堅持了幾日,傷漸漸好起來。
表面上,我們又恢復了以往那種平和,現在蓮谷一樣,吃飯配藥逗綠柳。可是我知道,只要牽涉皇權,就不會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蝗禍到,謠言起;救災民,石碑現。
僅僅我養傷的這些日子,這帝都一角的四皇子府就起起落落無數回。
不過這一切與我無關,我希望這一切也可以與她無關。
那一日,白菁那個可惡的女人又再次找上門來。既然她要來找不自在,我自然不會手下留情。毒死她,只是少了一個讓人噁心的禍害!
那張毫無德性的賤嘴依舊在叫囂着,辱罵着她。
送上門來找死?
那麼就爲她送上他的“腸穿肚爛”,讓她好好品嚐。
他原打算就這樣讓她這樣死去,卻沒有想到夜沫還是出手爲她解了毒:“蓮,她若是死在這裡,四皇子會很麻煩。”
我很生氣,並不在意。
她死,有什麼了不起的!四皇子麻煩關我什麼事情,又管她什麼事情,何必在意?我冷冷的看着滿地打滾的白菁,似笑非笑的冷哼道:“那又如何?四皇子麻煩是他的事,關我們什麼事情。”
她輕輕嘆氣,表情有些無奈。接着她向前一步走了過來,在我耳畔輕聲說道:“蓮,你覺得她要是真的死在這裡,我們逃得了干係?就算是讓她死,也不是在這裡,在這麼多的眼線之下。”
聽了她的話,我心底有些恍然。
是的,這樣會連累她。
我做事總是如此,不太會考慮後果。意氣用事,會爲她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解藥?
就用拖的最久,藥效最緩的就好。
不能讓她死,就得找個方法讓她生不如死。
原本以爲,就這樣在一起就好。讓時間去告訴她我的心情,讓時間去告訴他我的想法,卻想不到一切都是我自以爲。
四國宴上。
她絕世的舞姿、嘹亮輕唱,配上洛的曠世琴音,美妙的如同墜入瑤池,與仙人同在。可是,我的心卻劇烈的緊縮起來,猶如一隻大手狠狠攢住,用力的壓緊。
爲什麼?
他們會有那麼協調的默契?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那麼少?
剛入蓮谷的她,甚至不願與他接觸。爲什麼,這些日子以來,在她身邊的人,不都是自己嗎?
舞曲散場,她優雅退場。
我尾隨着她,一路走到了涼亭。
那美麗的身影依然如故,退卻華麗的舞衣,嬌豔的妝容,那是一張清絕明秀的臉。不似牡丹嬌豔,不似薔薇錚錚,就像一朵雪蓮花,清靜悠遠。
她輕輕的揉着腳。
如此高難度的舞蹈,確實會傷害到腳踝。而且,她機會沒有練習過,不是嗎?至少他從來都不知道,她會跳舞,還跳的如此之美。
“蓮。”
又是一聲輕喚,就知道以她的警覺定然會發現我。
替她揉腳,這一刻我甚至有點慶幸自己是大夫。
她微涼的小腳,猶如世界上最滑膩的白玉,在我的手掌心裡。我感覺臉色逐漸發燙,於是又口不對心的諷刺了她兩句。
她任然是挑挑眉,不說話。
她總是在得意或者是不滿的時候挑眉,又在爲難或者遇見麻煩的時候鎖眉,似乎眉毛就是她表達情緒的一個標誌。
想起晚宴上她與洛的和諧,一個想法化作言語滑出了喉嚨,說的時候有過猶豫,卻還是問出了口:“你是不是喜歡洛?”
她雖然眼底有些驚訝,卻沒有絲毫猶豫,一雙眼睛依舊是滿滿的坦然。
她說:“是,我應該是喜歡離洛的。”
如此乾脆利落的回答,沒有猶豫與思考。
那句話,就好像天邊的一個重雷,狠狠的落在了我的心頭。我的手有些打抖,我的情緒幾欲失控,嘴巴不受控制的大聲呼喊着心聲:“難道,難道我就不行嗎?你喜歡的人,難道一定只能是離洛嗎?難道我就不可以嗎?”
她聽見我的話,有了片刻的晃神,好看的秀眉微微皺起,臉上的表情是無措。
白色的裙衫,混合着美麗聖潔的月光,顯得朦朧唯美,卻像是在林中一瞬間迷失方向的美麗仙子。
皺眉嗎?
是我讓她爲難了。
很少她的言語變得有些猶豫,臉上的表情是一如往日的認真。
她說:“蓮,我也是喜歡你的,可是這種喜歡是朋友之間的喜歡。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一直以爲我們是朋友,甚至你是我藥理方面的師傅。對於你,我一直保持着這樣的感情,我並不希望它改變。”
朋友?
朋友!
我不想僅僅是朋友!
我的心在嘶吼,嘴巴卻沒有絲毫蠕動。
因爲,如果不是朋友,我們會不會再也沒有交集?想到沒有交集,想到再也看不見她纖弱卻堅韌的倩影,想到再也看不見她偶然的笑顏,想到再也不能和她一起吃飯閒聊。
我就沒由來的恐慌,然後無法呼吸,就好像吃下了一種慢性的劇毒。
不行,我不能再也見不到她。
腦海裡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調侃我的一句話,她說我喜歡洛。
我故意裝作往日對她囂張傲慢的態度,帶着幾分譏諷味道的說道:“你少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了啊,在我心中洛是多麼完美的人,你怎麼配得上他?我說那話,完全就是爲了不讓你玷污了他!”說罷,還故意握住她腳踝狠狠用勁,將她捏的生疼。
也許,我的表情並不自然,眼底蓄滿了生生的傷痛。但是,這樣黯然的夜,正好讓我躲藏。影藏我的表情,影藏我的心傷,影藏我最後的一抹不甘。
就好像這樣,躲藏在朋友這個名稱的背後,默默的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我們一如既往的開始拌嘴,我笑着,卻被鋒利的指甲刺破了掌心。我感覺不到痛,因爲比起被粉碎卻依然要自己粘好的心來說,那就如同玩笑。
看着眼前清晰明麗的白色倩影,我下定決心。
我願意做她一輩子的朋友,只要能夠在她身邊。一切的一切,跟這比起來,就好像浩瀚滄海的一滴水,變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