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督司官邸見習軍官林歡沮喪的坐在一輛出租車上,從林歡一上車開始,雙眉緊緊的皺着,滿腹心事的模樣被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中看見,年已不惑的司機還好心的勸解了幾句:“年輕人,小小年紀有什麼看不開的,是不是和小女朋友鬧彆扭了,別擔心,很快會好的,就算是分了,這天下女人多的是,再大一點你就明白,這男人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現在咱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以前想都不敢想啊,好時候都讓你們趕上了,我有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在山上敲石頭呢,每天五毛錢的工資,你看,今天報紙不是登了嗎,連那個什麼蒙邦共和國的前任總理孫晉廷都跑到我們翡冷翠來當官了,聽說這個孫晉廷以前在蒙邦共和國那邊每個月纔拿4000多塊的工資,有個什麼搞頭,說實話,還不如我跑出租車掙得多呢,咱們幾個跑出租的老兄弟聚在一起喝酒的時候都說,還是大督司他老人家太心善,要我說,乾脆咱們翡冷翠把那個什麼蒙邦共和國並過來得了,讓那邊的老百姓也過過好日子嘛……”
出租車司機滿是炫耀和自得的嘮叨着,充滿了對蒙邦共和國的不屑,彷彿孫晉廷跑到翡冷翠來是他的功勞一般,林歡沒有和出租車司機大叔辯論與炫耀的慾望,在昨天,他還陪了那個孫晉廷一天,在今天,那個昨天還有些憔悴的中年大叔的身份已經今非昔比,成爲了讓林歡見到時需要立正敬禮的翡冷翠的重要首長,就在昨天晚上,在督司官邸召開的翡冷翠軍政首長聯席會議上通過了幾項重要的人事決定,孫晉廷,這位拿着4000塊錢月薪的蒙邦共和國的“前總理”在會議上一飛沖天,一舉進入翡冷翠最高的核心決策層——聯邦民族發展陣線監察委員會委員,翡冷翠政府副主席,翡冷翠督司官邸政務總司理——這三個頭銜,就是那個孫晉廷現在身上掛着的職稱,一個比一個嚇人,翡冷翠今早的所有報紙和媒體的頭條都是孫晉廷的巨幅半身相的照片,照片上的那個中年大叔穿着一身扳扎的西服,神情肅穆威嚴,一雙眼睛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一天前的蹉跎氣息?而翡冷翠的民衆在今天就已經知道了在孟都那道讓人仰視的矗立着兩尊白象的大門裡面,名稱雖然有異,但實際上已經可以稱爲翡冷翠總理的那個男人將在今天在完成他的宣誓就職儀式。
林歡從督司官邸後門出來的時候,在前門正對的那個廣場上,已經聚集了兩千多靜靜等待的民衆,相比起霸城在奢華與紙醉金迷中培養出來的某種對金錢和享受有着靈敏反應的城市氣質,作爲翡冷翠“首都”的孟都的民衆似乎有着更強的政治敏感性——在翡冷翠最高權力中心督司官邸裡面新設的政務總司理這個職位的背後,許多人都看到了光明王在做着某種“放權”的準備,這個發現,讓某些已經習慣依賴於光明王驅除黑暗,照耀着翡冷翠未來的人感到了恐慌,剛剛過上好日子的人,沒有人再想回到過去那種朝不保夕烽火連天的混亂生活中去,哪怕就連想一想那種可能性,都會讓很多人覺得不寒而慄……
林歡今天休假,幾個在鷹巢山軍校認識的好兄弟約好了今天出來找個地方聚一聚,大家都好久不見了,說真的,還真是有些想念了,坐在出租車上,想到今天就是決定自己人生命運的最後一天,而自己卻連一點頭緒都沒有,年輕的督司官邸實習軍官不由懷疑起自己來,難道自己真的不是幹情報的料?可是,爲什麼自己就是莫名的喜歡呢,就在這樣懊惱,泄氣與莫名有些頹然的感覺中,林歡來到了和朋友們的根據地——一處在孟都郊區臨近農莊的“老兵酒吧”,時值五月,酒吧外面的田野間剛種上一個多月的菸葉在農莊廣袤的土地上綠油油的長勢喜人,老兵酒吧就在路邊的一個果園裡,一條小溪從果園裡流過,果園裡種滿的石榴花正值盛開的季節,就在那高高盛開的石榴花樹下和緩緩流過的小溪旁,精心佈置起一圈舒服的卡座,這個地方確實讓人感到愜意。
老兵酒吧這裡環境優美清淨,吃的喝的都有,還有就是消費便宜,對於剛離開軍校不久手裡面還沒有多少錢的年輕人們來說,這裡是最理想的朋友聚集地,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在這裡碰上一堆漂亮姑娘,因爲“老兵酒吧”的老闆真的是一名老兵,參加過孟固之戰與莫狼山戰役的老兵,在莫狼山戰役中腿部負傷,後來退役,就在孟都這邊的農莊裡開了一個酒吧,小日子過得挺悠哉,和人聊起天來總是會不經意的來上一句——“想當年跟着司令打鷹巢山的時候……”,讓人一聽就不由肅然起敬,在老兵酒吧的一面牆上的顯眼位置有一個掛着的玻璃盒子,玻璃盒子裡放着這個傢伙獲得的一枚戰役勳章和一枚戰傷榮譽章,成爲了他吹牛的註腳,聽着他神五神六的瞎侃着他跟着“司令”旌旗所指席捲金三角的“輝煌戰績”,常常會惹得一些來到這裡的小姑娘大聲驚叫和一臉崇拜的看着他,然後不斷的問他一些有關林炎的問題,這個時候,也就是這個酒吧老闆最享受的時候……
林歡來到的時候,這個酒吧的老闆正在和兩名看似像是zh國這邊來的三十多歲的女性遊客吹噓着他打“霸街”的經歷……
“我跟你們說,當時情況兇險啊,王燦光突襲金殿的部隊和我們突襲霸街的部隊就隔着一座山的距離擦肩而過,我們在山這邊,他們在山那邊,兩邊的直線距離還不到500米,都是悶着頭的往前跑,我們的長官根岱,根岱長官啊,現在是青年近衛軍第一旅的旅長,帶頭跑在隊伍的最前面,當時只要誰的槍不小心走火響那麼一下,說不定今日金三角的歷史就要改寫……”
酒吧老闆在那裡吐沫橫飛的吹着,聽得兩位一看就是大齡文藝女青年的zh國遊客在那裡興奮不已,其中有一個姐姐,甚至還拿着一本筆記本電腦快速的記錄着那個老兵油子說的話。
這個混蛋,林歡心裡暗罵一聲,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這個傢伙跟一堆小姑娘說的是莫狼山戰役後他就因傷住院了,腿上有傷還在住院的他這個時候卻能馬不停蹄的跟着根岱旅長去突襲霸街了,騙鬼呢,因爲是老熟人了,林歡也沒揭穿他,徑自從他身後走過,只有在吧檯那裡的老闆娘看到這個混蛋和那兩名女遊客越靠越近的時候不輕不重的咳嗽了兩聲,老混蛋得意的笑聲一下子戛然而止……
“小林來了……”胖胖得老闆娘招呼了林歡一聲,便裝出行的林歡絲毫不會讓人把他和督司官邸侍從室見習軍官這樣顯眼的身份聯繫在一起,即使是常來聚會的這個酒吧老闆娘,也只是覺得這幾個常來酒吧的年輕人過於少年老成而已,“自己到後面吧,小黑他們早到了,我給你們弄點吃的去……”
“好,莫姐你忙吧,我就先過去了……”林歡笑着,心底的那份沮喪暫時被他甩到了腦後,穿過了酒吧吧檯旁邊的一道側門,沒走幾步,果然看到幾個好兄弟已經坐在那邊的一顆石榴樹下向着自己招手。
林歡他們這一批鷹巢山軍校學員的來歷基本上都是孤兒或是失去父親的單親家庭,大多數人都是原來王燦光和楊致勳手下的“娃娃兵”,這讓這一批人還沒有槍高就已經扛着槍走上過戰場的年輕人更明白“兄弟”兩個字的含義,可以說,他們這一批人雖然不是兄弟,但在鷹巢山的這幾年歲月裡,讓他們成了真正可以把自己的命託付給對方的兄弟,福禍相依,生死與共……
一屁股坐在卡座上,隨手拿起一瓶啤酒就開了就灌了起來,放下啤酒,林歡環視了一週,“張濤怎麼沒來?”
卡座裡已經坐着四個人,都在喝着啤酒,聽到林歡的話,一個人說道,“那小子剛剛打來電話,他剛買了車,第一次開車過來,路有些不熟,轉岔了路,大概要多耽擱一會兒……”
“張濤買車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林歡有些驚訝,又有些羨慕,更多的確是高興,“看來他混得不錯!”。
林歡他們這一批鷹巢山軍校的少年學員是幸運的,那個男人並沒有讓他們稚嫩的肩膀過早的扛起與他們的年紀不相符的那份沉重的責任,而是把道路鋪到他們腳下,給了他們自由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他們這一批的少年學員,並非所有人在畢業後都進入了部隊,而是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選擇了以前從來沒有人給過他們選擇的另外的道路——一條除了當兵之外的道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爲自己想成爲的人的道路,去做醫生,作老師,做老闆,做工程師等等等等,而張濤的人生目標就是成爲一個有錢人,所以他去了賭場,因爲賭場員工的薪水,在翡冷翠能排第一……
“上個月那小子升成了桌面的荷官,我們幾個的工資加起來現在恐怕還沒有他一個人的獎金高……”說話的年輕人看了看林歡,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小聲的問了一句,“校長……還好嗎?”
一聽這話,在坐的幾個年輕人一個個都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個個滿含期待的眼光就落在了林歡的身上,那個男人,那個影像與改變了他們一生命運的男人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在他們心目中,有着很多的角色,那個男人是兄長,是父親,是人生的導師,精神的領袖,是他們的王,更是他們的神!
“校長,很好!”林歡嚴肅的回答到。
“校長上次在延京真的遇到刺殺嗎?”說話的年輕人皮膚黝黑,整個人像是一塊黑色的石頭一樣矮壯結實,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盯着林歡,精光灼灼,殺氣四溢,像是要撲人的豹子一樣——王小石,准尉,綽號,黑子,青年近衛軍某裝甲營見習軍官,鷹巢山軍校優秀學員,四歲就成爲孤兒,父母均在十多年前政府軍進攻孟都的金三角戰亂中死亡,七歲成爲金三角“娃娃兵”中的一員,八歲就拖着一支步槍走上了和政府軍作戰的戰場,九歲在戰場上殺人,十歲成爲了“娃娃兵”中的班長,十一歲成爲“娃娃兵”中的排長,十二歲因爲“敢猛獨立軍”某營長打過他手下一個“娃娃兵”兄弟一個耳光,他就敢帶着幾個兄弟和一把手槍闖進那個營長家裡用手槍指着那個“敢猛獨立軍”營長的腦袋讓其低頭認錯並讓自己的兄弟把耳光抽回來,十四歲,遇到林炎,成爲林炎的學生,同年,在翡冷翠與聯邦政府的矛盾衝突中,帶領鷹巢山軍校學員將聯邦政府駐翡冷翠的“國旗班”繳械軟禁……
知道黑子脾氣的林歡老實回答到,“是,有人在校長喝的酒中放入毒性是氰化物10億倍的鈈元素……”
在座的幾個人眼睛瞬間瞪圓,黑子一隻手捏着自己掛在衣服裡面的一把短劍,因爲太過用力,手指變得咯咯作響,在座的幾個兄弟都看着他的那隻手,鷹巢山軍校中的每一個學員,在18歲的時候都會收到一柄林炎親自贈送的短劍,按照翡冷翠的傳統,這裡的男子到18歲的時候都會收到一把由父親贈送的刀劍或匕首,作爲成人的象徵,在他們18歲的時候,林炎送給他們的這份禮物,常常讓這些失去親人的少年們痛哭流涕,感動不已,在座的都有這麼一柄短劍,而只有黑子在收到這柄短劍之後,就劍不離身,連睡覺的時候都會把這把劍放在枕下,說來也奇怪,以前大家住在一起的時候,黑子夜裡常常被惡夢驚醒,大家都知道,但自從黑子收到這把短劍以後,睡覺時把這把短劍放在枕下,居然再也沒有做過什麼惡夢了……
“媽的,知道是誰幹的嗎?”黑子旁邊的那個年輕人在咬牙切齒,“要是知道……”
“知道了也輪不到你……”
“大家知道就行了,這個問題不是我們應該在這裡討論的……”林歡皺着眉頭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也結束了這個話題。
“來來來,這是新炸的石花魚,這是琅玕果,下這種玫瑰松針啤最好……”適時端着東西來到的老闆讓席間的氣氛恢復了正常,大家重新放鬆了下來,知道在這裡不是討論這些東西的時候,放下零食,老流氓一樣的賊眉鼠眼的,低下頭,頗爲神秘的問了幾個年輕人一個問題。
“這新來的啤酒味道感覺怎麼樣?”
“挺好喝啊,口感很好,喝完後嘴裡還有一股香味!”
男人拍了一下手,“這就對了,知道嘴裡的這香味有什麼用嗎?”
大家確實不知道,所以只能搖頭……
“嘿……嘿……所以說你們還嫩啊……”老流氓左右看了看,然後臉上的表情變得“淫蕩”起來,放低了聲音道,“我告訴你們啊,這霸城那邊生產的玫瑰松針啤喝了以後嘴裡會有一股玫瑰的清香味,搭配着那麼一點淡淡的酒精味,和女人打啵的時候小姑娘們喜歡得不得了,那舌頭就喜歡在你的嘴裡滑來滑去,滑來滑去的到處找這個味道……”
“噗……”剛剛喝下一口酒的林歡一聽這話,嘴裡的酒一下子忍不住全從嘴裡噴了出來,灑到了腳下的木地板上。
“別告訴我老婆啊……”老流氓臨走前,還不放心的小心叮囑了一句,然後一邊感嘆着一邊離開,“這霸城那邊的人就是懂整啊……”
一桌的年輕人在那個老流氓走後個個一臉古怪的盯着桌上的啤酒,不知道誰開的頭,然後一桌人都大笑了起來。
“來,喝……喝……”?“喝……喝……老子還是處男呢!”
“誰來驗證一下我的嘴裡有沒有玫瑰味道……”某人剛剛說完這話,幾個啤酒瓶就朝着他的腦袋飛了過去……
和這麼一干兄弟們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短,不知不覺,當張濤來的時候,一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
“什麼都別說了,今天我買單,誰也別和我爭……”
“你來得最晚,吃得最多,你不買單誰買單!”
這兩句兄弟們開玩笑的話一入耳,還捏着酒杯的林歡一下子就怔住了,林歡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裡一下子有一道光閃光,像是劃開了什麼東西。
“買單……吃得最多……吃得最多……買單……”林歡在那裡喃喃自語了幾遍,聲音越來越大,最後,他一下子從卡座上跳了起來,發瘋一樣的往外面跑去,剛跑出去,又跑了回來,一把抓住張濤,眼睛通紅的問,“你的車鑰匙呢?”
“怎麼了?”
“我有急事,要回去,下次再說……”張濤拿出車鑰匙,林歡一把搶過就往外面跑去,這一刻,林歡只覺得腳下生風,困擾他近十天的那個看似根本不可能找到的答案,林歡知道了……
年輕的賭場荷官哭喪着臉,看着已經一溜煙跑得沒了人影的林歡“兄弟晚上還約了一個漂亮妹妹要去兜風呢……”
“來,我們告訴你個秘密,保準讓你的漂亮妹妹喜歡……”
“哈……哈……”
……
買單……吃得最多……
導演了博吞事件的人,接下來要做什麼,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這一刻,林歡只覺得自己腦袋裡那亂糟糟的一團的《聯邦日報》上的那些新聞中的某些字段閃着光憑空從自己的腦袋裡冒了出來,博吞事件後,整個聯邦社會即將發生的所有事情的一個清晰而完整的邏輯脈絡開始浮現……
從美國留學歸來即將走馬上任的聯邦農業部長……聯邦政府吹噓的更加開放的改革舉措……聯邦幾個邦省高官的走馬換燈……聯邦重量級國有企業產權改革序幕的拉開……聯邦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下屬國家經濟調控委員會這個最新機構的誕生……宗巴慶賈的退居二線……聯邦石油公司的再一次提價……聯邦幾個專家們在報紙上對聯邦前途的信誓旦旦……翡冷翠擴軍的背景……
林歡一下子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一個廣闊的,被扯下了所有裝飾物的世界,一個真實而赤裸的世界,一個沒有秘密的世界,這一刻,開始在這名年輕的督司官邸實習軍官眼前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