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一片恍惚中,柳尋衣鬼使神差般來到瀘州城西的興源糧倉外,這裡是他與柳尋玉失散的地方,也是被柳尋衣埋於內心深處的傷心之地。
“哥哥,我餓!”
突然,一道稚嫩而孱弱的聲音在柳尋衣身後響起,令他身體一顫,心中瞬間涌出千般滋味,從而不假思索地猛然回頭。
但見街角的拴馬石旁,三個骨瘦嶙峋,衣衫襤褸的孩童正哆哆嗦嗦地依偎在一起,正是兒時的柳尋衣、柳尋玉和秦衛。
此時,柳尋玉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哥哥,雙手捂着乾癟的肚子,那副飢寒交迫的悽楚模樣,令柳尋衣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玉兒乖,咱們馬上就有吃的了。”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孩緊緊摟着柳尋玉,口中不斷地安撫道,“待會兒我和秦衛去搶粥,你乖乖坐在這兒等我們回來……”
“不可!”
柳尋衣大驚失色,趕忙揮手喝止:“不能將玉兒一個人留在這兒,絕對不行!”
然而,對於柳尋衣的呼喊,三個孩童卻置若罔聞,不爲所動,依舊彼此安慰,相互取暖。
“開倉了!”
突然,一道呼喊自興源糧倉內傳出,令柳尋衣的精神登時一振,一抹強烈的不祥之感迅速襲遍其全身。
“秦衛,快!”
男孩催促一聲,同時拽起另一個怯生生的瘦弱男孩,火急火燎地涌入饑民大軍,拼命朝興源糧倉擠去。
“不行!你們不能走!”
柳尋衣心急如焚,快步衝到兩個男孩身前,張開雙臂欲將他們攔下。
然而,兩個男孩面對擋在身前的柳尋衣,竟如出入無人之境一般,瞬間從他的身體穿過,眨眼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怎麼會這樣?”
柳尋衣臉色一變,滿眼錯愕地望着自己的身體,卻見自己的軀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虛化,直至消散。
“這……”
柳尋衣回望着“求粥若渴”,頭也不回的兩個男孩,心中又急又怒,聲嘶力竭地拼命呼喊,卻始終無法令他們“回心轉意”。
“玉兒!”
猛然間,柳尋衣似乎想起什麼,迅速回身朝拴馬石望去,但見一個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猝不及防的柳尋玉攔腰抱起,不顧她的掙扎哀求,腳步不停地朝街道盡頭跑去。
“混賬!放下她!”
柳尋衣勃然大怒,暴喝一聲,飛身朝黑衣人追去,同時揮出一道凌厲的掌風直撲黑衣人的後心。
奇怪的是,無論柳尋衣如何施展輕功,卻始終無法追上黑衣人的步伐。
他的指尖距黑衣人的衣袍,始終相差半寸,無論他如何努力,皆無濟於事。
“不!”
柳尋衣睚眥俱裂,仰天怒吼,他越想加速,腳下越慢,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黑衣人挾持着柳尋玉越走越遠。
“哥哥,救我……”
柳尋玉驚恐萬分,淚流滿面,拼命地朝柳尋衣揮舞着兩隻小手。
見狀,柳尋衣怒髮衝冠,五內俱焚,可任他哀嚎、痛哭、怒斥……黑衣人卻絲毫不爲所動,反而越跑越快。
此刻,柳尋衣已使出渾身解數,但雙腳卻不聽使喚地越來越慢。而後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任他苦苦掙扎,卻無論如何也再站不起來。
“玉兒!玉兒!對不起……對不起……”
望着嚎啕大哭,漸行漸遠的柳尋玉,被無形束縛的柳尋衣恨的咬牙切齒,雙眼通紅,溢滿血淚,他的雙拳如雨點般“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似是在宣泄心中的愧疚與憤怒。
“哥哥!”
突然,稚嫩孱弱的聲音變的清脆而冷漠,柳尋衣心中一震,急忙擡眼觀瞧,但見一臉怨氣的雲劍萍站在遠處,她的一隻胳膊被黑衣人緊緊拽着,雙腳不住地後退。
“玉兒……”
恍惚之間,壓在柳尋衣身上的無形束縛消失殆盡,他急忙站起身來,快步朝雲劍萍衝去。
“站住!”
突然,雲劍萍臉色一變,聲音變的愈發冷厲。
“玉兒,我……”
“哥哥,你爲何棄我而去?爲何置我於不顧?爲何任由我被人擄走而不救?”
被雲劍萍一連三問,柳尋衣頓覺心如刀銼,痛入骨髓,他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這樣的……哥哥從未棄你而去,從未置你於不顧,從未想過不救你……”
言至於此,柳尋衣的眼淚抑制不住地簌簌而下,聲音變的愈發哽咽:“玉兒,你知不知道?自從與你失散之後,我日日夜夜都想將你找回來,心心念念都是你身在何方?過的好不好?玉兒,哥哥錯了!是哥哥錯了!當年我不該……不該將你一個人留下,不該一門心思地去搶粥……我發誓,自己連做夢都想不到,爲了……爲了一口米粥,我竟然弄丟了妹妹……”
話音未落,柳尋衣猛然揮手,打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可比起心中的酸楚,臉上的指印又算得了什麼?
“玉兒,哥哥對天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柳尋衣匆忙抹去眼淚,神情凝重,舉手起誓,“若我再弄丟自己的妹妹,便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別說了!”雲劍萍面露急色,下意識地開口打斷道,“毒誓豈是隨便發的?”
柳尋衣從雲劍萍的隻言片語間,清晰地感受到她對自己的關心,忽覺心中一暖,忙道:“玉兒,跟哥哥回家好不好?我們兄妹此生此世再也不分開……”
“家?我們還有家嗎?”雲劍萍神情一暗,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有!”柳尋衣連連點頭道,“有我在,有你在,便是家!”
柳尋衣滿心期許,可雲劍萍卻慘然一笑,殘忍地緩緩搖頭。
“玉兒,我……”
不等柳尋衣開口,黑衣人突然拽住雲劍萍的胳膊,一步步地朝遠去走去。
此刻,雲劍萍似是無可奈何,腳下隨着黑衣人的步伐越走越遠。她依依不捨地連連回頭,看向柳尋衣的悽楚眼神,簡直與兒時一模一樣,充滿痛苦與躊躇。
“玉兒,別走!”
柳尋衣想擡腳去追,卻突然發現自己的雙腳已被死死禁錮在原地,根本不聽使喚。
“你到底是什麼人?”
柳尋衣悲憤交加,揮手朝黑衣人一指,怒喝道:“爲何帶走我妹妹?”
可面對柳尋衣的質問,黑衣人卻充耳不聞,只顧拽着雲劍萍,埋頭前行。
柳尋衣怒道:“無論你是誰,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玉兒救回來!”
“哼!”
一聲充滿鄙夷的冷哼,黑衣人驀然回首,一張金色面具赫然呈現在柳尋衣面前。
“雲追月?”
柳尋衣雙瞳一縮,咬牙切齒地說道:“果然是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雲追月渾濁的雙眼冷冷地望着柳尋衣,卻始終一言不發。
在柳尋衣怒不可遏地再三逼問下,雲追月突然面露譏笑,而後腳下一頓,拽着滿眼不捨的雲劍萍沖天而起,迅速消失在天地之間。
“玉兒!”
柳尋衣仰天長嘯,四周瞬間變的蒼白無比,宛若一團白霧混沌。
“柳兄!”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自柳尋衣身後響起,令其眼神一變,猛然回頭,卻見一身官服的秦衛正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後。
此刻,四周的一片白茫已化作天機閣的練功場,那個他曾勤學苦練,流盡血汗的地方。
“秦兄?”柳尋衣淚跡未乾,聲音有些嘶啞,“你怎麼……”
“柳兄,侯爺讓我問問你,何時回來覆命?”
“我……”
一時間,柳尋衣心亂如麻,頭大如鬥。他被眼前的一切弄的暈頭轉向,糊塗不已。
“幫洛天瑾奪得武林盟主之位,你離回家便不遠了。”秦衛笑道。
“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似是被柳尋衣古怪的反應所觸動,秦衛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狐疑道:“怎麼?難道你已被江湖的聲色犬馬所迷惑,以至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我……”
“柳兄,你可還記得自己的真正身份?可還記得自己擔負的使命?可還記得你爲何踏入江湖?又爲何潛伏於洛天瑾身旁?”秦衛的語氣變的有些生硬,質問道,“什麼柳門主、柳執扇、柳旗主……這些不過是你掩飾身份的假象罷了,莫不是在江湖廝混幾天,便真以爲自己是江湖中人吧?別忘了,你的真正身份是朝廷命官!是天機閣少保!是拿朝廷俸祿的五品武官!此時此刻,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部是假的,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我……我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
秦衛此言,猶如當頭一棒,雷霆一擊,令柳尋衣振聾發聵,醍醐灌頂,混沌的神智漸漸清醒幾分。
“記得便好!”秦衛又恢復往日的笑臉,點頭道,“我在臨安等你回來。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場不醉不歸。哈哈……”
伴隨着秦衛若即若離的笑聲,柳尋衣周圍的一切再度虛化,並漸漸泛白,以至於白到極致,宛若烈日當頭,耀眼奪目。
柳尋衣下意識地眯起雙眼,當他欲要探清四周時,突然白光一閃,而後墮入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柳尋衣忽覺有人在輕拍他的肩頭。側目而望,但見一縷昏黃自黑暗中漸漸亮起。緊接着,一張模糊不清的大臉緩緩浮現在昏黃之下。
“黑執扇,你終於醒了!”
許衡亮如洪鐘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令大夢初醒的柳尋衣眉心一皺,緩緩睜開雙眸。
原來,剛剛只是一場酣暢淋漓,以假亂真的夢。
“咳咳……”
柳尋衣輕咳兩聲,胸前傳來一陣劇痛,令其下意識地發出一聲輕呼。
“黑執扇,你已昏睡三個時辰,現在身體可覺的好些?”許衡的聲音再度響起,“我知你傷勢不輕,應靜心調養。可府主催的急,我不得不……”
言至於此,許衡不禁面露愧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賠罪道:“黑執扇,今天是我不對,不分清紅皁白,誤會了你,真是罪該萬死。謝二爺已經教訓過我,許衡知錯了。”
“無妨。”柳尋衣輕輕晃動着昏昏沉沉的腦袋,虛弱道,“我怎會在這兒?”
“晌午,你被唐阿富打暈,是秦少俠救你回來的。”許衡道,“下午,府主與金復羽大戰一場,元氣大傷……”
“什麼?”柳尋衣眼神一變,急忙問道,“府主受傷了?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謝二爺千叮萬囑,今夜一定要將你喚醒。言明你醒之後,務必馬上去見府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