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凌晨。
華山向南三十里外,有一座孤立於荒山野嶺之中的破廟,平日人煙罕至,荒涼冷清。
昨日傍晚,破廟迎來一羣不速之客。這一夜,篝火熊熊,人影憧憧,甚是熱鬧。
破爛不堪的天王殿內,一位身披黑袍,臉帶金色面具的魁梧男人,正盤膝坐於供桌之前。他雙眸緊閉,吐息悠長,身如蠟像,似已入定。
殿中,燃着一堆篝火,爲清冷的秋夜帶來一絲暖意。
此時,三男一女圍坐在篝火旁,彼此靜默,一言不發。一舉一動皆是小心翼翼,輕盈至極,生怕打擾正在打坐的男人。
殿外,聚集着二十幾個持刀帶劍的江湖人。他們三五成羣,或呼呼大睡,或小聲談笑,或沉思假寐,或喝酒吃肉,看上去十分懶散。這夥人,是來自大理威楚府的龍象山弟子,爲首之人是龍象山“十大無常”之一,徐仁。
此刻,在天王殿內盤膝入定的金面男人,正是龍象山聖主,雲追月。
圍坐在篝火旁的分別是“無道神僧”司無道、“鬼手羅剎”唐軒,以及唐軒的親傳弟子,黎海棠。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仙姿玉質,國色天香的年輕女子。
二十多歲的年紀,生的柳眉星眼,杏臉桃腮,蜂腰猿背,鶴勢螂形,尤其是那雙波光粼粼的動人眼眸,簡直令人相見難忘,魂牽夢縈。
黑髮如瀑,白衣如雪,典則俊雅,玲瓏剔透,活脫一位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
如果陸庭湘和柳尋衣見到她,定會大吃一驚,心生駭然。因爲此女的容貌,竟與溯水閣第一美人白霜,幾乎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二人的穿着打扮,以及縈繞在眉宇間的那股神情。
白霜的嫵媚妖嬈,猶豫孱弱,在此女身上尋不到半分。
與之相反,此女神情泰然,眼神清澈而堅定,尤其是由內至外散發而出的那股子自信,以及習武之人特有的英氣,更是與白霜截然不同。
她,是雲追月的掌上明珠,雲劍萍!
“砰、砰砰!”
突然,破廟的大門被人叩響,打破天王殿內持續一夜的寧靜。
不一會兒的功夫,徐仁引着三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神秘人步入大殿,畢恭畢敬地向雲追月回稟道:“聖主,客人到了。”
聞言,唐軒臉色一正,向黎海棠吩咐道:“你和徐仁一起退下。”
“是。”
黎海棠好奇地朝三位神秘人上下打量一番,而後在唐軒催促的目光下,悻悻地離開大殿,並將殿門緊緊關上。
“你遲到了。”
雲追月悄然開口,同時緩緩睜開雙眼。霎時間,兩道駭人的精光自其雙眸迸射而出,猶如兩把利劍,直穿人心。
“並非我們遲到,而是雲聖主早到。呵呵……”
伴隨着一陣沙啞的笑聲,爲首一人緩緩摘下頭上的斗笠,露出一張精神矍鑠的蒼老面容。此人,正是赤風嶺主,顏無極。
與顏無極一起摘下斗笠的,還有兩位中年大漢。
其中,面目兇狠,身材壯碩者,乃駐守在京北大營的西京將軍,隋佐。
去年八月初二,隋佐率兵硬闖秦府,大鬧一場。故而對於此人,六大門派與四大世家皆不陌生。
武林大會重新召開,隋佐起到推波助瀾的重要作用。
另一人是隋佐的護衛,面如白蠟,眼神躊躇,心思忐忑,焦慮不安,似乎十分緊張。
“雲聖主,這位是蒙古大汗的心腹愛將,隋佐。”顏無極頗爲熱情地向雙方相互引薦,“隋將軍,這位便是名震江湖的龍象山聖主,雲追月。”
此刻,隋佐看向雲追月的眼神,充斥着輕蔑與鄙夷,撇嘴道:“我道雲追月是何方神聖?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說罷,隋佐的臉上又換上一副戲謔模樣,道:“素聞龍象山聖主武功蓋世,深不可測,但你們漢人一向喜歡誇張,動輒‘飛流直下三千尺’、‘朝如青絲暮成雪’云云而而,不勝枚舉。不知對雲聖主的評價,又是否言過其實?”
面對隋佐的挑釁,唐軒、司無道不禁心生慍怒。
雲追月處之泰然,不瘟不火地回道:“天下之大,無知者甚多,今夜正有一位。喜好評頭論足,自詡洞察秋毫。實則坐而論道,紙上談兵。只怪,世間蠢材太多,襯出雲某的深不可測。說來……倒也十分慚愧。”
雲追月的語氣平淡如水,三兩句話將隋佐諷刺一番。
見隋佐一時啞口無言,嘴角微微抽動,雲劍萍忍不住發出一陣輕笑,令氣氛頓時變的有些尷尬。
“隋將軍常年征戰沙場,因此不太懂江湖規矩,還望雲聖主見諒。”顏無極趕忙圓場,轉而又向隋佐解釋道,“雲聖主乃江湖翹楚,一方梟雄,一向快人快語,還請隋將軍海涵。”
“顏嶺主,今夜你我相約,爲何帶來兩個外人?”
“隋將軍久仰雲聖主大名,故而懇請顏某引薦,好讓他能一睹閣下真容。”顏無極笑道,“至於另一位……”
言至於此,顏無極的笑容突然變的有些奸詐,別有深意地說道:“正是你我今夜相見的目的。”
“哦?”
似乎對顏無極的回答頗感意外,雲追月看向那名蒙古護衛的眼神,漸漸變的有些古怪。
依照去年八月初二定下的規矩,凡有意爭奪武林盟主的人,必先斬殺一名韃子,並當着天下英雄的面,歃血盟誓。
因此,顏無極在拉攏雲追月時,曾答應替他準備一顆蒙古人的頭顱,方便他參加武林大會。
今夜他們見面的目的,正是如此。
卻不料,顏無極帶來的並非一顆人頭,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既然如此,在下唯有卻之不恭。”
見雲追月微微點頭,司無道快步上前,欲將那名蒙古護衛擒下。
然而,隋佐卻先一步擋在護衛身前,一雙虎目惡狠狠地瞪着司無道,厭惡道:“滾開!”
“顏嶺主!”雲追月目光一沉,語氣愈發不善,“這是何意?”
顏無極臉色驟變,匆忙湊到隋佐身旁,用手輕拽隋佐的衣袖,低聲道:“隋將軍,我們不是已經說好……”
“顏嶺主,你真的相信他能統領那些漢人?”隋佐頭也不回地問道,“甚至爲此不惜犧牲一名勇士?”
顏無極心生不悅,沉聲道:“該解釋的,老夫已向大汗解釋清楚。隋將軍若是心有疑慮,可以親自去問大汗。”
“我並非質疑大汗的命令,只是不相信眼前這個人。”隋佐將兇狠的目光轉向雲追月,蔑視道,“連顏嶺主費盡心機都做不到的事,只憑他……又如何做到?”
“此事不勞隋將軍操心。”顏無極慍怒道,“現在,你只需將圖猛交給他們。別忘了,是你事先答應,老夫才肯帶你來見雲聖主。希望隋將軍能看在大汗的面子上,不要讓老夫爲難。”
圖猛,正是這名蒙古護衛的名字。
隋佐臉上的肌肉劇烈抖動,在顏無極冷峻的目光下,他強壓着心中的不忍,緩緩讓步,將面色複雜,渾身顫抖的圖猛暴露在司無道面前。
“帶下去……”
“等一下!”
不等雲追月下令,隋佐再度開口道:“即便是死,也不該死在你們刀下!”
說罷,隋佐驀然轉身,激動的目光緊盯着故作堅強的圖猛,鼓勵道:“草原的勇士,從來不畏懼死亡。圖猛,收起你的怯懦和軟弱,不要讓這些漢人看笑話。”
“是……”圖猛大口大口地吸氣,卻仍抑制不住聲音的顫抖。
“圖猛,你爲大汗而死,爲草原而死,爲族人而死,雖死猶榮!你的名字將會被族人永遠記住,你的子孫將會得到永恆的榮耀。”
此時,圖猛的眼神開始由怯懦變的緊張,由緊張變的凝重,由凝重變的瘋狂。
他雙眼通紅,熱淚盈眶,口中不住地吶喊着:“來吧!”
“圖猛,閉上你的眼睛。”
在隋佐的喝令下,圖猛朦朧的淚眼在極不情願中緩緩閉合。
“草原的雄鷹,展翅高飛吧!
“噌!”
“噗!”
一聲暴喝,寒光出鞘,血濺七步,人頭拋飛。
直至血淋淋的腦袋滾落在地,圖猛的雙眼仍有意識地眨動幾下,嘴脣微微蠕動,似是想說什麼,但終究未能開口。
隋佐的動作一氣呵成,快若閃電。他用自己的方式,給圖猛一個痛快。
“雲追月,記住你對大汗的承諾,不要讓勇士的血白流!”
隋佐用淌血的刀鋒直指着處變不驚的雲追月,威脅道:“如果你令大汗失望,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有勞!”
雲追月連眼皮都未眨一下,只是漫不經心地迴應一句,轉而吩咐司無道將圖猛的人頭用木匣收起,以備武林大會之用。
“老夫預祝雲聖主馬到功成,一舉奪得武林盟主之位,成就江湖霸業!”
顏無極伸手將隋佐的刀鋒按下,而後朝雲追月微微拱手,寒暄道:“華山人多眼雜,老夫不宜久留,暫且告辭,靜候雲聖主佳音。”
“等等!”
不等顏無極和隋佐離去,雲追月的聲音突然響起,令二人的腳步頓時一滯。
“雲聖主還有何事?”
“風聞,有人在華山鎮暗藏大批兵刃,今夜又見到久經沙場的隋將軍。既是將軍,理應手握重兵。如此想來,隋將軍與那些兵刃……應該不是巧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