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晌午。
柳尋衣、洵溱在阿保魯、廖氏兄弟的陪同下,喬裝進入江州地界,並在潯陽碼頭旁的望水客棧落腳。
一路上,他們見到不少攜刀帶劍的江湖人,除崑崙派、金劍塢弟子之外,還有來自青城派、峨眉派、湘西騰族、蜀中唐門、江南陸府、河西秦氏的大批弟子。
這些武林中人突然出現在江州,不僅令絕情谷弟子紛紛龜縮,不敢露面。更令城中流言四起,百姓們惶惶不安,甚至連江州官府都被驚動,在這些江湖人落腳的客棧四周嚴加戒備,晝夜巡視。
眼下的江州城,局勢之緊張,氣氛之凝重,戰意之濃郁,皆遠超柳尋衣等人的預料。身爲衆矢之的的柳尋衣,亦不敢輕易露面,一頭扎入客棧,關起門來苦思對策。
選擇望水客棧落腳,是因爲這裡臨近潯陽碼頭,稍有異動,片刻之間便可走水路離開,算是爲他們留出一條逃生之路。
黃昏時分,外出打探消息的洵溱、阿保魯、廖川、廖海相繼回到客棧。見他們平安無事,柳尋衣高高懸起的心,方纔安然落地。
“外邊局勢如何?”
“不太好。”阿保魯甕聲道,“城中到處都是金復羽的人,看來他對殷白眉的承諾並非一紙空談。”
“不錯!”廖川附和道,“短短半月,江州城竟前前後後迎來好幾撥人馬,加在一起少說也有千餘人。如果他們兵合一處,只怕絕情谷朝不保夕。”
“各派弟子分散在城中大大小小的十幾家客棧。”廖海補充道,“而金復羽和殷白眉,則坐鎮潯陽樓主持大局。”
“莫非他們真打算對絕情谷出手?”阿保魯擔憂道,“只憑我們幾個,只怕難有作爲。”
“無論是真是假,單憑眼下的陣勢,足以騙過天下人。”洵溱哼笑道,“但我始終不相信,金復羽真敢耗盡各派之力,替崑崙派討伐絕情谷。”
柳尋衣狐疑道:“你認爲這些都是金復羽的障眼法?”
“是。”洵溱直言道,“畢竟,殷白眉不是傻子,騙取他的信任絕非一件易事。金復羽若不花費一些本錢,豈能輕而易舉地引他上鉤?”
“有道理。”柳尋衣沉吟道,“絕情谷雖不強盛,可畢竟是四大異教之一,若想將其徹底剿滅,難免要付出一些代價。雖然金復羽有能力召集各派人馬,但讓他們爲了崑崙派的私怨而得罪絕情谷,並且還要付出血的代價,怕也沒那麼容易。”
“更重要的是,武林大會召開在即,金復羽急需積攢實力,斷不會在江州損傷元氣。”洵溱笑道,“因此我料定,休看江州城劍拔弩張,人人自危,實則只是虛張聲勢,杯弓蛇影。金復羽故意擺出這種場面,一是博取殷白眉的信任。二是做給賢王府看。金復羽在給洛府主施加壓力,逼他將賢王府與絕情谷的關係抖出來。”
“如此一來,府主在江湖中的聲望必將一落千丈。”柳尋衣眉頭緊鎖,呢喃道,“反觀金復羽,則能趁虛而上,穩穩佔據武林正統的地位。”
“此人好生陰毒!”阿保魯憤憤不平地罵道,“金劍塢亦在暗中拉攏玉龍宮,現在他卻拿絕情谷大做文章,簡直卑鄙無恥。”
“沒人在乎你用什麼手段,只在乎你最終能否成功。”洵溱道,“洛府主也曾設計拉攏唐門,其做法和金復羽拉攏崑崙派並無異樣,只是功敗垂成罷了。”
“砰、砰砰!”
突然,緊閉的房門被人叩響,房內瞬間變的鴉雀無聲。
“誰?”
伴隨着柳尋衣的詢問,廖川、廖海迅速抽刀出鞘,悄無聲息地埋伏在房門左右。
“敢問房中住的可是柳尋衣柳大爺?”小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聞言,柳尋衣幾人不禁臉色一變。他們潛入江州,未向任何人亮明身份,此刻被小二一語道破,心中豈能不驚?
柳尋衣強作鎮定,反問道:“何事?”
“有位金大爺,想請柳大爺喝杯酒。託小的前來傳話,問問柳大爺能否賞光?”
“金大爺?”柳尋衣眉頭一皺,狐疑道,“哪個金大爺?”
“小的不知。金大爺只說,你若想找到自己的朋友,務必賞光一敘。”
如此威逼利誘的邀請,不用問柳尋衣也能猜到,小二口中的“金大爺”,定是金復羽無疑。
廖川錯愕道:“金復羽果然神通廣大,竟然知道我們的行蹤。”
“既然知道,他爲何不大張旗鼓地殺來?”廖海反問道。
“殺來?他憑什麼殺來?”洵溱笑道,“莫要忘記,賢王府和金劍塢早已摒棄前嫌,罷手言和。在武林大會召開之前,誰也不能妄動干戈。換言之,我們和金復羽如今是朋友,而不是仇人。”
柳尋衣稍作思量,朗聲問道:“那位金大爺在什麼地方?”
“正在樓上客房恭候大駕。”
“知道了!回稟金大爺,我立刻上去。”
柳尋衣欣然允諾,轉而對洵溱解釋道:“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人家已經找上門來,我們也不能再當縮頭烏龜。你們在此等我,我上去看看金復羽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自己小心!”
“我去去就回!”
匆匆囑咐幾句,柳尋衣快步離開客房,朝樓上走去。
望水客棧三樓,臨近拐角的一間客房內,金復羽一人獨坐,桌上卻擺着兩杯苦茶。
“在下柳尋衣,見過金塢主!”
話音未落,柳尋衣已推開房門,不請自入。
“柳門主請坐。”對於柳尋衣的失禮,金復羽並不惱怒。他將桌上的一杯苦茶,朝柳尋衣的方向輕輕一推,淡笑道:“第二泡,濃郁適中,給柳門主潤潤嗓子。”
“多謝金塢主好意,在下不渴。”
“欸!”金復羽擺手笑道,“柳門主剛剛在樓下,一定說的口乾舌燥,豈能不渴?呵呵,不必客氣,就連洛府主都對金某的苦茶稱讚有加,你何不嚐嚐?”
柳尋衣目光輕瞥,自嘲道:“在下一介武夫,豈敢與尊駕同桌品茗?”
“你是不敢?還是不想?”
“不敢即是不想,不想亦是不敢。依在下看來,二者並無區別。”面對金復羽的話中有話,柳尋衣不卑不亢,神態自若。
“好。”金復羽拍手稱讚道,“難怪我義子會命喪你手,果然與衆不同。”
聞言,柳尋衣不禁一愣,錯愕道:“義子?”
“不錯!死在你手裡的簡仲,正是金某的義子。”金復羽態度溫和,含笑依舊。只不過,在他泰然自若的眼神中,卻蘊藏着一抹令柳尋衣心底發涼的陰寒之意。
“這……”
柳尋衣呆若木雞,不知所言。他本以爲金復羽和簡仲是主僕,卻從未料到二人竟會是父子。
“你似乎很驚訝?”金復羽的語氣平淡如水,笑容依舊令人如沐春風,“其實你早該料到,我與簡仲的關係非比尋常。”
“我……”柳尋衣強忍着心中的驚駭,結結巴巴道,“金塢主誤會了,簡仲並非被我所殺,而是……”
“簡仲是誰殺的,一點也不重要。”金復羽打斷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從他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就該料到自己早晚會有這麼一天。”
言至於此,金復羽突然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說道:“同樣,你也該料到自己遲早會有那一天。”
“金塢主連夜找我,莫非是想替令郎報仇?”柳尋衣忐忑不安地問道。
“江湖搏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能除掉簡仲,是你的本事。他死在你手裡,亦是他無能。”金復羽搖頭道,“我不會替他報仇,更不會爲難你。畢竟,我與洛府主早已冰釋前嫌,化干戈爲玉帛。殺了你,別人會說我以大欺小,還會說我蓄意破壞同道之誼。”
“那金塢主爲何找我?”
金復羽諱莫如深地笑道:“我兒慘死,你是最後一個見他的人,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我?”
柳尋衣滿眼困惑地望着金復羽,苦思半晌,而後緩緩搖頭。
“我兒在臨死之前,可否留下什麼遺言?”金復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動聲色地問道,“畢竟父子一場,如今他溘然離世,我的心裡……着實不是滋味。若能聽到他一字半句的遺言,替他了卻一些心願,也不枉他曾叫過我一聲‘爹’。”
“我……不太明白金塢主的意思。”柳尋衣眉頭緊皺,坦誠道,“所謂‘死者爲大’,簡仲從未留下任何遺言。如果有,我斷不敢擅自隱匿。”言至於此,他突然話鋒一轉,試探道,“當然,我與簡仲雖有爭鬥,但畢竟是各爲其主,無可奈何。其實,我與他並無私怨,對於他的死,我深表同情。如果金塢主……和簡仲之間有什麼未盡之事……在下不才,願盡綿薄之力,以謝金塢主不殺之恩。”
“未盡之事?”金復羽別有深意地盯着柳尋衣,深邃的眸子彷彿能洞穿其心,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道,“不知柳門主說的是哪些……未盡之事?”
見金復羽心存戒備,柳尋衣不禁暗生躊躇。思量再三,索性將心一橫,決定再進一步,緩緩開口道:“簡仲是金塢主的義子,但在江湖中卻鮮爲人知。其實,以簡仲的武功才幹,足以躋身金劍塢四大高手之列,可爲何金劍塢內……卻始終沒有他的位置?不知金塢主是愛子心切,不想讓他牽扯進江湖恩怨?還是……另有安排?”
金復羽處變不驚,鎮定道:“天下父母皆望子成龍?金某也是一樣,我曾對簡仲寄予厚望,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魚躍龍門,功成名就。”
“金塢主的意思是……”
“柳門主何必明知故問?”金復羽突然嗆聲,令柳尋衣措手不及。
“這……”
“實不相瞞,我與簡仲之間,的確有些未盡之事。只不過,柳門主恐怕無能爲力。”金復羽擺手笑道,“我希望他早日成家立業,爲我生下幾個孫子、孫女。此事,你如何能幫?呵呵……”
“金塢主節哀!”
“無礙!”金復羽輕輕揮手,同時下了逐客令,“既然柳門主對我的苦茶毫無興趣,金某亦不強人所難,請回吧!”
“還有一事,鄧五爺和凌門主他們……”
“他們是殷掌門的客人,金某無權過問。”金復羽打斷道,“明晚,殷掌門會在潯陽樓設宴,答謝江湖各派的鼎力相助。如果你想要人,可以去試試。你不喜歡喝茶,潯陽樓的天下第一美酒,或許能合你的口味。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