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橙捕捉到了陸金南眼中的異樣, 出聲道:“爺爺,是我把吃的送……”
陸瀟的身體動了動。
他還未說完,陸金南便擡起手, 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陸瀟, 你還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陸金南陰沉着臉問道。
室內靜默得嚇人, 只能聽見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陸瀟下意識看了一眼葉橙, 皺着眉說:“記得, 但我不認爲二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葉橙似乎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麼,讓他感到詫異的是,陸金南竟然沒有支開自己, 而是絲毫不顧忌地當着他的面說這些。
陸金南搖了搖頭,“當我陸家的繼承人, 更加不能在感情問題上有差錯。你母親跟我談過, 說你現在已經有交往對象了。既然如此, 爲什麼不帶她來見我?還是說,你也知道我不會同意, 所以不敢帶回家來?”
兩人都是呼吸一窒,條件反射地想去看對方,又硬生生地剋制住了。
陸瀟連頭都轉了過去,愣是強迫自己把眼睛轉了回來。
陸金南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面色變得愈發難看。
陸瀟垂在身側的手數次握緊, 額角青筋暴起, 幾次欲言又止。
葉橙低着頭, 手心出了一層汗。
他幾乎是立刻就聽懂了陸金南的話裡有話, 也知道他爲什麼不支開自己了——因爲這番話極有可能就是說給他聽的。
不知道孟黎和他說了什麼, 但估計是在他心裡播下了疑慮的種子,因此纔有意搞這麼一出來試探他們。
他設想過畢業後出櫃的場景, 卻沒想到來的這麼猝不及防,難免有些不安起來。
陸金南見陸瀟不說話,冷哼了一聲,轉向葉橙道:“小葉,你也知道這件事,是不是?”
陸瀟馬上擡起頭,“爺爺,跟他沒有關……”
“閉嘴,我在問他話。”陸金南徹底怒了。
陸瀟扭頭看向旁邊,胸口上下起伏,不住喘氣。
“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妥。”葉橙垂下眼眸。
陸瀟終於忍不住了,對他道:“不用道歉,你先出去。”
陸金南一拍桌子:“你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陸瀟站了起來,沉聲道:“爺爺,我想單獨和您聊一聊,葉橙是無辜的人,您不應該把他牽扯進來。”
陸金南氣得手簌簌顫抖,指着他說不出話來。
“阿橙,出去等我。”陸瀟偏過頭,輕聲說。
他的聲音壓的很低,語氣卻異常堅定。
葉橙對陸金南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房門。
剛走到門口,差點撞上張秘書。
“葉先生。”張秘書尷尬地對他躬身道。
葉橙看見他手裡的文件,提醒他:“陸老和陸瀟在裡面,氣氛不大好。”
張秘書點頭道:“陸老從昨天開始,心情就不是很好,那我晚點再進去。”
葉橙攔住他,問道:“張秘書,你知道是因爲什麼嗎?”
張秘書愣了一下,隨即說:“不清楚,我昨天沒敢過來碰壁,特意等到今天才來,沒想到他氣還沒消。”
葉橙:“……”
陸瀟足足在裡面待了一個多小時,出來之後,叫葉橙去房間收拾東西回南都。
陸金南把自己關在茶室,誰去敲門都沒理。陸月林不信邪地非要去“關心一下”,結果被潑了一身茶水灰溜溜地出來了。
一路上,陸瀟周身圍繞着低氣壓。礙於有司機在,葉橙不方便問什麼。
下車後,他問道:“你告訴爺爺我們的事了?”
陸瀟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葉橙看了看他,“你沒事吧?”
陸瀟又搖了搖頭,進屋後對他說:“我去衝個澡。”然後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孟黎正在跟王嫂學做包子,麪粉撒了一桌子。看見他們回來,詫異道:“小橙,你們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吵架了?”
葉橙想了想,說:“媽,你能跟我出去走走嗎?我有點事想問你。”
孟黎這才注意到他臉色有些發白,答應了一聲,趕緊脫掉圍裙去洗手。
他們走出小區,找了家便利店坐着。
臨近過年,南都城空蕩了許多,不少外來務工的回了老家。
街上的梧桐樹光禿禿的,樹幹纏着防凍的草皮,枝丫掛着彩燈和綵帶。便利店裡沒什麼人,店員在櫃檯後面刷劇。
葉橙給買了兩杯熱咖啡,孟黎喝了一口就不喝了,抱着暖手。
“他真的這麼說?這老頭也忒精了。”她嘖嘖道。
葉橙問:“所以你和爺爺說什麼了,讓他這麼生氣。”
孟黎不自然地說:“我……我沒說什麼啊,只是告訴他,瀟瀟有對象了,別老給他安排亂七八糟的相親。以後他願意的話,會帶回家來的。”
“就這些?”葉橙懷疑地看着她。
如果就這麼幾句,應該不至於會激得老爺子不顧形象地發火。
孟黎說:“好吧,我跟他吵了一架,說陸瀟是我的兒子,信不信我馬上讓他改名叫孟瀟。”
葉橙嘴角抽了抽,繼續問:“還有嗎?”
孟黎捂住額頭,破罐子破摔地坦誠道:“我還說,他要是想要我手裡的股份,就別插手我兒子的感情,否則咱們走着瞧。他罵我忘恩負義不講道理,我說那您是不想要股份了?他就讓司機開車走了。”
葉橙哭笑不得。
難怪老爺子氣成那樣,又是被欺騙,又是被要挾的,能忍住纔怪。
“不過我沒想到他這麼雞賊,我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是他同學,現在不適合帶過來見您’,他就猜到和你有關了。”孟黎滿臉荒唐,“這是年輕的時候,瞞着家裡談過多少次戀愛啊。”
自打陸金南勸她跟陸堯山複合,她就對這老傢伙再無好感,現在連假惺惺的和諧都做不到了。
葉橙無奈道:“然後呢,他還說了什麼嗎?”
孟黎眼神閃躲:“沒、沒有。”
“媽,既然都說這麼多了,你就完完整整告訴我吧。”葉橙說。
孟黎嘆了口氣道:“小橙,本來我是不想說的,因爲這些話只會給你徒增煩惱。”
“沒事,您說吧,我不介意。”
孟黎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說了你可別不高興。老爺子被我激了一頓,說話有點難聽。他大概意思是,瀟瀟不過是年輕貪玩,尋求刺激,纔會……纔會和你在一起。”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着葉橙的臉色。
直到確認他沒有生氣,才接着說道:“他說他不着急,也不擔心我幫着你們玩什麼花樣。三年五年,他還是等得起的,以及他不相信有人會爲了不靠譜的情.愛放棄前途。”
最後一句,在車上陸瀟就已經說了類似的話。
陸金南讓他從今天開始,不用再去公司了。
葉橙臉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緒變化。
孟黎擔憂地說:“小橙,你還好吧?我覺得不該讓他的話影響你來着,雖然瀟瀟他……確實是老頭子說得那樣,但是、但是我信他對你是真心的。”
她搭在葉橙手背上的手有點發抖。
葉橙衝她露出難以描述的笑,說:“不,媽,你不信。”
孟黎立即縮回手,緊張地張口想解釋。
葉橙擺了擺手,說:“其實你和爺爺一樣,都認爲他或許不會對一個人一心一意,認爲他像陸叔叔那樣我行我素。”
孟黎被戳中了心事,不作聲了。
“你是不是覺得,他遇到我之後,改變了很多?”葉橙溫和地說。
孟黎猶豫了片刻,點了下頭。
她不想承認也好,表面否認也罷,她心裡不外乎就是這麼想的。在她印象中的十幾年裡,陸瀟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小混球、小霸王。小時候愛惡作劇,調戲鄰居小姑娘;長大了愛打架鬥毆,成績稀爛。好不容易碰運氣考上了大學,但改不了紈絝的本性。
葉橙轉動咖啡杯,盯着裡面漸起的旋渦,說:“你們總說是我改變了他,可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陸瀟的本性就是如此,我只不過是那個激發他本性的誘因而已。”
孟黎擡頭看向他,他看着窗外的落雪,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小時候他會因爲素不相識的人捱揍,而奮不顧身地上去幫他;會因爲安慰一個陌生小朋友,每天故意繞道從他家門前經過。”葉橙慢慢道,“陳臻說他們一起去爬樹,陸瀟把掉下來的小鳥送了回去,他說媽媽說過要關愛小動物,小鳥掉下來了,它的媽媽也會傷心。”
孟黎的身體猛地一顫。
葉橙說:“我們在一起之後,他沒在我面前多看過別人一眼。很久之後他跟我說,我媽說她前半段的人生過得很混亂,感情也一團亂麻,希望我可以好好對喜歡的人,不要留下任何遺憾,因爲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媽,你看,你說得每句話他都記得。其實,他也沒你們想的那麼糟。”
孟黎捂住嘴,眼眶泛紅。
葉橙拍了拍她,心想三年五年?我和他在一起又何止三年五年。
很多話他不能說,不代表別人可以肆意猜測。
如果說陸瀟對他的愛像烈酒、像太陽一樣炙烈洶涌,那麼他對陸瀟的愛更像是一盞清茶、一彎明月,綿長而深刻,卻是缺你不可。
回到家後,半天沒見到陸瀟下樓來。
葉橙上去看他什麼情況,果不其然,他玻璃心的男朋友正對着窗外惆悵。
他走過去,突然跳到了陸瀟背上。
陸瀟一碰就知道是他,迅速伸手撈住他的腿,沒讓人掉下去。
葉橙環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問:“怎麼,不開心?”
小狗肉眼可見得萎靡不振,連那撮不羈的流海都塌了下去。
陸瀟搖了搖他,說:“沒有。”
“撒謊,你都快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了。”陸瀟揪着他臉頰上的肉往兩邊扯。
陸瀟象徵性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指,牙齒輕輕一磕骨節。
“爺爺是不是跟你說,我們過幾年必定分手?”葉橙笑了一聲道。
陸瀟身體一僵,沒有轉頭,“你怎麼知道?”
“你呢,你也這麼覺得嗎?”葉橙問。
“當然沒有,”陸瀟立馬回過頭,“我只是不喜歡聽這樣的話,誰說都不行。”
他用一種彆扭的姿勢注視着葉橙,眼底滿是傷感和溫柔,沒有因爲脖子酸而移開視線,就這麼坦然又堅決地讓他看見自己的所有感情。
這樣的眼神不應在他臉上出現,看着礙眼。
葉橙手動將他的腦袋轉過去,說:“別理他們,我們出門,我想去個地方。”
他很少說出這樣任性的話,有一種肆意妄爲,想逃離全世界和你私奔的感覺。
陸瀟託着他的手緊了緊,嗓音鬆懈了些許,“去哪裡?”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葉橙摟緊他。
陸瀟從不拒絕葉橙,也因爲他歡快的語調,嘴角微微上揚。
“走是可以走,不過你得讓我穿件外套,外面下雪呢。”他眼中染上了笑意。
葉橙說:“我不想下來。”
陸瀟的笑意更甚,難得見老婆撒嬌粘人,看來偶爾傷心一下還是不錯的。
“那我要感冒了。”
他也不催促,不慌不忙地揹着葉橙,站在窗口晃悠來晃悠去。
葉橙鬆手,拉開羽絨服拉鍊,從背後包裹住他。幸好這件衣服夠寬鬆,勉強能塞進去大半個陸瀟。
“這樣就不會感冒了,出發——”他夾了一下腿。
“那就,出發——”陸瀟揹着他,從樓上蹬蹬蹬跑下去,衝進飄飄灑灑的細雪裡。
孟黎正在樓下和王嫂哭訴兒子苦兮兮的愛情故事,抹着眼淚說:“我們家就沒一個感情順利的,你說我是不是該抽個空去拜一拜?”
王嫂拿冰袋給她敷眼睛,剛好看見兩人風風火火地跑出去,冰袋都嚇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