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熱鬧了大半天,真人來問寒泉冽關於他傷勢的事,寒泉冽回道:“雖然未見其面,可我知道,是天上兄弟出手,才保我修爲不損。”真人再問:“寒門主所說的天上兄弟是?”寒泉冽正待一說,忽有馬蹄聲由遠及近來,衆人一看,卻見來人身穿雪白衣服,顯然是凌霜門入門弟子,那弟子尋望一遭,衝來木瑾、寒泉冽、冷北穆、陳靈玉席前。
木瑾、寒泉冽已知有事發生,忙將弟子引去屋內,若雪、夕然、賀祝、白芳他們也都不安,不一會也都急匆匆進去。
不少弟子見此,也都眉目緊蹙,憂心不已。真人、樑城主放心不下,在弟子的簇擁下,來在屋外關切,真人開口問:“木瑾城主、寒門主,發生什麼事了?”
片刻後,冰雪門衆人出來,眉目間已不見異色,寒泉冽回:“多謝兩位前輩關懷,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不過極沐寒的入門弟子們擔心這裡的事,因此派人探問。”
“原來如此。”真人如是回道,可他與樑城主都知冷北穆未吐實言,可哪怕二人有所猜測,也不敢明說,此間還有許多弟子在此,恐亂了衆人之心。
寒泉冽道:“我與城主很想與四城五門一道驅逐天魔,可實在有傷在身,恐拖累大家,只好暫回冰目原。”
真人道:“請你們安心休養。我帶你們去白鶴那裡。”說着,真人領寒泉冽、木瑾去了白鶴處。真人這才問:“木瑾城主,寒門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寒泉冽回道:“真人,實在無事,我二人這就去了。”說罷,與木瑾各乘白鶴已在半空。樑徹望着遠去倩影,心中暗道:“等我成了城主,再表愛意,等我。”
真人搖頭一陣,重回席間,擡眼一望,正好看到夕然正在悄聲對若雪說些什麼,雖不能聽到,可隱約看得出是安慰之詞,心內有了計較,與樑城主換了眼色。
於是樑城主起身對衆人道:“真人一直關心木瑾城主、寒門主的傷勢,他又不便常去冰目原看望,因此有意請暮光女神與他二人同回冰目原,好一旁照看,以防傷勢有變。”
真人順着話茬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不知夕然姑娘可願代勞?”
夕然忙道:“當然願意,我這就去。”
“莫急。”真人望去若雪,再開口道:“寒少城主,你與夕然姑娘形影不離,此事本是冰雪門之事,你也隨着去吧。”
“可我……我……”
樑城主道:“天魔的事,少你一個又有何妨,你去就是了。”他恐小姑娘說漏了嘴,忙打斷了她。
真人道:“暮光女神,他二人之傷,非‘水木土之望’不能有效,我先將此功法傳授於你。”
樑城主順勢道:“真人,我等迴避了。”先行離席,四城五門的人見了,也都隨之避開。
衆人剛走,真人鄭重問:“是不是何姑娘的事?”
若雪心情的低沉頓時掩飾不住:“真人老前輩,何師姑……她——她傷情有變……”說着,聲音已近哽咽。
真人點了點頭:“你師姑的事我思量多年,也沒任何辦法,我也知道,冰雪門不想因爲這事,牽動整個四城五門。可何曉冰因九牧而傷,四城五門怎可不做嘗試就輕言放棄?夕然姑娘身擁生命之力,或許……”
“老前輩,我……我……”夕然本想說她也沒有絲毫辦法,可這句話如何當着若雪的面說出來?
“你盡力就行。上古之戰期間,有一兇獸有種功法,名叫‘水木土之妄’,此‘妄’非‘盼望’之‘望’,而是‘妄想’之‘妄’,我可以傳授給你,若天實不憫人,你們可將何姑娘搬至雪山腳下的寒潭處,然後施展此術,屆時,寒潭周圍的生命之力將會盡皆轉移到何姑娘體內,此術能強行維持她的生機。可此術作爲邪惡之力,會蝕人心智,她將無時不刻都要承受折磨,痛苦的活着,直到經脈被侵蝕一空,從此將永遠身不由己。此事關係重大,你二人務必請示木瑾城主和寒門主且二人都同意方可施展,記住沒有?”
二女齊道:“嗯。”
“‘水木土之妄’由邪惡水之力‘濁水之源’、邪惡木之力“朽木之根”、邪惡土之力“荒土之墟”以及黑暗契約道“兆厄契約”堆砌而成……”於是真人將四種邪惡之力和將契合之法傳給夕然,再三鄭重道:“夕然姑娘,此邪惡之力,事後必須忘卻,以免傷及自身。”
“我會的。”二女別了真人,乘上白鶴急往極沐寒趕去。
回說天上、天相兄弟二人。那日他們從冰目原東北而出,徑上雪山。一路上,因爲塵埃熱浪之故,不少樹木已經枯死,每走一程,天上便會施“迴天九術”於枯死的樹木上,但其中只有一次成功重生枯木,十數次後,早累得氣喘吁吁。
天相不忍大哥如此受累,便道:“大哥你就不要白費力氣了吧,就算你救活它們,你一走,只要塵埃熱浪還在,它們又會死。”他卻不知天上一有空就練習迴天九術,並非只是爲了這個。
天上嘆道:“大哥自然也知,可若做不到萬無一失,恐怕將來誤人性命。也只好讓這些無辜樹木受苦一遭。”
“好吧。”
不久後,二人終於到了山腰,天上環視一週,周遭景緻幾乎未變,只是身邊的天相又長大幾歲,忽生感慨:“大哥就是在這睡了十年……”他的話還未說完,天相早接着道:“天相知道,這還是大哥撿到天相的地方。”天上笑道:“天相的記性倒好。”於是陪天相在山腰遊玩,順便找尋瓊山禾。
這日,二人已經找遍山腰以西的任何有草木的地方,可絲毫沒有看到任何與瓊山禾相似的植物,天相不覺有些氣餒:“大哥,怎麼還是不見蹤影。”
天上憂道:“是呀,若是找不到,等塵埃漫遍九牧,到時候,五穀收成大減,許多人將會餓死。”
天相頓時也成愁眉苦臉,繼續伏在山路,邊嗅邊爬,可就在這時,他忽然站起身來:“大哥,大哥,你有沒有感覺到?”
“什麼?”
“比土之力更土之力的土之力!”
天上停下尋找,放眼望去雪山下,可塵埃蔽目,他什麼也看不到,凝神感受一番,也是無所獲:“大哥未有察覺。”雖未察覺到土之力,可卻分明感受到雪山腳下風起雲涌,頓時大驚:“是塵天魔的‘塵無定常’!”
“天魔在山下做什麼?”
“在與九牧人廝殺,且九牧人形勢大危!”天上已猜得山下情形,思量一番,並無奈何,只好寄希望於“時間長河”。
天上雙手一開,一副畫卷緩緩展開,高約一尺,長約一丈,正是“時間長河”。但見其上仍有一半爲烽火覆蓋,荒煙殘焰遍佈角落,望之驚心動魄,難以窺得全貌,但依稀可見畫面浩浩遠遠,深邃幽渺,如星河羅布。天上凝神片刻,右手一招,天劍從天相背上飛來手中,接着天劍斜指晨星,那裡點點光芒不斷落下,映在“時間長河”上,竟浮現出方纔天相在山間手舞足蹈的畫面,天上再將“時間長河”往後輕推,畫面範圍漸漸變大,雪山腳下的情形也浮現出來,又將“時間長河”往左一劃,畫面開始變幻躍動,過往之事悉現其上。天上凝目細看,將畫面定格於幾日前真人、景勝美救治樑城主的情形,遂運起時間之力,天劍望“時間長河”一掠,那些畫面便飛去雪山腳下。
可天上深恐真人、景勝美二人不能嚇退塵屬天魔,再將天劍斜指晦星,那裡亦有光芒落下,天上又將“時間長河”往右一劃,未來之事竟隨之一一上演,天上如法施爲,又將四位門主接應北路的畫面掠去雪山腳下。
一旁的天相看得傻眼:“大哥,這是啥?”
“這叫‘時間長河’,顧名思義,能將過去未來之事顯現於上。左劃可追溯過往,右劃能窺探未來。”
“窺探未來?聽起來大哥好像做賊似的。”
“也差不多,未來之事變化莫測,難窺全貌,不可盡知,因此叫窺探。”
“那當時在飛沙城,大哥怎麼不用它察看二哥下落?”
“飛沙城在天魔域,那裡的塵埃熱浪將會引動時間長河上原本沉寂的天火灰燼,使得時間長河不能顯示一事一物,因而用了也是徒勞。”說罷,天上收起時間長河:“走吧,再接着往東尋找。”
“天相有點餓了。”天相有些不情願了。
“這幾天就先吃點乾糧吧,等過幾天,大哥帶你去極沐寒飽餐一頓。”
“那大哥可說好了。”
兄弟倆又連尋好幾日,可仍不見瓊山禾蹤影,天上只好按照前言,帶天相下雪山,去極沐寒好好歇息。二人從北進城,剛走幾裡,就有一間客棧,客棧外有上百隻驢子,幾乎將道路佔滿,二人從旁邊擠進客棧,卻見偌大客棧只有兩桌有人,一桌都是小廝打扮,另一桌端坐一個老太爺,老太爺正道:“我說宋三,我再這樣等下去,恐怕這一趟就會賠本了喲,你快再去給我催催。”
那宋三原是小二名字,宋三忙小跑過來,先爲老太爺斟滿茶,這纔回:“許老爺,小的剛纔已命人去找凌霜門弟子了,只是好像城主府有大事發生,所有入門弟子都聚在城堡下,着急發慌的,也不知是什麼事。”
“難道是天魔要來了?”
“那肯定不是。”
“你怎麼知道?天魔佔領了西冰四郡,若不定他們隨時會殺過來。”
“許老爺你想,若是你們永牧州即將有天魔到來,四玄門第一件要做的是什麼?”
“你說的不錯,極沐寒也一定一樣,先讓百姓撤走,此時城中毫無音訊,怎會是天魔來了,老朽糊塗了。”
正說着,客棧走進二人,都穿雪白衣服,顯然是凌霜門普通的入門弟子,二弟子來在許老爺桌前先行賠禮:“許老爺久等了。”
許老爺忙起身道:“不礙事不礙事。這一趟,共有一百二十隻驢子,可能換三十匹駿馬?”
“可以,凌霜門已將三十匹駿馬放在城外馬廄,許老爺走時趕走就行。這些年,您老奔波於極沐寒與永牧州,這些驢子可真是幫了極沐寒百姓很大忙,拉車磨磨哪樣也離不了它們。”
“哪裡哪裡,讓極地駿馬做這些事豈不大材小用?兩位,來來來,快快快,坐下坐下。”許老爺十分開心,既因買賣已成,又因得了稱讚,再轉身吩咐小二:“宋三,來一壺梅花釀,再做幾樣精美小菜,老夫等要大快朵頤。”
小二連忙走去內廚,恰好路過天上、天相的桌子,天相拽住他道:“小二,我真想給你一個耳朵。”
小二以爲這位客官是要“給他一個耳光”,可北地人性情溫和,他仍舊賠笑道:“這……客官,你這說的什麼話?”
“我說……”天相一時也不知怎麼解釋,只好做出他口中的動作來。卻見他雙臂抱胸,撇過臉不看小二,反而半仰着臉斜視一旁。
小二、許老爺、一桌小廝等人看了這等模樣,都鬨堂大笑,許老爺道:“這小兄弟倒是風趣喲。你看他這樣子,可不是隻能看到他的一個耳朵喲。”原來天相這“給你一個耳朵”的意思就是不理睬他人,不屑一顧,十分鄙視的意思。
天上忙給小二解釋一番:“我這兄弟是嫌棄你許多時候不來理他,他實在餓了,你不要見怪。”
小二道:“應該怪我招待不週。可是誰讓天魔來了呢?這些日子都沒有客商走動了。客棧只有我和我廚子兩人,掌櫃和其他小二都修繕水道去了。”
天相這才放過,大人模樣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知道了,我也要大塊驢,快點去吧!”
聽了此言,小二失色,許老爺、一桌小廝包括方纔沒有發笑的兩名弟子都齊齊看來,皆目中含怒,面色很不悅。
天上心道:“九牧有三賢立下的‘凡生靈,皆平等,不可互相互相而食’的修身之道,難怪他們變臉。”忙道:“我這兄弟說的是‘大快朵頤’,只是他年紀尚小,這才鸚鵡學舌,說錯了話,衆位不要多心。”
天相摸了摸耳朵:“我還以爲這打……快……多……一是一道菜來着……”
衆人舒了口氣,許老爺笑道:“小兄弟,這大快朵頤是說要美美吃上一頓,下次可不要說錯了喲。”
“嗯,好,好。”
於是小二進去吩咐廚房,可他剛走,那兩名弟子卻走來桌前,將天上上下端詳一番,道:“這位前輩,您是不是多年前來過極沐寒?”
天上拱手回道:“十年前曾經來過。”
兩名弟子互看一眼,再問:“請恕晚輩無禮,您叫天上?”見天上點頭,二人連忙跪倒在地:“天上大人救命,天上大人救命!”
“你二人有傷?”
“不是我二人,是何師姑,何師姑她傷情有變,城主、寒門主也是一籌莫展!!!”
天上大驚而起:“前面帶路!”兩位弟子連忙起身往外奔去,其情之急,連椅子帶倒都渾如不覺。天相見大哥去了,也沒心思吃飯,“大哥等等天相,等等天相,大哥!”也忙追了出去。
極沐寒城堡下,有七、八十名凌霜入門弟子,或者汲汲皇皇地來回踱走,或者肅穆而立,垂首無言,或者惶惶難安,暗自嘆息。衆弟子不遠外,有四隻白鶴立在那裡,擡頭張望城堡上,好奇那裡爲何不時有道力紛涌。
城堡六樓,一間石屋前,若雪、夕然立在那裡,焦急地望着石門後,儘管什麼也看不到,可她們能夠猜到裡面發生着什麼,若雪問:“夕然,要是師姑和二叔的靈寒之力也不能見效,該怎麼辦?”原來木瑾、寒泉冽走在半程,若雪、夕然已追趕上來,四人遂同回極沐寒。方纔,四人已看過何曉冰的傷勢,其傷情變化迅疾,讓四人措手不及,幾個時辰中,四人也曾輪番嘗試,可皆毫無作用,此刻,寒泉冽、木瑾雖知機會渺茫,可仍在用“用晦而明”、“瑞雪飄枝”,盼望着,咒語道和靈寒之力能帶來些許奇蹟。冰霜之力是水之力融合咒語道而來,寒泉冽自然也懂得咒語道的恢復功法“用晦而明”。
“我……我不知道。”
“可爲什麼,爲什麼我們的道力不能幫到曉冰師姑?”
“雪姐姐,打傷曉冰前輩的功法很不同,每當生命之力到達經脈斷裂處,就再不能前進,若是強催道力,可能會讓她連今夜都熬不過去。我想縱然是咒語道和靈寒之力,也不會有不同結果。”
“可按傷情的發展速度,我們若不做些什麼,她明天也會……不行,我一定不能讓曉冰師姑有事!”長久的沉默後,若雪心不能甘,決定放手一搏。
若雪鄭重望向夕然:“夕然,若是二叔他們再次失敗,你就用‘水土木之妄’吧!”
“可他們會答應嘛?他們連曉冰師姑的消息都不想四城五門知道,怎會答應用邪惡之力嘗試?”
“用生命之力騙過他們。”
“可我現在會的生命之力,都曾經使用過,他們肯定能認出來。”
“還有時間,你再想想有沒有可能騙過他們,實在不行,等他們認出來再說。”
時間又過去一刻,石門忽開,木瑾走了出來。
“師姑,怎麼樣?”若雪問話同時,用眼神詢問夕然。
木瑾閉上石門後,越過若雪、夕然,留背身於兩位晚輩,再將雙眼閉上,這才緩緩擺了擺頭,她的身累心傷無法透過神情或者目光傳出,可僅是這孤清背影,也足以傳出無限灰心絕望。可恰恰這種情愫正暗合生命之力的道義,夕然受此感染,內心驀然涌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道力,忙對若雪示意。
若雪道:“師姑,我們離開西冰前,真人老前輩曾點撥過夕然,並說,如果夕然能夠領悟其理,或許可以一試,方纔夕然似乎大有領悟。”
木瑾忽地轉身,走向夕然:“夕然,是真地?”
夕然不敢對視,只“嗯”一聲,便將目光轉投右掌,催生道力,只見掌中聚出一隻身披慶雲的小鳳凰,再一提掌,那小鳳凰飛去木瑾,在她身邊不住遊曳——正是她剛纔領悟的融合了“生命之舞”和“生命之光”兩種屬性的生命之力“鸞鳳呈祥”。
只是片刻,木瑾就覺溫暖且安詳,可仍覺不夠,問道:“這樣的生命之力功法,就能到達傷處嗎?”
“嗯。”
“不對,不止我和師兄,你不也試過,我們的道力都不能越過斷裂的經脈,這功法既然屬於生命之力,又怎會到達?”
“這……這其實不是生命之力,而是聚合了水、木、土之力以及真人教我的契約道,名叫‘水木土之妄’……”夕然不善與人相處,何況騙人,不覺也將功法名字吐露出來。
若雪生恐爲師姑察覺,擔心提到了嗓子眼,忙思量着如何圓謊。
可木瑾卻並未覺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