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猜測道:“你父母耕田勞作,所以落下腿疾?”
“或許有這原因,可更多的是因爲,爹也曾和我一樣,沒有天賦,卻希望上天眷顧。他的腿就是在那時開始疼的吧。可哪怕這樣,直到他與娘成親,爹孃也沒有搬離。不久後,爹孃有了我,就更不願意搬離了。”
“他們是想在雨幕府附近的環境下,你可以擁有修道天賦?”
“嗯。可爹都沒有做成的事,我又如何能做成呢?又怎能不管不顧地讓自己遭罪,也讓爹孃身心一同遭罪?這樣哪怕有一天我能進入雨幕府,那也不是我的心願,我的心願是讓爹孃風風光光,就如同那個同村的女孩被雨幕府收入門下時,他的爹孃無比風光一樣。”
“我知道了,現在,我們先將你父母埋葬,好不好?”
“嗯。”
於是一大一小二人外加在旁蹲望的天相,一同將傅志恆父母埋葬。而後,傅志恆跪在墳前,扣滿一百個響頭後,轉向了天上,又磕頭道:“叔叔,您能教我道法嗎?”
“我的道法不適合你,可我會幫你,我會帶你拜訪遍九牧九城,直到你找到合適你自己的修道之路。”
“真的嗎?”
“真的。”
“叔叔,那他們呢?”傅志恆指向天魔的三具屍體道。
“你想怎麼樣?”
“我想若我們不埋葬他們的話,恐怕就要睡在荒野了。”
此言真出天上意料,便反問傅志恆道:“你不恨他們嗎?”
“恨歸恨,可他們已經死了,何況他們殺害別人,就像海里的大魚吃小魚一樣吧,他們不會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
“這些是誰教你的?”
“是我爹孃教我的。”傅志恆昂起頭說了一句,講起往事:“從前我養過一隻小兔子,可在養了許久後,被蛇吃掉了。那時兔子已經很大了,蛇吃下它不能移動,被我發現了,我想救小兔子出來,於是拿起鋤頭把蛇打死,又用剪刀剪開了它,可還是沒能救下小兔子。然後,爹孃知道了這件事,告訴我這些道理,最後讓我把蛇好好埋了。”
“嗯,是應該把他們埋了。可他們的功法很奇特,我此時也不知道他們屍體上有沒有帶着血毒,最好是火葬,以免害了他人。”
“只要不是讓他們睡在荒野就行,我聽叔叔的。”
“屋子裡還有你要拿走的東西嗎?”
“沒了,爹孃給我的都在我的心裡。”
天上點了點頭,喚出天劍,而後雙手握住劍柄,再一分開,天劍一分爲二,一柄耀黑,一柄銀白,左右齊劃,木屋盡散,堆去屍體上,紛紛燃燒,只留下一塊丈高木板在原地,天上將其插在墓前,親自在其上鄭重莊嚴刻“長者傅氏夫婦之墓”,而後深鞠一躬,這才道:“走吧,先從原睦邑找起。”
“那我幫叔叔抱着它吧。”傅志恆指着小天相道。
天上試着將天相交給他,可天相卻不願意,只好道:“他還是有點怕生好像。”
“總有一天,他會不怕我的。”
踏上西行之路,天上問:“剛纔那小姑娘就是你說的同村的姑娘嗎?”
“嗯,她叫水芍藥,我們曾是鄰居。”
“她剛纔好像說了她跑得慢了的話。”
“事情是這樣的。十幾天前,爹孃在伊水田邊勞作時,發現了昏倒在水邊的他們。便把他們帶回了家。十幾天來給他們喂吃喂喝,今天終於醒了,可一醒來,明明吃的就在他們眼前,可他們仍要吃的。原來他們是要吃肉。爹孃這才猜到他們就是傳言中的惡人,爲了安撫住他們,只好說,他們需要食材。趁着三個惡人出去尋找食材,父母讓我去城裡報信,並對我說,不管發生什麼,他們都會在我身邊,讓我不要害怕。我急急跑去城裡,找到水芍藥,讓她趕緊帶人過來。等她去城主府找人時,我放心不下爹孃,便率先回來。可回來後,就看到他們倒在地上。”
天上心道:“雨幕府爲了功勞而勾心鬥角,才使無辜好心人反遭惡報。”
“叔叔,好心是不是不會有好報呢?”傅志恆果然問了出來。
“當然不是。只是不管好報還是惡報,都是個姑娘家。”
“這和姑娘家有什麼關係呀?”
“姑娘家,縱使有所約定,也總是姍姍來遲,所以你要有一些耐心。叔叔保證,你會得到好報的。”
“沒想到叔叔你這麼有趣。”
一路說着話,不覺到了重山下的路口,天上往上看了一眼,見這條山路直上重山,而山路盡頭,正有一個小姑娘坐在那,傅志恆道:“叔叔,那小妹妹怎麼一個人坐在那?”
天上也有不放心,便沿路而上。豈料還未走到小姑娘身邊,就感一道凌厲目光壓來,擡頭望去,不知何時,小姑娘旁多了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這一發現,喜得天相“嗚嗚”直叫,天上道:“她並不是朱姑娘。”天相耳朵瞬間又耷拉下來。
“這位兄臺,來重山有事嗎?”那女子遠遠開口。
天上一驚:“好雄渾的道力。”忙回:“我看那小姑娘一人坐在那裡,所以來看看。”
“可我看你東張西望,顯然不是隻來看看。”
“我在找一件東西而已。”雖然被告知此間隕石已無,可既然路過,天上怎能不試着找尋?
“看你認真的樣子,那東西一定很貴重吧。很遺憾,重山上並沒有貴重的東西。”
天上點了點頭,正欲沿路回返,又聽那女子道:“你懷中的幼獸,我挺感興趣的。”天上猛然警惕:“怎麼個感興趣法?”
“他身上的氣息似乎和我的兩個朋友很像。”
“你的朋友?”
“你不相信?我要是想從你那奪走幼獸,並不困難,所以你還是放下警惕吧。我只想問,你是怎麼與幼獸相識的?”
天上正欲實言,忽見天相豎起耳朵看來自己,想起如今的天相似乎已能聽懂人言,將天相放下,讓它去溪邊喝水,這才道:“他的父母在北地雪山受傷了,所以託我照顧他。”
“誰打傷了他們?”
“近來忽然出現在九牧的惡人。”
“你在撒謊!就憑几個天魔斥候,怎麼可能傷得了他們,更別說……”女子看了一眼幼獸,“逼得他們拋棄孩子”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天魔斥候?你知道天魔的事?”
“也是幾月前才聽說。據說有幾個天魔斥候消失無蹤,我在猜想,該不會是你吧。”說着,那女子身後便升起鸞鳳虛影。
“你是聖獸?”
“本大人朱鸞鳳。”
“朱鸞鳳大人且慢,我有足夠的證據表明我不是天魔。”情急之中,天上也就顧不得他和朱鸞鳳到底誰更“大人”一點了。
朱鸞鳳望了早擋在天上身前的傅志恆一眼,又見幼獸對眼前人舉止親切,心中暗道:“小男孩肯護他身前,幼獸對他的依戀非同一般,他該不是說謊之輩。”撤回功法,自如之態猶如反掌,輕道:“那就拿來吧。”
天上忙將傲雪門門主令扔了過去。
“看來你和冰雪門關係匪淺,應該值得信任。若是早來一個時辰,或許就可以見到冰雪門的人。”原來朱鸞鳳身邊的小姑娘正是前不久剛有名字的夕然,而大約一個時辰前,夕然就是在這裡送走了陳靈玉、木瑾和若雪。她坐在這裡,就是在看着剛剛消失於東北的馬車背影。
“說吧,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一顆隕石。”
“隕石?你也在找隕石?大半年前,我救下這位小姑娘時,也有天魔在這附近尋找隕石。隕石裡莫非藏着神兵利器嘛?”
“嗯 。”天上看了眼遠處的天相,再問:“朱鸞鳳大人,你既然是聖獸,那應該知道翠陸吾和玉貔貅吧,能不能幫我將幼獸還給他們。”
“我和他們並肩爲戰多年,當然知道,可我也在找他們。自天之殤後,他夫婦就失蹤了。”
“那您能設法聯絡到他們嗎?”
“早在很久前,我們就讓聖獸、異獸在幫忙尋找,你如果並不着急的話,就在這等幾天,到時,我們可以帶你去北地平原一趟,看看他們回來沒有。你看怎麼樣?”
“爲何要等幾天呢?”
“應龍和玄武兄還沒有回來,等他們回來,讓玄武兄陪着小夕然,我和應龍也好放心離開。”說到這,朱鸞鳳望了眼身邊的夕然:“總不能她讓又一個人呆在重山吧。”夕然曾有一段時間是一個人呆着,三聖獸也曾想讓荊棘門弟子來陪她,可夕然不願意,所以三聖獸在荊棘門那段時間,都是夕然一個人呆着。當時因爲三聖獸就在荊棘門,離重山並不算遠,所以保護夕然的屏障足以存在。可後來,三聖獸各要離開,只好託冰雪門三位姑娘相陪保護。這三個月,夕然已經習慣了陪伴,所以就很難再適應孤單了。
“那就打擾了。”說罷,天上問:“我一路聽聞,是您幫雨幕府除去‘花曾香’的天魔女斥候,此事可屬實?”
“嗯。她們好像叫什麼哭、慟、愧、悔。我花了一月時間找到她們,可就在重創她們將要處決時,雨幕府城主趕來攔住,說什麼要爲死去的城民祭奠,便將天魔帶走了 。”
“您找到她們時,只有四個斥候嗎?”
“只有她們,小嘍嘍一個也不見。不過,鬱城主說剩下的天魔雨幕府足以應付,我便離開去了海慕濱。”
“那海慕濱附近的天魔呢?”
“他們功法一出,狂風大作,呼吸不暢,飛沙揚塵,按冰雪門傳來的消息,應該 屬於塵遇風吧,業已被我們火葬。”
“那冰雪門來人有沒有說,極沐寒外的天魔斥候是屬哪一個護法?”
“是血斥候的‘血刻骨’,雖然冰雪門盡出弟子,可還是逃走了兩個斥候。”
正說着,重山以西忽然風雲齊聚,不一時,一個金色身影落了下來。朱鸞鳳上前道:“應龍,你怎麼纔回來,害我擔心。”
“原睦邑沒能進去,我們在附近找了一圈,殺了十六個普通天魔,可卻沒有發現任何天魔斥候的蹤跡,便去了駐暮城,最終,被跑了一個天魔斥候,我追了一程,竟也沒有追到 。”
天上近前問:“應龍大人,您所見的天魔使用什麼功法?”
金應龍觀望天上一回,問朱鸞鳳道:“阿朱,這位是?”
“他是冰雪門的朋友。”
金應龍這纔回:“所用功法雷電交錯,其聲震耳欲聾,我眼睛不太好使,所以在戰鬥中,很大程度依靠聽聲辨位,這才使逃了一個斥候,四個嘍囉。”
朱鸞鳳對天上解釋道:“在上古之戰中,應龍曾中魔煞之毒,是以眼睛幾近失明。”再問金應龍:“那逃走的天魔必定身受重傷吧。”
“還是阿朱你瞭解我,料想現在任何一個入室弟子都足以對抗他們。不然我怎敢回來?”說罷,金應龍關心問:“玄武兄還沒回來?”
“還沒有。按理,荊木邦的天魔已被勝美小妮子除去,他只需去永牧州一城,怎麼反倒回來晚了?”
“我們再等三日,如果還未回來,我就去永牧州一趟。”
幾人便在重山歇息,二聖獸也將傅志恆的事詢問了一遍,天上據實已告,二聖獸有感有嘆,感傅志恆之父母教子有方,傅志恆孝心可嘉,嘆雨幕府貪圖功勞,牽累無辜。
等了三日,還是不見青玄武蹤影。金應龍、朱鸞鳳不能穩坐,便要前往去尋。
天上道:“金應龍大人,天魔的事在下也分外掛懷,能否與您同去?”
“既然兄臺要去,我豈有推卻之理。”
聽了這話,天相“嗚嗚”幾聲,舉起前爪搭上天上衣衫,示意自己也要去。天上道:“大哥這次去是爲了對付天魔,你跟去的話會有危險的。”說罷,對朱鸞鳳道:“朱鸞鳳大人,勞煩你照顧天相幾天。”便試着將天相交給朱鸞鳳。
朱鸞鳳穩穩接過,說來奇怪,這次天相卻沒怎麼反抗。
天上心道:“莫非是因爲朱鸞鳳曾與天相父母久處?”再對朱鸞鳳道:“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你是想讓我試一試這小娃娃是何道心?”
“正是。”
“我會幫他測試的。”
等天上安置好一人一獸,金應龍化作一條金色燦然的龍,道一聲:“請上來吧。”
天上躍上龍背,與金應龍望永牧州而去。行了一日,便到南城外。金應龍化回人形,與天上步向城門處。天上望向城樓之上,那裡雕刻一隻玄武聖獸像,便問:“永牧州怎會有聖獸雕刻?”
“是四象陣法,東西北三門分別是白虎、朱雀、青龍。”
正說之際,城門處的四玄門弟子趨來迎接:“金應龍大人,您來了。”弟子們早在剛纔就看到聖獸原形,是以知道。
“嗯。青玄武大人呢?”
“青玄武大人三月前就來了,期間幫四玄門除去了十三個天魔嘍囉,可天魔斥候一直隱跡未出。近來,四玄門入門弟子有不少慘死於尋找天魔的路上,因此,門主不再讓弟子隨意出去。可就在幾天前,與良穆都接壤處的村莊傳來消息,有幾個怪模怪樣的人出沒,青玄武大人聽說之後,便和門主他們立即趕了過去 。大人不如先去城中歇息,料想青玄武大人馬上就會回來。”
“嗯,也好。”金應龍答應一聲,正要進城,卻被天上攔住:“大人,我總覺不妥。”
“有何不妥?”
“天魔要想隱跡不出,怎麼會被發現?北地可是熄滅煙火數日,才得以發現天魔蹤跡。”
金應龍沉吟一番,道:“是這道理。當時我尋找他們都很困難,最後不得不使出 ‘空谷傳音’。這麼看,天魔是故意暴露行蹤。”
“很有可能。在下冒昧一問,這空谷傳音是什麼功法?”
“是龍鳳一族對生命之力的特殊運用,將生命之力加於聲音之上,便可查看百里範圍內的生靈。”
“大人是說青玄武並不會空谷傳音?那若是青玄武大人去了之後,天魔已揚長而去,他若要找,又當如何?”
“若是玄武兄真要尋找天魔蹤跡,可以用‘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是青玄武在生命之力上的特有造詣。是與一定範圍內的生命共同呼吸,便可嗅到這些生命曾經嗅到的氣味,因此可以確定天魔蹤跡。”
天上忽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