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靈玉大有關心,問:“師妹,你怎麼了?”
木瑾道:“得知有人與自己相似,我還是有些不舒服。”
陳靈玉道:“師妹,女人的天性就是這樣,你不用在意。”
木瑾未回。
“你這樣想,說不定因爲這個,你們會成爲好朋友呢,北地以外的第一個朋友。”
木瑾這才點頭:“嗯,我也想見見她。”
小雪道:“師姑,你是想比比你美還是她美嗎?”
“這倒不是,只是好奇……”
“也是呀,要是有人和小雪像,小雪一定也好奇她長什麼樣子,到底算不算漂亮什麼的。”
仨女約行一個時辰,忽見兩隻聖獸盤踞一座府邸前,左邊那隻頭頂一角,毛髮金翠,昂首挺胸,威風八面,右邊那隻身拖九尾,毛髮金翠,龍行虎步,睥睨四方。二獸威勢,驚得小雪不由藏在木瑾身後,陳靈玉道:“小雪不用怕,只是聖獸大人的石雕而已。”
“石雕咋會有顏色?”
“是人塗上去的染料罷了。”
“那怎麼會動哩?”
“石雕顏色明亮,陽光照下,其上流光溢彩,給人的錯覺而已。”
“這樣啊,真像真的一樣,活的一樣。”
木瑾道:“記住了,這叫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小雪驚看一眼木瑾:“師姑說的對,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語氣大有崇拜。
來近府邸前,門前觀望,但見府邸坐西望東,碧瓦金磚,光彩奪目,雕樑畫棟,雄偉威嚴;門前兩柱金雕玉砌,金碧輝煌,上寫“從來二水發源地,曾經山巒地相都”;兩扇石門緊閉,其上紋理仍存,竟是一整塊巨石切磨而成!中央門匾雕刻 “崇山”二字,飛龍走鳳,其志在天亦在地。
陳靈玉道:“我曾聽聞,良穆都梁氏一族志向不小,今天看這府邸,才知果然空穴才能來風。”
木瑾忙用目示意門外兩位褐黃格子衫弟子:“師姐慎言。”
“一時氣不過而已。”說罷,陳靈玉帶着二人邁上石階。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城主府!”二位弟子喝問一聲,齊齊上前,將來人擋在階下。
陳靈玉反問:“不是門主府嗎?”
他們笑回:“崇山門都沒有,哪能什麼門主府?這是良穆都城主府。”雖是這麼說,卻是不打自招,可縱然如此,誰能奈何他們?因此二人故作嬉皮笑臉。
“曹公子,公孫公子,對我們來說一樣,我們要見貴城城主。”陳靈玉也認出二人。
“城主老人家日理萬機,豈是誰想見就見?”
陳靈玉忍氣吞聲,問:“那請問樑公子在不在?”
“姑娘說的是哪位公子呢?”
陳靈玉冷聲道:“樑徹!”
“你們找大公子?可你們剛說……你們到底要找城主,還是大公子呢?”
陳靈玉、木瑾無言,卻聽小雪認真道:“你們不是說城主忙嗎?我們就只能找別人了啊。”
二位弟子見小女孩一臉認真,不好再打趣,道:“陳姑娘,我們當然認識你,剛纔只是玩笑,玩笑而已。誰讓你們一個個都冷冰冰的呢?”原來當日去極沐寒參加傲雪老人葬禮的正是樑公子與這兩位弟子曹少師、公孫佩,當時接待三人的正是冷北穆、陳靈玉,木瑾應付不來這些事,所以一直忙於人後,是以九牧九城無人認識她。說罷,曹少師、公孫佩一同合掌,石門緩開,曹少師道:“請在此稍等。”入府通知去了。
片刻後,曹少師趕回,身後跟一公子,但見那公子面如傅粉,眼形細長,頭戴金冠,身穿赭黃,來在門外,開口忙道:“陳姑娘光臨寒舍,真使蓬蓽生輝。快快請進。”來人正是良穆都大公子樑徹。
陳靈玉道:“樑公子,我們來此只爲傳幾句話,還有許多地方要去,就不進去了。”
“關於何事?”
“近來的惡人。”
“若是此事,樑某恐難做主,三位請進,我這就去請父親。”樑徹做出請勢,便帶路在前。
仨女不能不從,隨之入內。
樑徹領仨女入石門。眼前先是一座石拱橋,欄杆是白玉雕成,其上有字:源遠流長。樑徹道:“橋下水是由伊、璧二水引來,縈繞城主府一週後,又還於伊、璧。”過石拱橋,一處廣場亮在眼前,但見場闊百丈,其中橫九行,縱九列,共有八十一個石柱,二、三百弟子在其中殷勤修行,或習土之力,或佈陣法,或口中有詞,樑徹解釋道:“如今惡人爲亂,良穆都不敢懈怠,因此日夜在此勤修。剛纔在下正是在爲城中子弟悉心指點,因此怠慢。”過演武場,穿十丈長廊,到會客廳。
仨女還未坐定,早有丫鬟端來水果茶點,殷勤伺候罷,樑徹揮了揮手,丫鬟恭敬退出,而他早對木瑾目不能轉睛!雖然眼前姑娘的容貌與他半月前見過的女子十分相似,都是容顏精緻如畫,如花開一角,有幽香襲人,正孤芳待賞,可比當日那女子多了一份柔靜之美,實在是一種韶容,兩般性格,真可稱得上“蕙質蘭心”。但見她端正悄坐,眼望鼻,鼻觀心,眉梢羞澀,長髮溫柔,雪衣攏體,鞋襪沉香,從上而下,止有黑白,除過烏髮黛眉墨眼,便是如雪凌霜之白,真是淡雅若比娥皇,素約恰似女英,可正是這樣的“蕙質蘭心”讓樑公子心酥難耐,他怎能不問?怔怔開口:“靈玉姑娘,這兩位是 ?”
“這位是木瑾師妹,這位是城主師兄之女,名叫小雪。”
“原來是木瑾姑娘,能知芳名,實實是樑某三生之幸。”說罷,樑徹更覺心神激盪,可他自知自己的目光並不純粹,難以無瑕,恐爲人察覺,不敢久望,幾度收斂,方勉強收回。纔想起問候小雪,拿起水果遞去,道:“小雪侄女,趕路很辛苦吧。”
小雪接下水果,縮着脖子回道:“不辛苦,在馬車裡,馬才辛苦哩。”
樑徹尷尬笑道:“小雪侄女真是有趣有愛。”再問木瑾道:“木姑娘莫非就是凌霜老嫗的關門弟子?”
木瑾開口半晌,無能成聲。陳靈玉回:“師妹正是家師所收第四位弟子,也是冰雪門第七位入門弟子。”
樑徹更是尷尬:“靈玉妹妹幹嘛提這個……”
“樑公子已是欽定的良穆都傳人,想必才智過人,怎能不知?”
“‘七九之約’是四城、五門共同所盟,樑某也無能爲力。”
陳靈玉不願多說,轉入正題:“不知令尊何時有空?”
“三位姑娘稍等,在下這就去請。”說罷,樑徹轉入會客廳內堂,臨走之際,仍頻頻回頭。
仨女只聽一陣軋軋作響,小雪好奇,想要去看,卻被木瑾以目光止住。等了半個時辰,才終聽內堂裡再傳軋軋聲,未幾,樑徹撥開珠簾,一虎背熊腰的中年人踱了出來,也不說話,龍行虎步,徑往主座坐下,就這樣雄踞石椅,穩坐如山。
樑徹忙端茶倒水,順勢道:“父親,這兩位姑娘是冰雪門弟子,陳靈玉、木瑾,這小姑娘是北城城主之女。”
二女離椅見禮:“晚輩見過樑城主。”小雪早在剛纔得到木瑾吩咐,見兩個師姑站起,她也急忙站起。
“嗯。”樑城主淡然一字,端起桌上茶撥了撥,這才擡眼下看,兩道目光如鷹銳利,大有俯瞰衆生之相,再加他那一身褐光幽幽粼粼的衣服,給人只有盛氣凌人。看罷,他將手中杯茶品了一品,問:“不知寒城主有什麼要緊事吩咐良穆都呢?竟讓兩位二代弟子外加自己的女兒遠來到此山城。”
其言其行其姿態讓陳靈玉、木瑾不願多待一刻,可城主之命在身,二人不好不回,陳靈玉道:“是關於近來爲亂的惡人的事。”
“良穆都守護所轄屬地都已不易,恐沒有餘力幫助北地,老夫誠是愛莫能助。”
“城主多慮了。北地雖然不如良穆都人才濟濟,可勉強也能應付來。此次冒昧造訪,所說只是有關惡人的些許消息。”
樑城主端着茶杯的手稍有僵硬,腹內思量:“冰雪門愛民如子,若惡人仍在爲惡,如何能讓兩個二代弟子擅離?”半晌才放杯回桌,看似漫不經心道:“三位能來此,莫非北地已將惡人盡數誅滅?”
“北地並沒有這樣的實力,未能除惡務盡,仍被兩個惡人逃脫。”
樑城主神色未動,心中不快:“縱有‘七九之約’,北城實力仍然不可小覷。”卻道:“那真是可喜可賀。”
“雖然是喜事一樁,可北地也付出許多代價,因此並無喜悅。不過,經過與惡人的多次較量,北地僥倖得知些許事情,因此城主命我和師妹將所得消息傳於九牧,好使各地百姓少些苦難。”
“寒城主既然有心,良穆都卻之不恭。請講。”此一言中,樑城主並未稱“老夫”,其意只在接受恩惠的並非是他。
陳靈玉便將惡人來自何處、穿着之分、功法之別細細講來,最後道:“塵屬斥候的功法陰晦,能迷人身心,血屬斥候的功法陰邪,能奪人精魄,花屬斥候的功法陰魅,能攝人神魂。”
樑城主勉強點頭,道:“看來這些惡人……哦不,這些天魔的確棘手。”
陳靈玉見樑城主說得輕描淡寫,樑徵眼神大有輕薄,不得不再道:“一衆斥候絕非易於之輩,無論是誰,無論在何時,在何地,都不能大意,一定要慎之又慎!就算殺了他們,也要將屍骨燒燬。”最後一句,是將天上的所說原封不動地說了出來,可說話要分對象,同樣的話,不同的人聽了,效果未必相同。雖然陳靈玉比木瑾還 大三、四歲,可顯然不知此理。
樑城主心中生憤:“一衆斥候絕非易與之輩,但北地卻仍能這般清閒,這是到老夫這裡耀武揚威來了。”思量罷,擡眼見兒子如鬼迷心竅,眼神一刻也未曾離過木瑾,便離椅下階,故意從樑徵身前經過,站立遠處,背對仨女。雖然背對,可樑城主仍有話說:“不過,老夫也才得知消息,就在昨天,御獸垣老師與育芳郡人聯手,已將活動在良穆都範圍的四個天魔斥候盡數誅滅,聽說好像四個天魔斥候都是死於犬子之手。”
樑徵目光被阻,這才恢復成與父親一唱一和的好助手,道:“是我二弟。”
此時,陳靈玉所見雖只是樑城主背影,可也看得出其人躊躇滿志,心中更憂,只好將臨行前城主師兄交待的話一一說來:“人常說居安思危,如今的天魔或許並不能威脅到九牧甚至九城,可若還有變故,如何是好?”
“北地如此憂心,必有緣故吧。”
“北地從當前所知的事情推測,天魔的實力遠遠不止這些,一定還有更爲厲害的角色在窺探着九牧,而且,現在天魔對九牧還不瞭解,可若等過一段時間,他們發現了某些契機,並煽風點火,暗處之箭,實難防備。那纔是對整個九牧最大的考驗。”
“小姑娘,看你意有所指,不妨明言。”
“城主師兄雖然沒有對小女子明說,可樑城主應該知道,北地這樣的多此一舉,是爲了什麼。”
“老夫事務縈身,一時之間恐怕不能知道。”
“只願九牧能重回大決戰之前——整個九牧衆志成城,雨潑不入,風來不動。”
“是指取締‘四五之分’、‘七九之約’,還是請聖獸重出山林,亦或是請三賢主持大局?”樑城主不冷不熱道。
“當年是九牧九城讓聖獸大人們深藏,三賢隱退,如今有難,九牧怎好再去請他們?理應由自己面對。”
“原來冰雪門也將聖獸或是三賢看成外人?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能將屢助九牧的他們看作外人,想必良穆都上下更是外人了吧。”
“小女子不敢妄議他事,只是想九牧九城更爲齊心協力,此時未雨綢繆,將來無論什麼樣的風雨,九牧也絕不會飄搖。雖然良穆都無事,可其他地方未必如此。雖然良穆都眼下無事,可今後未必如此。”
“原睦邑、荊木邦、雨幕府三城,良穆都自然能幫要幫。”
“可有惡人爲亂的並非只這三城。”
“莫非北地是想讓良穆都僭越這三城以外之事?好換得將來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樑城主猛然回身:“可惜有‘四五之分’的約束,良穆都怎敢冒九牧之大不韙?!”
“若良穆都果真冒此‘大不違’,是施惠於千萬百姓,想必任何一方都樂意接受。我與師妹此行,也正是要冒此‘大不韙’。”
樑城主聞言有怒,可轉眼即逝,對樑徵道:“既然北地願意打破僵局,那你就陪三位姑娘去其他城看看。”
樑徵聽得此言,大喜,忙道:“若北地能夠如此,樑徵自願相陪。”
陳靈玉道:“若接下來的三城能有樑公子同行,實在能事半功倍,可惜我們三個都是女兒身,同行恐惹人非議。城主,樑公子,我們的話已然傳到,就此告辭。”說着,起身,與木瑾攜起小雪,仨女將出。
樑徵頓時猶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下來,可一心要做周旋,連忙擋住:“此事還可商議。三位姑娘不遠千里而來,無論如何,請讓我們一盡地主之誼。”
陳靈玉望向一邊,沒有搭話,小雪聰慧,接過話道:“這位叔叔,小雪與兩位師姑剛纔已經吃過了。”
“這……原來這樣……那讓樑某送三位一程吧。”說着,樑徵也不管三女答應與否,就在前帶路。路上,樑徵仍不願放棄,繼續道:“我們都是修道之人,何必在乎他人的目光。”“在下絕對循規蹈矩、”“在下可以遠跟身後。”可皆不能有所獲。
終於到了城主府石門前,樑徹打開石門,讓出陳靈玉,將手牽小雪的木瑾留在後面,道:“此一別不知還能見到木姑娘嗎?”。
“有緣自會相見。”
“今日相逢不也是緣分嗎?雖然與姑娘相處短暫,可有一句肺腑之言,不說實在心慌,我一見你,就生喜歡,我很喜歡你。”說着,樑徵目中生情,真可謂“真情實意”,和從前數不清多少次對別的美貌姑娘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一樣。當然,身份尊崇的他,對於這些事可謂是得心應手,手到擒來,起碼十有八九的女人不能拒絕他,如今她們雖然如鳥入牢籠,可尚有下場,剩下那十有一二,卻都沒了下場。
“樑公子不知聽過那四個字沒有?”
“一見鍾情?”見木瑾搖頭,樑徹再道:“兩情相悅?”仍是搖頭,他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去想:“情投意合?門當戶對?珠聯璧合?”可無一能對。
木瑾道:“是‘情愛誤人’,既踏此路,應該謹記於心。樑公子,有緣再見。”出門而去。
樑徵怔怔望着木瑾離去的背影,“真情實意”消逝無蹤,成“熊熊烈火”。他早知道這樣的女子,他不能得到,起碼不能在一夕之間得到,可他性格急躁,哪有心思去討好女人?已知得不到,還要說出口,是爲了好心生恨意,這是他從他父親那裡學來的爲人之道。
仨女坐上馬車,行了一、二里路後,小雪才道:“師姑,那個人好像說喜歡你呢 。有人喜歡不是一件好事嗎?師姑怎麼看上去不高興哩?”
木瑾道:“喜歡是能隨便說的嗎?凡是隨便說出來的,都不是喜歡。”
小雪摸着脖頸回想一番,問:“那個人說的很隨便嗎?可小雪看他說的很鄭重啊。”
“那叫煞有介事。”
“什麼叫煞有介事呀?”
陳靈玉回頭道:“就是看上去有,其實沒有。”
“哦,哦。”小雪點了點頭,試圖立刻分清什麼叫煞有介事,只一會便撇着嘴自言自語道:“算了,小雪看來一時半會是不能明白了。”才又開口問木瑾道:“師姑,師姑,什麼是‘四五六七’啊?”
木瑾莞爾:“是‘四五之分’、‘七九之約’。”
“那是什麼啊?”
“師姑慢慢給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