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崩

鳳離淵一路上都不敢耽擱,快馬加鞭趕到刑部的牢房,果然看到有幾名獄卒來來往往的搬刑具,心中不免有些慌亂,下了馬,隨手抓來一個人就問重瑾在哪裡。

那獄卒被他嚇得不輕,支支唔唔的說道尚書大人還在刑部的正廳,鳳離淵又飛速跑過去。

正廳裡,重瑾正在批閱案件,偶然一擡眼看到鳳離淵朝着自己氣沖沖的走來,心中有了底,不緊不慢的站起來,躬身行禮:“見過王爺。”

鳳離淵氣極,一掌拍在重瑾身前的案桌上,怒道:“怎麼這行刑的日期改了又改?原先的秋後,到明天的正午,現在怎麼又改成了子夜?重瑾,你到底按不按照規矩辦事!”

重瑾低下頭沒有看他:“微臣這就是按照規矩辦事。”

“是什麼規矩?”鳳離淵挑眉。

“如今皇宮大亂,皇后娘娘和皇上先後病倒,已然亂做一團,”重瑾表現得十分冷靜,一字一句的說道:“臣必將快刀斬亂麻,爲如今的局面少一樁煩事是一樁,再說,犯人已經認罪,人證物證俱在,行刑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可是也不該這麼倉促……”鳳離淵冷笑幾聲,原地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厲聲問道:“你是奉了誰的命令改的時間?”

重瑾低頭不語,鳳離淵慢慢瞪大眼睛:“是太子妃,是不是?”

“時間不多了,”重瑾呼出一口氣,卻沒有正面回答鳳離淵的問題,只是淡淡說道:“請王爺去見犯人最後一面吧,待行刑,便是陰陽兩隔,連全屍都不回留下。”

鳳離淵踉蹌的後退幾步,搖頭道:“她夠狠……她夠狠!故意把我支開,故意讓你提前行刑,爲的就是讓我力不從心……讓我兩難!她在幫鳳寧瀾!”

棲鳳閣。

龍旖凰臨時找了幾名侍衛,一張輪椅來,讓人把皇后抱上輪椅,趁着宮中大亂,一直送到最偏遠的平心殿。

太久沒有來平心殿,這冷宮更爲寂靜恐怖,在夜色的籠罩下,猶如鬼氣纏繞。

隨行來的侍衛們都舉着火把,可是還是有宮女害怕,縮着脖子抖,還在交頭接耳着什麼。

龍旖凰知道,她們一定是在討論着平心殿的事情,最最起碼,也該交流一下平心殿鬧過鬼的事件。

平心殿的大門被推開,一股潮溼的氣息伴隨着冰冷的風從宮殿深處吹來,陰森森的,還有微微怪異的聲音迴響。

龍旖凰不會忘記,自己在這裡住的兩個多月,一直看到的那個女鬼。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可是有太多太多的事實無法解釋。

如果,就算有女鬼,也應該是鳳離淵的母親,皇后的夙敵。

鳳寧瀾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正在發愣失神的龍旖凰身後,一手放在她的肩上:“旖凰?”

龍旖凰猛地回神:“沒事,沒事……對了,火把給我。”說完,她匆匆從身邊一命侍衛的手裡取過火把,先一步走進了平心殿。

鳳寧瀾知道平心殿對她而言是個噩夢,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跟進跟上她的腳步走進去。

平心殿裡備有燈,龍旖凰對室內的格局已經熟悉不已,很快就點亮了大半的燈,昏黃的燭光渲染下,平心殿又增添了一份詭異。

龍旖凰似乎想起自己以前在這裡難熬的日子,幽幽嘆口氣,道:“沒想到,我又回來這裡了……雖然是因爲不同的原因而來,可是一來到這裡,總是感覺到一股濃重的怨氣。”

“旖凰,你想太多了。”鳳寧瀾走到她的身後,輕輕擁住她,傳遞去自己的體溫。

“沒事,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反正我只是送母后來這裡,又不打算在這裡繼續住下去,我們還得回去呢,不是麼?”龍旖凰坦然一笑,看到身後的宮女侍衛紛紛走了進來,推着輪椅上的皇后,她走至皇后身前,輕輕半跪下來,手掌交疊蓋在皇后冰冷的手背上,道:“母后,旖凰爲了您的病情着想,不得已只好冒犯您了,這平心殿是您養病的最佳居所,您也不會怪兒臣不是?”

皇后全然沒了往日的威嚴,身着簡單的白色睡袍,只是呆若木雞的坐着,眼睛半閉,全身上下都處於無力的狀態。

龍旖凰微微一笑,驀地鬆開皇后的手,站起來,擊掌:“來人,把皇后的玉體送到裡邊的牀上去,記得每日派人前來伺候,好好照顧皇后,讓她早日恢復健康。”

又走過來兩名宮女,低着頭把輪椅推到宮殿裡面去了。

一切,又安靜下來。

龍旖凰閉上眼睛,心底有些空蕩蕩的:“寧瀾,你會不會怪我?她……是你的生母。”

“我不怪你,當初她爲了權勢,也是這樣把我送到別院去,不管我的死活。”鳳寧瀾溫和的聲音從身後飄來,龍旖凰這纔有些安心。

那兩名宮女又退了回來,龍旖凰走進去一看,皇后已經安安分分的在牀上躺着了,這才轉身道:“我們回去吧,讓母后好好休息,別影響她。”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不願意久留,疾步走出了平心殿,在殿外候命。

鳳寧瀾走過去攔住她的腰,笑道:“走吧。”

龍旖凰回給他一眼:“恩。”

離開平心殿前,龍旖凰回頭看了一眼房樑,房樑上有道白色的影子飄忽不定,龍旖凰似乎還可以聽到哭聲和笑聲參雜在一起的詭異迴響。

但是她搖搖頭,毅然踏出了門檻。

平心殿的門在身後合上,一切,似乎恢復了平靜。

“太子太子!”侍衛匆忙從遠處跑來,氣喘吁吁的在鳳寧瀾面前停下:“御醫,御醫說皇上快不行了……您,您快過去看看!”

“終於要結束了,寧瀾,今後再也沒有人能束縛住你。”龍旖凰心裡瞬間釋然,她小聲嘀咕道。

鳳寧瀾聽到了,卻不好做出迴應,看到侍衛如此慌張,自己也不好慢慢走去,只得抓緊了龍旖凰的手,一路飛奔而去。

好容易趕回皇帝的龍牀前,皇帝僅僅剩下一口氣,他苟延殘喘,眼睛無力的瞪着天花板上的房樑。

“父皇?父皇?”鳳寧瀾趕到牀前,急急的喊道。

“唔……唔……”喘不過氣來,皇帝像要說些什麼,喉嚨卻被塞住一樣,只能發出低沉的聲音。

“父皇!”龍旖凰一下跪倒在牀前,雙手一把牢牢握住皇帝冰涼的手,面帶急色:“您是不是想說什麼?恩?”龍旖凰傾下身子聆聽,皇帝動了動嘴脣,所有的聲音糊成一團。

“父皇,”龍旖凰眼裡忽的有淚光閃爍,她哽咽道:“兒臣明白您的苦心……一定會完成您的心願!”

皇帝的身體猛地一抽,頓時僵硬起來,嘴角不斷抽搐,周圍的人更加慌亂起來,龍旖凰忙叫太醫,太醫過去查看,只能無奈的搖頭。

皇帝最終還是斷氣了,嘴角不再抽搐,僵硬的身體也慢慢柔和下來,一直睜開的眼睛也慢慢閉上,呼吸……停止。

“父皇,父皇?”龍旖凰着急的搖了搖他的身體,可是等不到任何的迴應,她悲泣道:“父皇!”

鳳寧瀾也懵了,聽到龍旖凰這麼一喊,首先有反應的是身後的太醫宮女侍衛們,他們紛紛跪下,掩面而泣。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響徹皇宮,皇帝!

這個消息傳到刑部地牢的時候,鳳離淵正在陪雲鳳鸞渡過最後一點時間。

刑具,火油和木材都已經準備好,行刑的時間近在咫尺。

雲鳳鸞怕得全身發抖,鳳離淵笑着安慰她,雲鳳鸞哭了,鳳離淵便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但是他不敢許下三生的誓言,對雲鳳鸞,似乎只剩下了安慰。

信使急速來到地牢,通報皇帝的消息,整個牢房的人一片震驚,鳳離淵看着那信使,心中驀地翻騰,無數難過百感交集,就要化作一口血氣噴出。

重瑾聽到這消息,面不改色,只是看了看天,道:“時辰到,行刑。”

“王爺!”雲鳳鸞嚇得面色蒼白,緊緊的攥着鳳離淵的衣袖:“王爺……”

鳳離淵開口正要安慰她,卻見幾名獄卒開了牢門走進去,強行把雲鳳鸞拖了出來,架上木架,用鐵鏈把她的手腳困了個嚴實。

鐵鏈勒的雲鳳鸞直直想吐,接着她又看到腳下堆滿了木材,獄卒正在往上澆火油,眼淚更是止不住嘩啦啦的掉。

“王爺!”她嘶聲力竭的喊着:“靈言不求來生……只求今世,王爺一定要記住靈言!還有……還有……”

獄卒的動作並不因爲雲鳳鸞的叫喊而停下,在看到重瑾打的手勢後,用力一點頭,取了火把就丟在木材上。

有着火油的助力,那一股火焰竄燒得特別厲害,化成火龍直衝而上,燒得木材劈里啪啦的響,瞬間吞沒了雲鳳鸞的身體。

“啊!”雲鳳鸞頓時爆發出一聲慘叫,淒厲無比,聽得在場的人都爲之不忍。

烈火焚身的痛苦,所有人都無法想象,雲鳳鸞咬緊牙根,在自己的意識被痛苦覆蓋住前,拼了命喊道:“照顧好元啓……王爺……照顧好他……”

鳳離淵的拳頭握緊,關節吱吱的響着,他是恨雲鳳鸞的,畢竟是雲鳳鸞先害的龍旖凰,所以他剛纔沒有阻止什麼,可事現在……還是爲她感到心痛。

還有元啓……他們未滿週歲的兒子。

“啊……”熊熊烈火中,雲鳳鸞的身影漸漸扭曲……一開始還有痛苦的呻吟和不斷掙扎的樣子,很快,就都全沒了。

娉婷的身體被火燒得慘不忍睹,漸漸扭曲成一團,散發出陣陣惡臭。

牢房裡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鳳離淵閉上眼睛,拼命壓抑着心中的悲痛:“備馬!”

重瑾暗中揮揮手,讓獄卒下去備馬,鳳離淵大步離開,他趕緊道:“恭送王爺。”

“大人,王爺生氣起來……指不定宮中要怎麼亂呢。”剛纔一直在重瑾身邊默不作聲的侍郎低低開口道:“如今太子河和太子妃獨當一面,若是睿王與他們正面交鋒,又是怎麼樣的一番慘烈?或許最後得利的,是身爲駙馬的您。”

“閉嘴!”重瑾有些憤然:“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惹到太子妃的下場所有人有目共睹,難道你也想成爲第二個雲鳳鸞?”

“下官不敢。”侍郎噤聲。

“你還知道不敢……對了,你先回去看看公主,如今宮中大亂,我得去看看,公主身體不適,記得要婉轉點告訴她這消息,然後小心的把她接到宮中去,知道麼?”額上有青筋暴起,章眼睛的人都不難看出重瑾已經在怒氣之中。

那侍郎是個精明人,趕緊道:“是,下官這就去!”

皇宮內瓢起一片白,無數的人在悲泣痛哭,尤其是後宮更甚。

那些沒有子嗣的妃嬪,統統都要陪葬。

而沒有子嗣的妃嬪,又何其之多?

皇帝的屍體被裝入石棺之內,供奉在無數燭火之間,僧人爲他吟唱往生咒,而屍體纏着的無數玉錦和珠寶,蓋去了他死時憂愁的容顏。

龍旖凰本來就一身素裙,更是不用去換孝服這麼麻煩,鳳寧瀾也是身着淺色衣裳,兩人都因此空下了一些時間。

接下來,就得籌辦葬禮了。

皇宮內已經掛上了很多白綾,所有紅色的物品統統撤換,顏色鮮豔的一律不準留存。

龍旖凰走出宮殿的時候看到他們在掛白色的燈籠,覺得十分駭人……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悲哀的白色。

不過,葬禮後,也該是準備選擇新皇了。

這個,纔是她最期盼的。

皇宮內接二連三的發生意外,鳳義陽,鳳暮紫等幾位公主哭得昏天暗地,鳳義陽還承受不住昏死了一陣子,龍旖凰得抽空去安撫她。

那一天晚上,宣佈皇帝后不久,鳳離淵就趕到了,他沒來得及看皇帝最後一面,更沒能和皇帝說上最後一句話,皇帝的身體就已經冰冷。

他一直搖着頭走過去,頹然跪倒在牀前,無需過多的表情,就已經體現出他的悲哀傷痛,他緊緊抓着皇帝身上的薄被,眼裡一直有淚珠在滾。

龍旖凰於心不忍,卻也只是淡淡的告訴他一句話:“節哀。”

鳳離淵悲哀的看着她,就這麼看着,龍旖凰心裡坦然,回視時,面無表情。

後來官吏說要爲皇帝的屍身清潔,然後入棺,他才慢慢把自己的手鬆開,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突然撐住柱子,捂住嘴咳嗽起來。

龍旖凰看到從鳳離淵的指尖下,滑下一串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