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從掙扎中醒來,竟覺得渾身痠痛。動了動身子,眼前便是楊四郎臨死的模樣,生生的咬住壓根,淚水止不住的從眼角滑落在木枕上,耶律斜軫坐在她身邊,輕喚一聲,“雪兒?”她轉眸瞅着他,突地激起身子,一把推開他,痛道,“你走!你走!”
他身子頓了頓,走過去,端起桌上的藥碗,重新坐在她面前道,“先喝藥吧——”她冷眸瞪着他,伸手便把藥碗打落在地上,凝眉不語。他瞅着地上破碎瓷片問,“你想要我怎樣?”
她撩眉,心痛欲裂,嘴角生生說出三個字,“我恨你!”他起身,外面聽見響聲的耶律休哥忙撩帳簾進入,瞅着他們二人。耶律斜軫看了她一眼,旋即過來道,“好好安慰她。”
望着那抹冷漠的背影,千雪沉沉的閉眼,雙手撐在狐皮褥子上無聲傷痛。耶律休哥過來,爲她倒了碗水勸道,“何苦折磨自己,他走時的安心模樣,你又不是沒瞧見?”
她雙眸癡癡道,“是他逼死他的,這八年來他時刻都等着這一天,殺了他,爲死去的耶律敵烈,耶律高報仇,如今他終是如願了——七郎死了,四郎也死了,這便是他的計謀,從一開始,他便想着如何趕盡殺絕楊家人——”
她含淚譏諷。耶律休哥搖頭道,“你要明白,這便是戰爭,戰爭是容不得半點感情的。韓隱身在其中,必是身不由己。”
“他心中充滿仇恨,即便沒有真槍實戰的面對,也會在心中計謀。因爲他的戰爭在心裡。死了一個耶律高,代價卻是楊家所有人的命!這纔是他泯滅人性的報復!”
“千雪!”耶律休哥止住她如此狠毒的言語,抓住她的雙肩喝道,“難道受傷的只有楊家人嗎?安隱死了,拓跋公主死了,還有知瑤——,還有我們,曾和你生死與共的人何止他們——?”
千雪恍惚,喃喃道,“是啊,都死了,姐姐,建香,無盡,知瑤都走了——”只要是她在乎的,老天都會剝奪。他見她心痛的模樣,忙鬆開她,寬慰道,“彼此相愛何其不易,更何況咱們這些從來不能把握自己性命和自由之人,千雪,你該懂得,失去與得到永遠不會平衡!”
千雪凝眉,只默默的瞅着他,似乎明白了,亦似乎糊塗了——
耶律休哥看着對面站着的孤落背影,已三日了,千雪一直站在帳口外的小河邊,出神。每日早晨出來,直到傍晚纔回去,他和耶律奚底勸了十幾次,她還是如此。耶律斜軫更是不願靠近,因他每次出現,她都是冷漠的眼神和背影。楊六郎退兵了,送來了議和書,只議和的條件還未定下。他知道,這是楊延輝和千雪的功勞,更確切的說,這是他們共同的心願。生在敵對的夾縫中,兩面都是至親至愛之人,他們比誰都痛苦,比誰都希望這戰爭以和平的方式結束。
他們做到了,卻也付出了代價!
他與她站在一起,靜靜的河水泛起柔柔的漣漪,蹲下身子,輕撫着水面,緩緩道,“明日便要回上京了。”千雪低眉,看着河對面,青綠的山,夕紅的日頭,暗自傷神。耶律休哥無奈起身,拍着她的肩膀道,“別忘記爍兒——”
耶律休哥走後,耶律奚底便端着一碗飯放在她身邊的平石上,她低眉道謝,卻不吃。他重新拿起,放入她手中道,“再不念自己,也要顧及孩子——他還在家裡等着你——”她擡眸,淚傾瀉而下,爍兒?是啊,無論她如何恨他,她都不能拋下他們的孩子?
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擱置在她心中,她低眸,四郎送她的白玉扳指!
耶律奚底沉聲道,“在夷離畢院尋到的,本想存着留個念想,此刻想來,應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不自禁的握緊手中的冰冷,滾燙的淚滴在手心,她以爲她可以護他此生平安,到頭來,卻是他用命挽救了她的過錯。耶律奚底見她傷心落淚,忙道,“是曉京叫我還給你,早知令你如此傷心,便不聽那丫頭的了?”
千雪眨着淚眸道,“謝謝。”
北院王府,千雪站在樹下,杏花飄落了滿地,亦沾滿了她的頭髮。耶律斜軫從門外進來,便聽見耶律忠在房內的哭聲。他幾步跨來,牽起她的手臂,質問,“孩子在哭?”
她撩眉,淡淡道,“乳孃不是在嗎?”他盯着她冷峻無情的眼神半響,放開她,自顧回屋哄耶律忠。隔着一道窗,他看着她,她事不關己。院中,杏花飛舞,他與她就這樣靜默的對峙着——
耶律休哥牽着耶律忠指着對面的千雪,輕聲道,“爍兒,去找孃親?”耶律忠嘰裡呱啦的跑到千雪面前,揚起小臉,扯着她白色裙角叫,“娘——”千雪低眉瞧了他一眼,不理不睬,面無表情依舊靜默地站着杏樹下。一股突來的力量扯住她的手臂,耶律斜軫死死的盯着她一直未換的白色素衣厲喝道,“把這身衣服給本王換掉!”
她看向他道,“王爺在命令奴婢嗎?”“是!”他橫聲道。她淡淡的轉身,作揖道,“奴婢遵命!”他盯着她冷聲道,“一個楊四郎,竟讓你如此恨我?”她落眉,不語。耶律忠莫名的看着他們。耶律休哥忙抱起他,放回屋內。
卻聽屋外清脆的響聲,忙回身瞧去,千雪蹲在地上,一粒一粒,默默留着淚拾起被他摔出的白玉扳指。耶律休哥凝眉,因千雪正握緊手中的殘片,一滴血從她指縫間滴答一聲,他忙抓起地上的手道,“這是如何說的?”旋即,用絲帕爲她包裹住掌心,耶律斜軫臉色極其難看,咬牙道,“你究竟要鬧到何時?”
千雪閉了閉眼,甩開耶律休哥的手,起身道,“恐怕王爺還不知許多事吧?”他不解。耶律休哥急喊道,“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