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流年是一個懶人,可以坐着絕對不站着,可以躺着當然也不會坐着。當然,這不能說他沒志向,相反,他從小就有一個志願,當兵。爲什麼當兵?因爲,她喜歡兵……
時值部隊大變革,對文化素質要求越來越高。現在是信息化的時代,部隊講究的也是信息化,信息化就要人才,而人才就是從知識裡泡出來的那種。在這樣的背景下,慕容流年這個泡過點墨水的人被破格錄取了。
新兵入伍時,大多數人都有家人來送行。慕容流年沒有,他蹲在路邊吧嗒吧嗒的吸着旱菸,感覺這天氣有點乾燥。慕容流年不是一個標新立異的人,可是他很自然的行爲總是能成爲焦點,這次也一樣。明明是一個新兵蛋子,別人都哭得淚水離不開鼻涕,他倒好,連行李都沒見蹤影。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那件綠sè軍衣,馬連城還看不出來那就是自己的兵。
馬連城不是一個呆板的人,他反而覺得這新兵蛋子有趣。別人是一大包一大包的,他卻是隻帶了一根菸筒。他不動聲sè走過去,然後在慕容流年的身邊蹲了下來。正好慕容流年抽完,給準備找煙的馬連城把煙筒遞了過去。馬連城心想這小子還算靈光,懂得看人心思,只是慕容流年接下來的一句話把他的評價打下了十八層地獄。
慕容流年半擡不擡的用手指着不遠處的小賣部,道:“抽完了還那去。”
煙筒難得抽一回,而且滋味十足,馬連城於是也不和他計較。只是馬連城剛貼上嘴的時候發現,慕容流年只給了他煙筒沒有給菸絲。馬連城看向慕容流年,越看是越着急,心想看你小子挺靈光的,怎麼這樣小的事這麼久都沒醒悟過來。和馬連城對視的時候,慕容流年想過許多種可能xìng,最後認爲馬連城是想讓他把煙筒還回去,於是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徑直走向前去。
饒是馬連城這麼有風格的連長,這時也難免吃了個疙瘩。這小子也不知道是哪個星球來的人,說傻不像傻,說有病也不像有病,起碼他還能懂得怎麼上火車。一想到上火車,馬連城冷不防說了一聲壞了。這時,火車長鳴了一聲,快要啓動了。部隊是講紀律的,即使是新兵也不能耽誤一時半刻。所以等馬連城把煙筒給還回去的時候發現,火車已經一笑而過遠遠說拜拜了。如果是其他人也許還有人出來確認一下是否人到齊了,可是馬連城不同,他歷來行風獨特,學會了飄渺身法似的總是神出鬼沒。再加上他是連長,基本上是這次接新兵的最高領導了,所以就更容易讓人家忽視了。
本來以馬連城的速度就算加上還煙筒的時間,還是趕得上火車的。可是等他還煙筒的時候才發現,剛纔那小子連菸絲的錢都還沒付,迫不得已他只能自個付了錢。他掏出100塊遞給老大爺,老大爺眼花了看東西不清楚,萬事求個保險,於是左摸右摸上看下看,最後又遞給旁邊的老伴看一遍摸一遍,再旁邊還有幾位年紀不相上下的老人……馬連城就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麼着急過。
火車雖然是走了,馬連城卻是沒有多少放在心上,他反而有點佩服那小子,竟然可以在那羣老人家的眼皮底下拿走煙筒和菸絲,先消費再付款。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個跟得上cháo流腳步的小夥,不錯。現代大部隊,正需要這樣的人。不過他這番評價剛醞釀好,老大爺卻是從小賣部裡跑出來了。
“娃呀,人老了不中用了,剛纔娃給過錢了,我老伴給忘了,我也給忘了……”
這老大爺是不是真記得給他錢的不是同一個人,馬連城對這點保留懷疑態度。拋開老大爺來講,馬連城還沒試過這麼鬱悶過,一時來氣踹了旁邊的石階一腳,平時的一踢一準的本事是發揮出來了,卻是踢痛了腳跟。馬連城自己一個人蹲了下來,正好蹲在了慕容流年蹲過的位置上,他在想,自己怎麼跟那個小子較上勁了,這是不正常的事。還有,應該怎麼評價那新兵蛋子呢?這又是一個問題。最終,馬連城還是確定了,那個新兵蛋子不錯。如果不是好苗,怎麼能讓他馬連城這麼鬱悶?想到這裡,馬連城心裡立刻舒坦了,然後想方法回部隊去。回部隊是免不了寫報告的,還沒聽說過接人卻自己丟了的將官,這都怨那小子,回去不管怎麼說也得讓他吃點苦頭。好苗嘛,總是越磨越藍的。
在軍隊裡,戰士和藍天最親近,所以經常拿“藍”來形容“好”。
慕容流年打了個噴嚏,還沒意識到自己即將大禍臨頭。他轉了個身,以一個舒服的姿勢睡去。車廂裡顯得安靜,幾乎一個個都還掛着幾行淚,本來心情舒暢的看見人家哭覺得不好意思也作了個樣。最重要的是旁邊還站着老兵,當兵的就圖個好印象,所以就算心底樂開了花也得擠出個哭樣來,要不然人家老兵看在眼裡說,你看就是那小子,連淚都沒一滴,鐵定沒情沒義。這樣的兵,不是好兵。
這年頭,當兵的,大多就圖混個好樣。去到大部隊,從優秀兵到副班長,從副班長到班長……這是雞生蛋的邏輯,充滿理想。屆時回去了,也算是衣錦還鄉光宗耀祖了。
慕容流年就沒這麼複雜的情緒,所以他睡得安穩,即使從幾個方向shè過來的是比子彈還狠的鄙視眼神。
這時,卡廂裡走進來一個肩膀有星的傢伙。這星不同老兵的,和馬連城肩上的一樣,有點耀眼。這傢伙聲音有點洪亮,按沒見過世面的新兵的說法,那就是有威嚴。
老兵及時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道:“連長好!”
肩膀帶星的傢伙就是這次接新兵的另外一名具體負責人,何文風。他轉到這裡,是想找馬連城。他也知道馬連城是學會了武俠小說裡的輕功,來無聲去無息,他想找你容易你找他難。可是何文風這次就是覺得不怎麼對勁,按道理說馬連城就算行事不拘一格,但這個時候總應該跟他這鐵哥們打一聲招呼了,雖然對馬連城來說是沒有“道理”一詞可講的。
何文風平常在部隊也挺隨意,但是在新兵面前,他還是得做個榜樣,所以也回了個軍禮,道:“我來看看大家,順便看看老馬在不在。”
“報告連長,馬連長他不在!七號卡廂人員如數到齊!”老兵也是一個老油條了,知道連長想知道的是什麼,所以第一個先把馬連長的信息給傳遞了過去。
何文風點點頭,尋思了一會,轉身朝新兵們道:“很好,大家要當個好兵。”
老兵使勁憋住,沒笑出聲來。而何文風的這一番話,去到新兵的耳朵裡,又是另一種滋味。還沒去到部隊就能聽到連長的鼓勵,心口一下子就熱血沸騰了起來,一個個掛着鼻涕似的朝何文風齊聲高喊了一聲好,那是一個特別的壯觀。何文風冷不防嚇了一跳,接着只好連聲說好。其實剛纔那句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彆扭。何文風看人看事也挺準,一眼就知道那名老兵是什麼心思,所以走過去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笑什麼笑,跟我找你們連長去。”
這時,慕容流年不睡了。他睜開眼,手半擡不擡的向着何文風和老兵走遠的方向。他嘴裡想擠出點聲音,最後還是放棄了。他想告訴何文風,有個肩膀帶星的樣子有點傻的沒有上車。只可惜距離太遠,他懶得喊。
慕容流年看向旁邊,道:“謝謝。”
坐他旁邊的新兵,綠軍帽綠軍衣綠軍鞋,樣子有點傻。這位新兵看着慕容流年笑,露出兩排既整齊有潔白的牙齒,和他黝黑的肌膚形成明顯的對比。
慕容流年又道:“不過你骨頭太硬,不舒服。”
那位新兵倒是沒有罵慕容流年說給你小子當枕頭了還嫌棄,他依然是笑,這讓慕容流年覺得更傻。不過那牙齒挺白,慕容流年告訴自己說,挺好。所以第一印象是不好不壞,和他以往看過的人一樣。
也許是爲了表達謝意,慕容流年難得熱情了一回,道:“你叫什麼?”
“許三多。”
“三多?”
“嗯,俺爹說盼我歲多錢多娃多。”
“哦,那你得使勁。”
許三多聽不懂,於是又笑。
慕容流年想接着睡,不知怎麼的又熱情了一回,道:“你當兵?”
這個問題如果換作其他人估計會覺得慕容流年白癡,但是許三多不會,他覺得是問題就有它的意義。
“是。”
“當個好兵?”
“是。”
……
幾輪下來,慕容流年終於是確定了,還有比他更省事的人,從嘴裡蹦出來的字那是能省則省,堅決抵制浪費行爲。
慕容流年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列車已經到達目的地了。這次是許三多把他叫醒的。窗外喇叭聲一陣又一陣,不停的催促,聲音卻是沒振動慕容流年的耳膜。老兵聲量響亮,讓大家整裝列隊下車,可是也沒能把慕容流年給吵醒。許三多聲音不大,湊在慕容流年的耳邊不斷地喊,流年流年流年,然後慕容流年就醒過來了。慕容流年醒過來後,朝許三多投以微笑,這次他是真的覺得舒服。睡得舒服,許三多喊的那幾聲流年更加舒服。許三多心思單純,能把慕容流年叫醒就開心,這樣慕容流年就不用被罰,所以他也露出兩排白牙,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