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澤示意大夥安靜,帶着一臉的認真問:“你這兒粗野的性子倒也像武烈王,你爹是做什麼的?”
“山上打獵的,我爺爺也是獵手。”西嶽並不覺得他的出身很丟人,反而有點自豪一挺胸,“我們一家人全是。”
武將們忍不住又笑起來,葉澤摸着下巴臉上也帶着幾分笑意:“一個山野獵手都知道武烈王是當世英雄不簡單吶,你們也說說。”
大夥都在暗笑西嶽真是個愣頭青,將軍這話分明是反諷,西嶽傻呵呵的還以爲是在誇獎他呢。
有人搶先說道:“武烈王號稱不敗,他的確算得上一位絕世的猛將,若沒有‘神機’先生輔佐,在我看來他不過是一介武夫不足道哉!”
又一人跟道:“論智謀和陣法一百個他也不如將軍您,只是力氣大些罷了。公孫渡輔佐其他君王一樣可以成就不敗之王的美譽。那是公孫渡厲害,武烈王也只是沾他的光。”
武將們紛紛點頭,西嶽有點茫然地看着衆人,他自小就聽爹爹講武烈王的英雄事蹟,怎麼一下子被人說成一介匹夫了。
“不對,你們一定搞錯了。”西嶽搖頭喊道,他心裡很不服氣可不知道該怎麼去辯駁,沉默了一會忽然響起了一件事來,“你們說的神機先生是誰?我怎麼沒有聽我爹說起過?”
武將們笑的前仰後合,葉澤把喝進口中的茶全噴在了桌上,西嶽見大夥這般反應低下頭去,臉上通紅。
他頓開茅塞地想到,他從大山裡走出來不過四個多月,後來進入軍營就一直很少出去過。這世間發生的事情他又知道什麼呢?爹爹常常打柴送往鎮上,外面發生的事也都是在酒肆歇腳的時候聽來的。
“西嶽把頭擡起來。”不知何時,葉澤已經止住了笑,他換了一個正式的坐姿,彷彿戰前在營帳和衆將商議軍事。
這突如其來的嚴肅讓人不敢再發笑,武將們跟隨葉澤從來是劍甲不離身,在場人都按住了腰間的佩劍,蹦着身子宛如一座石雕。
葉澤年輕時以治軍嚴苛出名,他總喜歡接管問題最多、戰鬥力最差的隊伍,不到半年這支派入戰場完全是羊入虎口的雜兵成了衝鋒最猛、拼殺最兇狠的兵團。後來瀛國戰事少了,漸漸沒仗打了他性子也變得散漫起來,這些追隨他多年的將領習慣了十幾年前的軍令,即便是這樣敘舊的場合也都是穿着鎧甲。
葉澤臉上一旦沒有笑容,聲調略微嚴肅些,這些人就完全成了另外一幅模樣。葉澤只好苦笑,他總是說‘又不是上陣打仗,我沒有什麼事情要公佈,你們都放鬆點。’然而這些人還是動也不動,豎起耳朵聽他說話,即便是講他碰到過的趣事,他們也都是石頭似的笑也不笑,葉澤就只能送客了。
後來葉澤也就習慣了,他站起身在窗前來回踱步,望着池塘裡的碧水在風中盪開一層層波紋。
他一回頭看着西嶽:“如果我記得不差,你今年二十二歲吧,有時看到你就會想起我少年時
的樣子。”
衆人都是一愣,西嶽也頗感好奇,葉澤雖算不上美男子,但身姿挺拔,五官端正,他是武將出身卻比任何武將都白淨,二十歲就統領十萬人的軍隊,戰場上交鋒向來是勝多敗少,所謂文武雙全。西嶽則頭腦簡單、生性豪邁怎麼也看不出哪一點和他相像。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曾經歷過死一般的痛苦,即便苟且偷生也只能在歲月中飽受摧殘。”葉澤眼中有種說不出的深沉,“經歷的事多了,人也就學會了改變自己,從一頭牛變成一隻狐狸,因爲你不改變自己你就沒法生存下去。”
西嶽覺得這些話都太深奧了。不過那個比喻他明白了,牛好像是在說他,因爲爹爹常常罵他笨得就像一頭牛。
“武烈王的強大並不在於有扛鼎的力氣,我說過謀者攻於心計關鍵也看將士的武勇。戰場上風雲驟變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誰又能把萬事算得精準。武烈王征戰四海一生不敗如果沒有成爲統帥的才幹或許早就死了,世人笑他只是一介武夫,在我看來他的才幹遠勝我太多!”
葉澤知道他們輕易不敢插嘴繼續說,倒像是在自言自語:“呂不歸不過是個鐵匠的兒子,後來成就帝業拓展疆土靠的是什麼?不是武力,說白了還是人心!改朝換代單單隻靠一紙文書、手中的一點兵馬就可以辦到嗎?”
“不能。”葉澤搖頭,“公孫渡智謀無雙,也只能維持新生的政權不會太快分崩離析,後來在動盪中穩定下來還是要靠武烈王的威嚴。他只要拔劍一呼,四方將士便會羣起響應,他強大的地方不再武力上,而是氣概!”
“僅一面他與公孫渡在酒館相遇,便相信這個人的話來幫他打一場必敗之戰。他向來用人不疑,即便從一位浴血的悍將成了君王交戰一樣衝鋒在前。記得公孫渡曾這樣評價他‘武烈王這一生都在馬背上,男兒應當死於沙場而不該死於病榻,這就是他最大的心願。’一個這樣的君王手下的兵將還有什麼可畏懼呢?”
衆將士越聽越羞愧難當,西嶽則激動地仰起頭看着葉澤,葉澤眉頭一展恢復了之前的懶散模樣,長長地嘆了口氣,“只有亂世才能造就英雄啊,傾覆朝野的人與衆不同,他們像是被神選中的孩子,也許在少年時還很茫然只想過上富裕的生活,然而亂世逼迫他走上征戰的道路,當他心中裝着天下的時候,他將無往不前!”
葉澤坐回到靠椅上,倒了一杯茶送入嘴邊,發現茶已經涼了,他搖頭笑笑像是自嘲。“我一直以爲我的心中同樣裝着天下,機會就擺在面前了我卻發現自己錯了。其實從軍那一刻起,便被套上了挽具,神駿雖能日行萬里也不過是個載人的牲畜。”
聰明的將領聽出來了弦外之音,瀛國五分之三的兵馬都在葉澤手裡,就像之前所說的武烈王那樣,他只要振臂一呼,各方將士都將歸於麾下。朝廷不過只是一扇被禁止通行的大門,只要砸爛鐵鎖屋子裡的東西就都是他的了。
“將軍……”有位將
領猶豫着開口了。
葉澤一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音:“不必勸我。瀛王敢把絕大部分的兵馬交給我就是爲了這一天的到來,我知道該怎麼做,受人大恩真是可怕啊,感覺一輩子都還不完的……”
葉澤沉默了片刻,目光忽地一亮,起身環顧衆人,將領們也跟着站起身來。西嶽知道是要有軍令下達,這幾天軍營中一直盛傳皇城大亂可能要打仗了。
“陳魁!”
“末將在。”
“通知附近各大營守將帶兵三日後在青影城北面的逐鹿原集結,敢有遲誤者斬!”
“是。”陳魁轉身大步而出,臉上帶着難以言表的興奮,他是葉澤帳下悍勇的先鋒,最喜歡打仗儘管這次可能要殺自己家的兄弟,不過也只有戰場建功才能報答將軍多年的栽培。
“姜休寒!”
一位冷漠高大的年輕將領踏前一步,他年紀看起來二十四五歲,比膀大腰圓的西嶽還要高一頭,腰間掛着一柄寬刃的長刀,單憑重量估算少說也有四五十斤。他是近幾年崛起的將星,有小武烈王的美譽。
“我該派給你什麼任務好呢……”葉澤盯着這位太過能幹的部下,“你替我跑一次馬吧,把一封信交到樊陽城的趙朗手上。內部一旦和誰交手的話,北陸三國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北、西、東三面都是我的舊部我已經派人通知他們了。這個趙朗是車無的親信,應該不會賣主求榮……好了我信中都交代清楚了,路途遙遠你就跑一趟吧。”
姜休寒粗眉皺了皺,沒說話也沒有動作。
“你這個抗命的脾氣這輩子改不了了吧,再能幹還是不適合當統帥啊。”葉澤也不生氣低聲笑笑,“這件事關係重大,信一定要送到決不能有半點疏忽,我思前想後也只有你能讓我放心。”
姜休寒墨黑色的眼珠轉了轉,操着沙啞的聲音:“將軍,快馬幾日可到樊陽?”
“可能要十五日吧。”
“我只要十日。”姜休寒說完轉身大步離去,葉澤見慣了他的不可一世尷尬地抓了抓臉,讓自己在部下面前丟面子的事也只有他才幹的出來。
“將軍,不知有什麼重任交付與我?”武將裡木誠腦子轉的最快,姜休寒是個後輩和這些舊部下關係並不好,他還常常抗命、讓統領難堪,他們總是拿這些說事要軍法處置他,木誠很會轉移話題來堵住他們的口。
剩下的四位將領也都站出來請命,西嶽只是個百夫長沒有資格說話,他和姜休寒也接觸過幾次,那個人實在太悶了,他們只是一起喝過酒,基本上沒聊過。
“我已經爲你們備好了馬。”葉澤眼裡露出深深的警惕,“好久沒有仗可打了,就怕邊城的士兵變成了羊羔。你們去接管順便操練兵馬,現在就出發吧。”
“木誠,拿着我的令牌去調糧,糧草的事由你來辦。玄谷城近日有大動向是車無的兵馬吧,其實我最不願意和他交手,不過心裡倒很想分個高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