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李崢和林逾靜誰也沒有回家的意思,便乾脆溜達到沙灘邊,踏着星光,伴着海風遛彎閒聊。
即便在這裡,也依舊能看到五公里外燈火通明的發射塔架。
酒精上頭的林逾靜更是情不自禁,站在沙灘上唔唔比劃着指點起來,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懂火箭。
對外行來說,黃河二號的發射,與此前每一次火箭升空並無太大的不同。
但對於從媽媽肚子裡開始,就泡在航天研究院的林逾靜來說,這一時刻充滿歷史意義。
一旦發射成功,黃河二號將成爲運載能力歷史前五,現役前三的重型運載火箭,也將成爲中華航天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伴着林逾靜的指點江山,在這次發射背後,一副人類航天發展史在李崢面前徐徐展開。
這段歷史的主題只有一個——
把更重的東西,送上天。
評價火箭的運載能力,通常有兩個數據。
一是近地軌道(LEO)運力。
二是地球同步軌道(GTO)運力。
前者要求的軌道高度多在2000千米以內,而後者需要將衛星送到3.6萬千米的深空,因此GTO運力多在LEO的一半以內。
以GTO爲參照,史上最高紀錄已經被鎂國的土星五號保持了半個世紀。
48.6噸,這便是運載火箭的歷史極限。
它同時也是史上自重最大的火箭,起飛重量高達3038.5噸。
這個承載着人類極限的火箭,是真正的逆天而行。
它搭載着上千噸的化學燃料,以一種野蠻的力量,只爲將是其自重1.6%的衛星送向深空。
前蘇連隨之抓緊時間上馬了同樣著名的N1運載火箭,然而四次試射均以失敗告終。
可即便其發射成功,GTO運力也不過23.5噸。
其後,隨着冷戰的降溫,超級大國之間的太空競賽也宣告結束。
逆天者,從此失去了逆天的意義。
在1973年最後一次完成任務後,土星五號宣佈退役。
前蘇連的下一個大傢伙“能源號”,則在1987年才成功上馬,達到了22噸的GTO運載能力。
這些記錄,至今仍無人打破。
今時今日,黃河二號的14噸,雖然還無法超越這個記錄,卻擁有了挑戰的資格。
此次發射,將跨時代地,將中華運載火箭的運力極限翻上三番。
永遠有逆天者,逆天而行。
“這就是媽媽的任務。”林逾靜凝視着灣口彼岸燈火通明的發射塔,輕輕托起了手上的空氣,“把更重的東西,送上天。
李崢回念着這段歷史,想像着火箭升空的那一刻。
此時,他只想說。
你媽牛逼。
但還是忍住了。
爲了不至於落後林逾靜家族太多,他只好硬立起老李的人設。
“我爸爸,又何嘗沒有他的任務呢。”李崢站在礁石上,負手而立,“那就是把更多的瘤子,切下來,當然還要儘可能少地損傷患者的神經。”
“……”
“啊,都是很偉大的人啊。”李崢感嘆過後,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可我記得你說過,與其把人生押在這樣的任務上,不如去多看看星星,所以你才選的天文系。”
“嗯……”林逾靜的頭漸漸垂了下來,“就算媽媽能工作到70歲……就算能將運力再翻上三倍,再三倍,那又如何呢……別說她,就算是我,這輩子敢想像的最大極限,也只能是載人火星登陸了吧……”
李崢扭過頭,有些糾結地問道:“可你看着黃河二號,依然會流淚啊……”
“是……可我也知道……窮極一生,也飛不了多遠的……”林逾靜攥着拳頭,低頭看着腳下的浪花,“你大概又要說批判人的話了吧……”
“不不不……我現在活明白一點了,沒人有資格指點他人的人生。”李崢嘆了口氣,跳下了礁石,“你就是太聰明瞭,跟解題似的,碰到事直接就會想出極端結果,從你的角度看航天,總能一眼望穿其間的掙扎與絕望……但你偏偏又很喜歡……”
李崢說着,一隻手搭在了林逾靜的肩膀上。
“籃球場交心會的時候,你說你的煩惱是‘時空尺度’。”
“現在,我大概纔算真正理解了吧。”
林逾靜身子一顫,擡起手想把他扒開,但手在半空卻又慢了下來。
然而李崢算無遺策,早已自行撤手,重歸負手而立姿態。
“渣猹……”林逾靜暗罵一句,反問道,“我記得當時你說,你的煩惱是時間太少,知識太多吧。”
“是麼,我都忘了。”李崢負手大笑,“說這種話,還真是少年輕狂啊。”
“唔……”林逾靜踢了腳沙子說道,“我也開始理解渣猹說的了。”
“呵呵。”李崢輕笑道,“我不信。”
林逾靜卻也不管他,自顧自地站在原地,看着海浪捲過,任着鞋子在沙粒中越陷越深。
“如果有很多條路。”
“我的話,會一眼看到終點。”
“然後選一條最滿意的路。”
“你的話,只要選了一條路,就會悶頭走下去。”
“你根本就看不到終點,也不在乎終點。”
“你能走到哪裡,哪裡就是終點。”
這最後一句,瞬間震出了李崢一身雞皮疙瘩。
這他孃的……就是作文55分,和滿分之間的差距麼……
“我……我信了……”李崢顫聲道,“有人比你更懂火箭,但沒人比你更懂我。”
月色下,李崢也看不清林逾靜的臉色,只知道她扭頭就往回溜了:“誰想懂你啊,起開起開!”
“哈哈。”李崢一笑,追了上去,“我不,我就貼貼。”
“噁心死了,我只跟小可和夢溪貼貼。”
“可是小可也和我貼貼。”
“渣犬,我以後不貼她了。”
……
回到家,道了晚安後,李崢便幫林逾靜關上了臥室的門。
接着各自洗澡,各自上牀,各自睡覺。
一切都自然而然,浩然正氣,沒有一絲尷尬。
倒是另兩個人,在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後,陷入了糾結。
【李毅:他們睡了麼?】
【沈聽瀾:我沒問。】
【李毅:我也沒問。】
【沈聽瀾:你那問問?】
【李毅:不,你問。】
【沈聽瀾:我不好問。】
【李毅:我……算了我問吧。】
……
【李毅:沒回我,應該是睡了。】
【沈聽瀾:靜靜回我了,她還沒睡。】
【李毅:這麼說……哎……】
【沈聽瀾:李老師你爲什麼嘆氣?】
【李毅: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瘤子,橫跨了脊椎與胸腔。】
【沈聽瀾:醫生聊天的尺度真可怕(驚訝臉)】
【李毅:好了好了,你也休息吧,明天有消息互相通知。】
【沈聽瀾:好,明天也辛苦李老師照應他們了,現在這種時候我開微信都有罪惡感,我要一直在現場做事,同志們情緒才能穩定。】
【李毅:理解,理解,靜候佳音!】
【沈聽瀾:(晚安)】
……
次日晨。
林逾靜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拉開窗簾,七扭八歪走到聯排陽臺上,打着哈欠望向發射塔。
確認完好無損,並且沒有火箭上架。
好像她不看就會沒了一樣。
然而李崢早已端坐在客廳了,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瞥了眼林逾靜,乾笑道:“你是貓麼?還要確認領地的。”
林逾靜回頭剛要罵,卻又“哇”地叫了出來。
桌上,擺了好幾個盤子,還有咖啡!
她這便抽着鼻子縮頭縮腦潛入客廳。
是煎魚排!
還有火腿腸,生菜和麥片奶粥。
“你……你……”林逾靜顫顫落座,拿起筷子瞄向了白花花的魚排,“渣猹你還有這個本事。”
李崢合上了書冷笑道:“我完全可以提一些條件才讓你吃的,但我大度,有胸懷,趕緊趁熱吃吧。”
不用他說,林逾靜已經夾了過去。
第一筷子。
夾碎了!
第二筷子。
更碎了!
她急了。
端起盤子抓着吃了。
林逾靜嚼着魚排,瞬間精神起來:“你哪裡買的啊,外面小超市有這個?”
“超市沒有,但集市有。”李崢輕哼一聲,笑着拿出一個手寫的攻略本子亮給林逾靜看。
“來之前我已經確認過了。”
“本地食物購買,主要靠早集和晚集。”
“開市時間分別是早上6-8點,和下午3-5點,只有這兩段時間會有優秀的食材供應。”
“如果要吃魚的話,凌晨5點趕到早市才能買到最新鮮最肥美的。”
林逾靜驚得把魚塊都掉下來了:“你6點就起了?”
李崢咧嘴一笑,擡手搭上了眉梢。
“不,是5點。”
“剛剛的,只是表面攻略。”
“還有更深的攻略。”
“真正的硬核食客,是要直接從漁民手裡購買的。”
“大約在5點30分,夜晚和清晨打撈的漁船會陸續回港。”
“直接從他們手裡買,才能買到最好,最新鮮,最肥美的海鮮。”
“順帶一提,中午吃考生蠔,已經泡在廚房了。”
“明白了麼,這才叫萬無一失的旅行。”
林逾靜被李崢的一系列攻略震住了。
“你在家……也這樣麼?”
“……”李崢嚥了口吐沫,“在家會叫外賣,最多煮粥……”
“咯咯……”林逾靜竊笑過後,沒再說話,只低頭繼續猛吃。
“你別誤會,跟你沒關係。”李崢顫着臉解釋道,“我只是一定要把旅行計劃安排完滿罷了。”
“嗯嗯嗯。”
“不要自作多情。”
“哦哦哦。”
“我去學習了……記得刷碗。”
“不不不。”
“你總得做點什麼吧?這樣下去會成豬的。”
“嚕嚕嚕。”
“啊……我怎麼給沈阿姨交待……”
“好了,刷刷刷。”林逾靜挖着麥片粥笑道,“等等一起出去買點傢俱吧,想在陽臺上放躺椅和吊牀。”
“好,我睡吊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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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
“想想這些吃的是誰搞來的?”
“漁夫叔叔!”
“……”
……
於是,這個上午的主題很自然地成爲了置辦家裝。
因爲附近還有新樓盤,因此鎮上的家裝店倒也不少。
半個上午的功夫,李崢只搞了一套辦公椅和書桌,用來學習。
林逾靜則採購了躺椅、吊牀、卡通牀具、燒烤架、晾衣架、毛絨玩具、掛畫等等……
下午一點多,這些東西才佈置完畢,林逾靜也累趴在沙發上。
可當李崢端着蒜蓉生蠔出現的時候,她又一個躥身撲了起來。
飽餐之後是收拾桌子,躺上陽臺。
還好是個陰天,不曬,還有點小風。
二人一個在藤編躺椅上,一個在吊牀上,沒聊幾句就都睡死過去了。
不到三點,李崢先醒了,也是起身先瞅了眼發射塔,確定沒變化後,才望向林逾靜。
這傢伙,睡吊牀都要趴着睡的,還抱着一個大號的史迪奇……
李崢也懶得理她,自行進屋燒水,泡上一壺本地的清涼茶,這便坐在客廳新置辦的辦公桌前,開始學習。
與以往不同,這次的主題是生物。
書也不多,無非是十來本大學教材罷了。
畢竟是自學啃過化學和物理的人了,讀這些教材就像看課外書一樣,像是小河泛舟,輕鬆愜意。
況且生物與化學本就有無數相通的地方,很多讀到的生物知識,他早在學化學的時候就基本懂了,又或者當時知識浮於皮毛,現在看過生物的視角,理解得更深了一些。
總體而言,生物的規則,相比於物理化學,更加淺顯直白一些,很少有那種基礎性的原理,更多的是實驗總結出來的表層規律。
而這些規律,對單學生物的人而言經常需要死記硬背。
比如氨基酸、蛋白質這類東西的合成與分解,僅從生物視角來看,需要記憶很多知識總結,卻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但結合有機化學,卻可以深入理解其中的原理,無須特意記憶,自然而然便能推斷。
至於萬年難題果蠅交配……
這個還是用數學模型做起來比較舒服。
總體而言,眼下的生物學習,大概就像是大腦廣播體操,舒活舒活精神,學完之後,剛好刷一刷IPHO難題。
李崢半個多小時搞定幾本生物書後,林逾靜也揉着眼睛,扒着陽臺門出現了。
“唔……怎麼都快四點了……”
“是啊,都四點了還沒學習……”李崢搖頭道,“你就沒有負罪感麼……”
“出來玩的,學什麼學。”林逾靜呵呵一笑,去衛生間衝了把臉,而後又進屋嘀咕嘀咕,拿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小袋子,以及電源線電視線若干。
李崢瞥了一眼,沒理她。
卻見她又是繞到電視後面,嘀咕嘀咕一通後,美滋滋地盤腿坐在了沙發上。
電視屏隨之亮起。
一個貓里奧開着賽車的封皮出現了。
電視裡緊跟着傳來了賤賤的聲音——
“Morio Kart ——eight!”
然後是小孩子喜歡的音樂。
“嘟嘟~嘟~~”林逾靜握着方向盤,跟着嘟嘟起來。
“你……”李崢看着屏幕上的一大堆仁天堂角色,麪皮一抽,“你帶的唯一的行李……就是這玩意兒?”
“還有呢。”林逾靜拍了拍黑色的小包包,“貓里奧兄弟U,大鼓達人,舞力全開,動物島友會,好多好多……夠玩一年。”
“靠……”李崢捂頭道,“你小點聲,不要打擾我學習。”
“哦。”
林逾靜確實小點聲了。
但李崢也依然被打擾了。
他總是時不時擡頭瞅一眼電視,看着一堆傻東西一邊開車一邊互相扔東西。
最終林逾靜操作庫巴,遺憾第二。
“還是笨。”李崢哼笑道,“紅烏龜明明可以追蹤的,亂扔什麼,留到最後髒第一名,你你不就奪冠了麼?”
“你才笨!”林逾靜呲牙罵道,“當時不用紅烏龜,我連前三都進不去。”
李崢擺手道:“這麼簡單的兒童遊戲,不用道具硬開也能前三的。”
“有本事你試試。”林逾靜努嘴道,“雲玩家,雲渣猹。”
“呵呵。”李崢嗤笑道,“抱歉,能勾引我打遊戲的人還沒出生。”
“哦,對了。”林逾靜突然一揉下巴,“你是C2本,根本沒資格跟我賽車的。”
“這跟C2有什麼關係……”
“反正現在女司機都考C1的,考C2的大概只有……小腦有問題的人……或者是生活障礙人士了吧?”
“你夠了……只是時間太短……C2考的快一些。”
“算啦算啦,C2就好好開C2吧,不欺負你啦。”林逾靜揮拳道,“加油,努力,要堅強。”
這可忍不了。
李崢拍桌而起。
“還有方向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