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點整，林逾靜、李崢和江青華，拿着各自的書本，進了物理教研組。
林逾靜在前，李崢和江青華兄弟聯盟在後。
聯盟原則很簡單，物理問題內部解決，不要被林逾靜鄙視，也不要給她裝的機會。
陶菲菲也早就有所準備，見三人來了，直接將一把鑰匙和一沓釘好的資料甩給林逾靜。
“這是幾道實驗題，你先去實驗室準備一下，我給他倆交代完了就過去。”
林逾靜卻並未伸手去接，只揹着手道：“今天想做真題。”
“哦……”陶菲菲也只攤了攤手，“都行，你開心就好。”
沒辦法，她對林逾靜也只能這樣了。
不僅是她，就連她認識的所有人裡，能指導林逾靜的也屈指可數。
至於她本人，也是摸着石頭過河，更多的時候不是在教林逾靜，而是作爲一個“習題收集工具人”而存在着。
陶菲菲這便坐下晃了晃鼠標打開電腦，稍有些調侃地問道：“預賽、複賽、決賽、IPHO，俄羅斯，這次想來套什麼風味的？”
“都……都行……”林逾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在旁邊桌子上擺放着文具，瞥向李崢和江青華這邊：“他倆呢？”
“他倆也得單論。”陶菲菲扭過椅子，轉望角落裡縮着的李崢和江青華，嚥了口吐沫，“你倆……躲這麼遠做什麼？”
“冷。”江青華沒敢直視陶菲菲。
“嗯，這裡靠暖氣近。”李崢跟着點頭。
陶菲菲畢竟是個教物理的，沒點智商不會選擇這個工作。
很明顯，李崢和江青華自知與林逾靜的恐怖差距，根本連物理上的接近都很謹慎。
陶菲菲也不多言，只擡了擡眼鏡，微微一笑。
“那一個個說吧。”
“青華現在的目標是衝預賽出線，我建議還是做預賽卷。”
“要不李崢你也跟着做一下？”
“可以。”李崢舉手道，“但是近10年的我都做完了，非要做的話就做08年以前的吧……”
“？？？”
陶菲菲、林逾靜和江青華同時慌亂起來。
“唔！還說你沒準備？”林逾靜第一個罵了出來。
說好了讓兩個月的，騙人！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李崢連忙擡手，表情不自覺地悲愴起來，“那段時間，我做物理題純粹是一種發泄，集訓最後一週，也確實稍微看了些競賽教材，不然沒有面對第二天的勇氣。”
這話，陶菲菲和江青華自然是完全無法理解的。
但林逾靜，卻能品出其中的味道。
試想一下，如果把她關在一個地方，做24天化學題。
怕是已經瘋了吧。
陶菲菲這邊，滿臉驚疑，顯然還不太相信：“預賽題不止有全國卷，有的時候各省也會自己出，近十年怎麼也得有上百套卷子，你都做了？”
“網上能找到的基本都做了。”李崢如實答道。
“……好吧，不愧是你。”陶菲菲苦笑一聲，繼而問道，“那你現在做預賽卷大約能拿多少分？”
聽到這個問題，李崢首先審視了一下評分。
【物理：207】
這是做過那些預賽卷後，又吸食了張小可物理補給的結果。
至於這能拿多少分，自己也說不準。
“不知道……應該在130以上吧。”李崢給出了一個謹慎的預測。
“這樣的話……你還是做複賽卷吧，08年以前的題都太老了。”陶菲菲說着在電腦上搜索起習題，“青華你還是……”
“那我也試試複賽卷吧，偶爾挑戰一下。”江青華說話的同時，與李崢眨了眨眼，真兄弟同進同退。
“也好……”陶菲菲也沒有反對，只是抿嘴搖頭。
差不多該打擊一下江青華了。
畢竟，江青華與林逾靜的水平，根本就不在一個維度。
假如江青華的物理水平是50。
那麼林逾靜的水平，不管是500還是500000，對江青華來說，都是一樣不可理解的。
根本就沒法讓江青華認清自己的實力。
現在浸淫了幾個月化競的李崢回來了，由他做參照物，讓江青華認清自己剛剛好。
陶菲菲倒也不是瞧不起江青華，主要是對於普通學生來說，精力投入在競賽上，實在是太不明智了，早退水早踏實。
陶菲菲這便搜索起合適的試卷，順口問道：“逾靜也一起做複賽？”
“唔。”
林逾靜瞬間失去語言功能，進入戰備狀態，拿出心愛的淡藍色簽字筆，擰開檢查起筆水高度。
李崢見狀，只心下暗罵。
林逾靜現在的所作所爲，相當於將戰列艦全副武裝，只爲與漁幫小艇交戰。
媽的有必要這麼認真的麼？
不就是化競初賽考得沒我好麼。
還真是心胸狹窄啊，葉城主。
李崢本來因爲合作演出的事情，對林逾靜的態度纔剛剛有些好轉。
此時，再度進入戰備狀態。
毫無疑問。
接下來，是戰爭。
與林逾靜每次做相同一套題，都是戰爭。
對待正式比賽，李崢是不會開啓思維加速的。
因爲那是爲了榮譽的競技。
但面對與林逾靜的戰爭，不管多少次，他都會不擇手段。
面對戰爭，沒人會心慈手軟。
很快，三份熱騰騰的卷子滾出了打印機。
陶菲菲一面分裝，一邊講解起來。
“李崢剛來，我重新講一遍競賽流程吧，物競跟化競還是有些不同的。”
“第一，就是參賽的人數很多，競賽強度也比化競高上很多。”
“明年4月開始的是預賽，誰都可以報名，我們薊京一般都是自己出預賽題的，比高考略難，但不會難太多，李崢你做過很多套了，相信你已經有理解了。”
“預賽結束後，薊京物理學會會根據具體的報名人數，選拔5%—8%的人進入複賽。”
“複賽理論部分，爲全國統考，去年改制後，理論考試滿分爲320分。”
“需要注意的是，複賽考題難度遠高於初賽，可以這麼說——初賽只是爲了選拔出認真學習物理的人，而複賽是在選拔具有物理天賦的人。”
“其中，理論成績排名在前70名左右的人，可以進入實驗階段，爭奪省一和決賽資格。”
“一般而言，前50名左右將獲得省一，前20名左右可以進入省隊。”
“之後的全國決賽和國家隊集訓，大抵與化競相同。”
“其中，集訓考覈成績前五名，將代表我國參加IPHO。”
“第六到十三名，將代表我國參加APHO，也就是亞洲物理奧林匹克競賽。”
“這兩個國家隊的成員，都不限制地區，全是一個學校一個班的都可以。”
“李崢你這邊還有什麼問題麼？”
李崢早已聽得心潮澎湃。
不愧是物理老師，說的比俞鴻孫樂秧清楚多了。
同時，他又有些小慌張。
莫名感覺到，最遠的距離，不是國一和省三。
而是我去IPhO，你去APhO……
當然，問題他也是有一些的。
李崢當即問道：“就是說，薊京省隊成員，將直接根據複賽成績決定，不必再集訓選拔了？”
陶菲菲點頭道：“對的，實驗這部分，已經在複賽考察過了，不再進行考察，不過集訓拔高還是會有的，一般也都參加，偶爾有強過頭的人，不參加也拿他沒辦法。”
“唔。”林逾靜聞言又晃着腿嘚瑟起來，“還是物理好。”
“不愧是逾靜啊。”江青華貼着暖氣嘆道，“我的目標現實一些，能拿個省三就好了。”
陶菲菲聞言擡了擡眼鏡，語氣也跟着嚴肅起來。
“省三也不容易的。”
“這，可是物理。”
“拿我們剛印出來的這套題來說吧。”
“首先，複賽題的難度就已經極高了，而且起伏很大，換算成百分制的話，低的時候全市第一可能都不到60分，高的時候偶爾能有80分，能到90分，就已經非常罕見了。”
“至於你們馬上要做的這套，是2015年，第32屆的複賽真題。”
“這套題的難度偏低，大概排在近些年的倒數第二。”
“當時還沒改制，這套理論題的滿分是160。”
“爲了方便，我給你們都換算成百分制來說。”
“當時的全市第一，大約是百分制的68.12分，不算實驗的話，省一大概是46.87分。”
“全國第一我也不知道，大概也不會超過75分吧。”
陶菲菲幾乎不打磕巴地，就將160分制的分數換算成100分制。
雖然不是什麼複雜的計算，但這個心算能力也可見一斑了。
轉眼間，她已將卷子分成三份，輔以兩張答題紙和兩張草稿紙。
“還有問題麼？”陶菲菲最後問道。
“有。”江青華忽然舉手，“這個……省三線大概多少？”
“這個……沒人關心吧……”陶菲菲撓了撓頭，“十幾分二十分？差不多就這樣了。”
“瞭解了。”江青華說着，也掏出了自己的計算器，“我朝着20分努就對了。”
李崢看着似乎很有決心的江青華，不知爲何，恍惚看到了曾經的夢溪老師。
如果一上來就這麼聊的話，分數將很可能是個位數……
陶菲菲也不好打擊江青華，就此起身分發起試卷，一上來就推給了林逾靜：“逾靜，我對你的期待是65分，這個分數可以保證進省隊了，更何況還有四個月的時間可以複習。”
“唔。”林逾靜接過試卷，全神貫注之中，語言能力進一步離她而去。
之後，陶菲菲將第二份卷子給了李崢：“李崢，這份卷子已經進入了天賦選拔階段，考慮到你還沒開始系統性競賽學習，我對你的要求是35分，只要你現在高於這個分數，我就有信心帶你衝省隊。”
“全力以赴！”李崢早已聽得鼻孔冒火。
媽的不愧是陶老師，這話說的比老孫霸道多了。
35分對麼？
老子混了這麼久，竟然要爲這個恥辱性的分數而搏命？
來吧，倒要看看這題有多虐。
最後，陶菲菲把第三份卷子發給了江青華。
“20分太難了，14分吧，14分咱們就衝省三。”
“好！”江青華興奮拔筆。
“如果低於14分的話……”陶菲菲暗暗擡了擡眼鏡，“希望你快些投入高考複習，就不要再想競賽的事情了。”
“啊……”江青華一聲輕嘆。
此時才意識到。
原來這次考試的真正目的。
是勸退自己。
江青華不禁兩眼一紅。
我這兩個月的學習，就如此不堪麼陶老師？
俄羅斯妖題我都翻爛了啊。
媽的，不行。
14分。
就14分，總有辦法得到的。
就此，三個人爲了“碾壓李崢，確定絕對地位”，爲了“與林逾靜戰爭更多勝利”，爲了“證明自己”。
同時，展開了緊張的答題。
一時之間，辦公室裡只剩下了揉紙的聲音。
陶菲菲對此並不關心，這便打水續茶去了。
辦公室內，李崢毫不猶豫地開啓了思維加速。
112倍速。
解封！
【第一題】
【在太陽內部存在兩個主要的核聚變反應過程：碳循環和質子-質子循環。】
剛讀到這裡。
李崢就感覺不太對……
不應該是小人推車，小球浮水，彈簧使勁一類的問題麼……
咋一上來就玩核聚變了……
【其中，碳循環是貝蒂在1938年提出的，碳循環反應過程如圖所示。】
【圖中p、-e和en分別表示質子、正電子和電子型中微子】
李崢逐漸慌亂起來，順便看圖。
那是一張由碳-12，氮-13，未知物Y，氮-14，未知物X，氮-15，六種物質組成的環狀循環圖，首尾相連，解釋了太陽內部的碳循環過程。
其間，每個步驟伴隨着質子、電子以及中微子的進出。
明明是物理過程。
李崢卻品出了化學成環的味道。
他嚇得晃了晃腦袋。
不好，化學中毒太深了。
GTMD周成環。
將周成環的笑臉揮去後，他繼續審題。
越審越慌。
題面最後已經變成了這種東西——
【已知-e、p和He核的質量分別爲0.511 MeV/c2、1.0078 u和4.0026 u（1u≈931.494 MeV/c2）】
【（1）寫出X與Y代表的核素。】
【（2）寫出一個碳循環中，所有的核反應方程式】
【（3）計算完成一個碳循環過程，釋放的能量】
審題結束的李崢，難免有些呆滯。
這真的是高中生該探討的問題麼？
物競預賽題和複賽題之間的跨度，也太恐怖了吧？
穩住，穩住。
雖然這種題型從沒見過。
但既然處在這裡，憑藉自己現在的物理知識應該是有解的。
仔細看圖……
雖然恐怖，但其過程無非是質子、電子和中微子的進出。
每種物質，無非也是由這些東西組成的。
想到這些，李崢曾經苦啃的無數化學知識也冒了出來，尤其是《物理化學》部分。
只要根據步驟，推算出X與Y的質子、電子和中微子情況，即可進行元素推斷。
順着圖示循環，李崢首先看到了Y，Y在加入一個質子後，變成了氮-14。
氮-14是由7個質子和7箇中子組成的，也就是說，Y比氮-14少一個質子。
也就是說Y的質子數爲6。
到這裡，瞬間變成了初中化學。
質子數決定了元素種類，質子數6對應的只能是碳了。
此外，除了6個質子外，Y還有7箇中子。
因此，Y=碳-13。
做到這裡，李崢連眼兒都沒瞪。
呵！
也只是看起來比較可怕罷了。
穩住去做，手到擒來麼。
順着這個方法，他也輕鬆得出了X爲氧-15。
第一問迎刃而解，洞悉了整個碳循環後。
第二問要求寫出的核反應方程式，也逐漸成爲了送分題。
那麼，難點也只剩下第三問，計算整個過程的能量釋放了。
瞅瞅這道題，充滿了質子和中微子的進進出出，讓你計算釋放的能量。
這還用想？
愛因斯坦的爆炸頭都壓不住了。
E=mc2招呼上。
（釋放能量=質量X光速的平方）
只需要算出損失物質的總質量m就好了。
縱覽全圖，總共損失了4個質子、一個氦-4，以及兩個正電子。
此時再掃向“0.511 MeV/c2”、“1.0078 u和4.0026 u”這些恐怖的數字。
這不把質量都給出來了嗎。
爲了方便計算，連光速的平方都幫你放在分母上了。
至於MeV，是一個能量單位，代表的是兆電子伏特（ev），純粹是個單位，不用管。
因此，只需在答題紙上列出算式，而後打開計算器，啪啪啪一通便可得出最終答案——
25.619 MeV。
哇！
太陽內部的核反應解開了。
這便是一個碳原子循環聚變的一生！
遙想着太陽內部，一顆普通的碳原子，已經重複了這個過程，長達46億年。
李崢不禁心潮澎湃。
同時，他又默默閉眼。
且聽風吟。
回來了。
學習之妙。
物理之爽。
全部都回來了。
這就是我的本命物理。
再恐怖的題面也不要怕。
勇敢的面對它。
就算是林逾靜，也屠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