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是在做着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我還是一個孩童,在和一羣年齡相仿的孩子一起遊戲。天空已是烏雲密佈,飄落着白色的雪花,在凜冽的寒風中成了一條條的斜線,把柔弱的視線切割成斑駁的點狀,象雪花一樣的點狀。我奔跑着,奔跑着,似乎忘卻了身後的夥伴,一個人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然而我終歸是倦累了,猛然回首,一片沉默,只有一串長長的腳印,一個人,孤零零地失落在茫茫然的飄雪裡。
“王,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一連串的叫聲飄進了我的耳朵,敲醒了冗長的夢,叩開了閉鎖的眸子。
“我這是怎麼了?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睡眼依然惺忪,疑惑卻迫不及待地向我涌來,宛若是螻蟻的羣體性行動,一個接一個,絡繹不絕。
“王,你已經沉睡了四個時辰了。當初,你被水怨擊傷,一個人漂浮在空中,我們也一路追趕,就這樣落降到了冰峰林…“暮遙的眸子裡還殘留着淚水的痕跡,有點溼漉漉,和露水清洗過的綠葉一樣清新,一樣明快。
“一個人?“父王的影像或許只是一個幻覺,只是我一個人的幻覺,其他人完全察覺不到他的存在。然而我寧願相信那是一種確鑿的景況,他出現了,象煙霧一般,拯救了我,卻又尋摸不到任何的蹤影,留下的只有記憶裡一點模糊,一次模棱兩可的疑惑。
陽光,微薄的光線照灑落在我的臉上,輕柔,溫暖,宛若是邂逅了一個長久不遇的老友,竟然有一絲的驚喜。昨夜似乎太過漫長,朝陽似乎太過遲緩,讓我的眸子裡還殘留着黑暗的輪廓,結痂的傷口還回味着隱約的疼痛,不過,卻也都在慢慢地消散,只是不知這段記憶是否會和它們一樣,消散了漆黑,消散了血腥,消散了冷寒。
我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動着,觀察着如此陌生的一個空間。雖然這裡是冰峰林,卻也呈現着一種怪誕的模樣;寒冰構築而成的牆壁,清澈,光滑。牆壁上反映着一組影像,清晰,真實,宛若在講述着一個塵封千年的往事。一個月夜,一座老亭,一片竹羣,一盤殘棋,一灘血跡。很遠處,一個少女被一羣人拖曳着,在她扭曲的目光裡,路途越來越遠,身影越來越模糊。棋盤前,一個少年等待着,他不時地端坐下來,不時地來回走動,在靜與動的轉換裡,他漸漸走向了風燭殘年。
“這裡確鑿是什麼地方?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奇怪,彷彿是一個秘境,不知道入口,也不明曉出口…”走走停停,看了一圈,思了一陣,離咒似乎依然有些揮之不去的疑惑。
“我想,冰封林的機關已經啓動,我們已經進入了機關的內部,一種安全的藏匿之地。”我的目光扭向了離咒,停留了片刻,又很快遺落到牆壁上的影像上。
“王,這裡有一個棋盤,似乎和影像中的一模一樣。“寒陌駐足在一座古老的棋盤前,細細地端詳着。
我快步向前,和暮遙一樣,靜靜地打量着。棋盤由一塊完整的岩石雕刻、打磨而成,質樸的青灰色裡掩飾着歲月的流過,黑白的棋子更是一個無言的沉默,依然保留着那最初的模樣,棋子落地的聲響早已消散,舉棋不定的沉思一去不返,或許從來都不曾有過輸贏的悲歡。棋盤下放置着一個沙漏,藍色的漆染完好無損,光澤依舊,猶如剛剛浣洗一樣,只是光陰在一點一滴地消逝,它卻遺忘了流動,或許不是遺忘,而是一滴鮮血凝滯了細沙,凍結了時間,卻依然鮮豔。
無聲的殘棋,訴說着時光的荏苒,勾勒着人世的善變。那曾經的博弈人,不知飄向何方,只留下冰牆上一段段若斷若連的影像。落寞的棋子,冷卻了往昔輾轉於指尖的餘溫,像一顆顆冰冷的碎石,散落在線與線的交點。我想要拾起一顆,卻又在手指即將觸摸到的那一瞬,悄然回縮了,不是不想,是怕驚擾了流連在棋盤上的靈魂,或許有,或許沒有。
棋盤旁只有兩個石凳,一黑一白,和棋子的色彩一樣,似乎是對弈者的精心安排。寒陌輕輕拂去了其中一個上的一層淺淺的塵埃,坐落了下來,稍稍整理了一下長髮。與她正對的一面牆壁上,定格了那個少年的一片影像,微笑着,揮着手,象波浪一樣,然而不知爲何,他遺落了一滴淚後,悄然無聲地消失了。
“那是怎樣的一滴眼淚呢?或許有些失望,有些悵惘,好像是千辛萬苦地等待後,遭遇了一個人,然而卻不是自己日夜期盼的…”
暮遙無心的慨嘆,飄進我的心裡,疊加給我一絲莫名的觸動。我突然想起了一卷畫圖,母后在落梨鎮時移交給我的,在耳畔細細叮囑了一番,只有在冰峰林避逃時,才能打開卷軸。
我伸出右手,幻化出了那捲畫圖,緩緩地攤開,眼前呈現的是一個少女的畫像,和冰牆上的影像十分的相似:她整襟端坐,靜氣凝神,宛若在思量。清澈的眸子,如水一般,俯視着前方。風揚起了她的長髮,如春天的柳絲一樣,飄蕩在夕陽的金色裡。她的一隻手輕放在膝上,一隻手停留在身前,彎曲的手指似乎在撿拾着什麼。
“王,這裡還有一行字句,或許是作畫之人留下的。”離咒的手指劃了一道弧線,從胸前延長到畫圖,似乎難掩一時的驚喜。
我的目光跟隨離咒的聲音而發生了轉移,停落在那些俊秀的字跡上:清寒的月光寂寞了地上斑駁的竹影,失落的殘棋衰疲了相約的老亭。一壺漂泊,兩杯離所,三問塵緣,四念紅顏。你用悽豔的鮮血凝固了時間的沙漏,我用一生一世思量黑白的距離。
一束光線灑落在畫圖上,明亮了那些俊秀的字跡,它們離開了宣紙,飄飛到空中,猶如一個個清晰的音符,旋轉着,交錯着,一曲宛轉悠揚的琴樂響起。琴聲陶醉了我們,也纏綿了少女,她如夢初醒一般,閃了一下眸子,溫柔的一笑,飄飛到身後的牆壁上,慢慢地定格成一片影像。
也許,一瞬間,那個消失的少年影像又重新清晰起來,同少女相對,沉默的棋盤也緩緩升起,停留在他們之間,一場中斷了千年的對弈,在久遠的等待後,又溫馨地呈現。
在少女落下最後一顆棋子時,她在嫣然一笑後破碎了,那個少年也在微微一笑裡蒼老,時間的沙漏,在這一刻,也流盡了所有的沙粒,又陷入了沉默。
一陣風吹過,從空蕩的沙漏裡捲來,一眼恍惚,我們被吸進了沙漏,沒有了思想,沒有了目光,不知道將要飄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