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當外面的鞭炮聲使陳文強醒來,面對着燈光睜開惺忪的睡眼,想了一會兒,他似乎才明白今天已經是除夕。外面零星的鞭炮,定是耐不住性子的孩子們在嬉戲玩耍。
“中國人的大年夜,家裡所有的人應該在一起吃晚飯。”阿蓮停頓了一下,一聲炮聲似乎打斷了她,但她隨即又繼續說道:“現在這幾聲響動算不了什麼,到了真過節的時候,響得就象打仗似的。嗯,大年初三以後要開始走親訪友。大家都得穿上新衣服,親友們還得給孩子壓歲錢,這叫做吉祥如意。”
“壓歲錢?”艾米麗重複了一句,有些疑惑地問道:“孩子有年齡限制嗎?多大算孩子,多大算成人?要給多少呢?”
阿蓮眨了眨眼睛,想着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多多的洋女人,而正走下樓的陳文強恰好給她解了圍。
“先生。”阿蓮趕忙束手躬身,“早餐做好了,正想去叫您。”
陳文強有些無奈地看了艾米麗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又轉向阿蓮說道:“開飯吧,今天還有不少事要忙呢!”
“忙什麼?”艾米麗伸手指了指四周,“先生,如果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您儘管說。”
“挺好,你弄得不錯。我不是說這裡,是說外面。”陳文強擺了擺手,反正也沒地方可換了,就這麼將就吧,“以前呢,事情都是交給別人幹,今年有空兒了,想着自己出頭辦一辦。”
“那您就忙着,舞會,啊。聚會就交給我了。”艾米麗毫不客氣大包大攬,弄得陳文強一點也沒脾氣。
…………..
不是陳文強找藉口,確實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要佈置,他離開上海的時間不短了,以後不在上海的時間或許更長。
興義堂、龍興堂、旅滬華人公會。這是陳文強得以在上海灘呼風喚雨的憑恃。起於黑x道,也懼於黑x道,陳文強深知其中的變幻莫測,所以他不敢掉以輕心。
恩威並施,這是他的手段。別看他仗義疏財,對手下的兄弟不吝金錢和提攜,但那隻限於忠誠者。對於叛徒,哪怕是剛剛露出端倪,他也是辣手無情。藉助於他的異能。在堂中核心層已經形成了一種氛圍,幾乎沒人敢欺瞞,沒人敢生異心。
但時不時地警示提醒還是必須的,李亞溥年紀越來越大,陳文強也在物色着精幹且忠誠的接班人。同時,這次接手粵漢鐵路並組建鐵路巡警,陳文強也準備帶上幾位兄弟,一是提攜。二是能用江湖手段懾服那些碩鼠蛀蟲。
“杜月生,曾在黃金榮手下做事。後來……”
陳文強微微頜首,由於黃金榮尚未勢力大成便被他幹掉,在黃公館當小廝的杜月生自然也就沒有了發跡的機會。說起來,杜月生能混進興義堂並且逐漸冒頭,得到鐵胳膊的賞識,還是有些能力的。
“我帶杜月生他們去武昌。好好看看是不是可造之才。”陳文強沉吟着說道:“上海灘這邊你們要多費心,替李老分憂。興義堂融入商團和旅滬華人公會,成爲正規社團,這是大勢所趨。但要保留核心組織龍興堂,少而精。以後的歸宿,我已經有了初步想法,慢慢來實現吧!”
“我還不老。”李亞溥呵呵笑着,“坐堂大哥四下奔波忙碌,我倒是還能再幫襯幾年。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上海灘這邊還是咱們的天下,請坐堂大哥放心就是。”
“有陪堂坐鎮,我當然是放心的。”陳文強淡淡一笑,目光從在坐的兄弟們臉上一一掃過,沉聲說道:“諸位兄弟,咱們興義堂能夠在上海灘穩坐頭把,力壓其他幫派,靠的是團結一心,靠的是幫規嚴明。只要牢牢記住這兩點,這出路便是無憂的。可要敢生異心,也別怪我翻臉無情,以幫規堂法重處。”
“跟着坐堂大哥,那自然是越混越敞亮。”
“誰敢反水,就給他三刀六洞。”
“現在混得人模人樣,都是坐堂大哥的功勞,誰要是敢生反心,老子第一個做了他。”
陳文強向下壓了壓手,聲音緩和了下來,微笑道:“兄弟們信得過,那自然是沒話說,我什麼時候虧待過好兄弟?”說着,他掏出兩張會票,遞給李亞溥,“這兩萬元錢,按照職級給兄弟們分了。過年了,算是我給兄弟們的年禮。”
李亞溥點頭收起,看着衆人笑罵道:“你們這些沒眼色的粗坯,還不謝謝坐堂大哥。”
一陣亂哄哄的致謝聲中,陳文強又現出了笑臉,話語也粗豪起來,笑罵着倒更顯出了江湖人物的另樣親近。
“這江湖路還能走多久?”
“可能會是永遠,但走江湖路卻未必還是江湖人。”
“兄弟們能得善終嗎?”
“能活下來的就差不多吧,至少我會盡力讓他們的妻兒不受凍餓之苦。”
“今天這錢發得有些多了,以後怎麼辦?每年都照這個數兒?”
“錢不是問題,何況我還能當幾年老大?幫派呀,落伍了,早晚要被淘汰。”
“改朝換代了,幫派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起碼在我看來,沒有官府希望有幫派的存在。何況,時代不同了,已經不可能有以前的那種單純的改朝換代了。”
李亞溥不解,迷惑,看着陳文強懶洋洋地半躺在椅中,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說的是革命吧,只是換個說法而已。當然,不管是什麼,你最後將是什麼樣的地位?能保得兄弟們周全嗎?”
“忠心追隨的,我自然盡力。”陳文強沉吟了一下,說道:“至於地位,或許不是最高,但也沒人能輕易撼動。名望,財富。才能……我總會有保障自身的手段。何況,新的體制,新的法律,纔是更安全的保障。一個公平、公正的社會,才能讓人不必擔心無由的迫害和掠奪,才能讓人安心無憂地生活。”
“公平。公正?”李亞溥呵呵一笑,略帶揶揄地說道:“有這樣的社會?”
“有。”陳文強停頓了一下,苦笑道:“或許要很長時間,但就是有。不用擔心自己的財富被無端掠奪,不用擔心自己無罪卻被關進監獄,不用擔心戰亂所致的飄泊顛沛,不用擔心……嗯,你可以舒服安心地住在別墅裡,看海。看日出日落……”
李亞溥若有所思地看着陳文強,按照他的想象,陳文強差不多已經達到了這些目標。如果真的想什麼都不用擔心,誰都不用怕,那除了九五至尊的皇帝——他當然更不會想到綿延幾十年的戰亂。
說得跟真的似的,差一點連自己都信了。陳文強緩緩起身,踱至窗前,藉着瞭望給了李亞溥一個深沉的後背。
憂國憂民。肯定是有一些那樣的情緒。但更多的是什麼呢,應該是本能吧!當身體的變化微不可聞。當那種自贖的思想逐漸淡漠,代之而來的便是穿越者心癢難耐的施展,便是登上人生巔峰的野心,還有……
“季雲卿回鄉過年了。”李亞溥在身後幽幽地說道:“這世道亂啊,土匪盜賊怕是不長眼,也不認他這個上海幫派的大哥吧?”
陳文強嘿嘿一笑。說道:“是啊,做人要低調,他回鄉過年怕是喧囂排場得很哪,惹人眼紅也是意料中事。”
“興義堂又要做接收的準備嘍!”李亞溥站起身,緩緩向外走去。到了門邊又回身向陳文強拱手告辭:“坐堂大哥,兄弟告辭了,預祝過年好啊!”
“也祝你春節快樂。”陳文強笑着拱手還禮,“接收的事情不要太着急,讓外人看着,好象咱們早準備好了似的。”
“明白,大哥放心好了。”李亞溥笑得狡猾,活象只老狐狸。
………….
興義堂核心層——龍興堂得了兩萬,陳文強又給旅滬華人公會送去了兩萬,並與管理人員暢談一番,直到日近黃昏纔回到了家裡。
當他踏上臺階,推開房門的時候,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他的表現已不再是新奇和驚訝。
果然,屋內的氣氛十分熱烈,就衝這一點,因爲沒有他這個主人在,陳文強還真的要感謝艾米麗的熱情奔放。看來她把這些人招待得很好,而她也是個自來熟,正混在衆人之中談笑。
“先生回來了。”阿蓮提醒着或吃喝、或談論聊天的人們。
“先生好。”衆人紛紛起身,參差不齊地叫着。
“好,好。”陳文強笑着打着招呼,“我上樓換下衣服,馬上就下來啊!你們繼續,都別拘束。”
“先生別忘了包紅包。”有人笑着調侃。
“忘不了。”陳文強呵呵笑着,在樓梯上略停頓了一下,用力擺了擺手。
封包必須是紅的,裡面的錢必須是新的。陳文強脫下外套,拿出換好的嶄新的鈔票和一沓紅紙,匆匆忙忙地封好二十個紅包,揣進褲兜,又去洗漱了一下,方纔走下樓來。
留聲機裡響着輕柔的音樂,酒水、食物、聊天、說笑,陳文強很快便融入這放鬆歡愉的氣氛之中。這個時候,他比往常坦率,比往常隨意,而人們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比平常更隨心所欲地談論着。
“玩紙牌,玩紙牌。”金婉珍拉着王卓然來到陳文強跟前,手裡拿着一副撲克牌。
“幹玩兒嘛?”陳文強笑着搖頭,“沒意思。”
“賭錢,小賭。”金婉珍狡黠地笑着,“可先生啊,我們都很窮,您是不是把紅包先那個,啊!”
“就知道你那點小心眼兒。”陳文強呵呵一笑,啪的一下,打在金婉珍伸出來的手心上,站起身招呼道:“趕早不趕晚,給紅包啦,讓大家更有快樂的心情。”
衆人歡笑着湊過來,一一從陳文強手中接過紅包,還不忘鞠躬致謝,說些諸如“謝謝先生,祝先生春節快樂,身體健康。”之類的吉祥話。
一百元,對於這些青年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個個都眉開眼笑,說笑聲也提高了幾度。
“啊——”陳文強看着那雙有些期盼的藍眼睛,咧嘴笑了笑,把紅包放進了伸出的小手裡。
“謝謝陳先生。”艾米麗笑得開心,輕盈地走開。
“嗯?”陳文強好氣又好笑地翻了翻眼睛,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來,“去去,都給過你了,還想着鑽空子。”
金婉珍吐了下舌頭,又來拉陳文強玩紙牌。爲了湊趣,陳文強便提議玩二十一點,這樣能有更多的人來參與。
要說賭博,陳文強根本不用什麼高深的技巧,只要稍加探悉,便能知道對方的牌大概是個什麼樣子。只不過,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小賭,他實在不用太過認真,就當是玩耍一樣。
兩張桌子拼起,陳文強作莊,又用另一副撲克當籌碼,簡單介紹規則後便開始遊戲。無疑,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種遊戲,但這個小賭攤的出現,確實又使氣氛熱烈了很多。陪着大家玩了一會兒,陳文強便找到了替代者,把贏來的籌碼一散,他全身而退。
外面的鞭炮聲使陳文強輕抿起了嘴角,他能想象到那些淘氣的孩子們拎着小燈籠,不時扔出一隻只爆竹,伴着煙火,是一陣歡快的笑聲。在瓊州,綵鳳、小喜、麗莉……肯定在歡樂嬉戲,但綵鳳一定是想着自己的。
“陳先生,跳個舞吧!”艾米麗飄了過來,很期待地發出邀請,臉上因爲酒精的作用而泛着紅暈。
“跳舞?”
“是的。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他們都說不會,但我想,您肯定是會的。”
“跳舞對於未滿四十歲的人來說真是最合適不過了。只是,我更喜歡看別人跳。而且,時間太長了,我差不多已經忘了怎麼跳了。”陳文強委婉地拒絕道。
“那就讓我幫您再想起來吧!”艾米麗把酒杯放到一旁,向陳文強伸出了手,誠摯地說道:“如果您不肯,那我簡直太丟臉了。”
陳文強猶豫了一下,無奈地站起身,把胳膊遞了過去。艾米麗笑得歡暢,挽起陳文強的胳膊,或者說得確切些,是用她那隻纖細的小手輕輕觸着它,一同走向客廳中間的空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