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責
趙森捏着刑杖的手,沾滿了汗水。他運了一下氣,高高舉起,重重落下。悶悶的一聲鈍響,刑杖落在了身後最耐打的臀部。雖然趙森已經運了真氣緩衝了刑杖的衝力,林鋒仍然覺得身後筋骨寸斷一般,撕心的鈍痛。他咬緊牙關,一聲未吭。還未等這痛楚漫開退去,身後又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棍。
林鋒只覺得渾身的汗毛孔被疼痛瞬間逼開,汗水刷的一下冒了一身。整個祠堂鴉雀無聲,只聽見棍棒上身的悶響。
藍焰越來越不淡定,林家的祠堂,他進不得,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幫他。他轉頭看見汪凝面色凝重的望着祠堂,眉頭緊簇,突然發現了一線生機,慢慢移動她的身邊。
“你真的要看着他活活被打死?”藍焰壓低了聲音說道。
汪凝怔了一下,回頭望了一眼這個林鋒帶回來的陌生面孔,頓時變了臉色。
“你什麼意思?”
“你還愛他。”藍焰一針見血,言語如尖刀一般,直接扎入汪凝的心臟。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汪凝掩飾着自己的慌亂,語氣裡帶着憤怒。
“林鋒這一輩子,最愧對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師父趙森,另一個就是你。只是你從來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並一手毀掉了它。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看樣子他也撐不過今天了。”藍焰的一番話,不可能不觸動汪凝。
這麼多年來,汪凝的心思,無人能懂。沒有人知道他多麼渴望得到林鋒的心。當愛慕漸漸變成嫉妒,變成仇恨,她暗暗立誓,做不成他最親密的愛人,就做他最可怕的敵人。至少這樣,這個男人,還會不斷的關注她。是的,這個女人已經瘋了,而且瘋的很徹底。自從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她便再也回不了頭。
汪凝的心聲,隔空傳到了藍焰的耳朵裡。藍焰一方面驚喜着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另一方面,也對汪凝的心思,感到悲哀和同情。
“你是什麼人?林鋒怎麼會對你說這些?不要在這裡胡言亂語。”汪凝顯然開始對眼前的陌生男子產生了懷疑。
祠堂中,已經開始傳出壓抑的哼聲。兩個人同時朝祠堂望去,看得出,林鋒已經有些頂不住了。只見刑凳上的男子,已經渾身溼透,汗水沿着髮絲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看不出傷勢,但是從他痛苦的表情和壓抑的聲音中,可以看得出,能讓他如此失態的,必然是穿心蝕骨之痛。
趙森已經儘可能的讓刑杖不落在同一個位置,但是十幾棍下來,林鋒的背後已然沒有不重複的位置。林振宗焦躁的走來走去,林振耀已經沒有站立的力氣,坐在太師椅上面色蒼白。老太爺望着這個場面,心裡也不是滋味。其他一些叔伯宗親們,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人,正因爲我的微不足道,鋒哥纔會對我吐露真言。他說過,你是他見過最完美的女子,但是上天卻跟他開了個玩笑。喜歡男人不是他的錯,霆飛失蹤,他也痛不欲生。加入血虎幫,行至今日,又有哪一件事,是他可以主宰和左右了的?他有太多的不得已,卻還要承擔千夫所指,他纔不滿三十歲,上天究竟是愛他,還是妒忌英才?”藍焰感覺到汪凝在顫抖,他一鼓作氣,繼續說道:
“你捫心自問,從你認識他到現在,他有沒有虧待過你,苛責過你?知道你和你父親在背後搞出那麼多花樣,他何曾難爲過你?林鋒從來只爲別人活着,爲林家,爲師父,爲血虎幫,爲兄弟,你們都口口聲聲說愛他,但最後他落得了什麼?愛人離棄他,師父將他逐出師門,林家又要置他於死地。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浮華背後,是何等可悲的人生。”
不需要轉頭,藍焰都能感受到汪凝情緒的波動與起浮。就在林鋒意識慢慢渙散的時候,汪凝終於按耐不住,匆忙離開了現場。
雪白的襯衣,已經滲出了血色。衣衫之下,早已皮開肉綻。林鋒□□的聲音,也越來越虛弱。眼前越來越模糊,那死死摳住刑凳的手指,也漸漸鬆脫。
“林鋒!你給我頂住!”趙森的聲音,彷彿天外之音,空靈中帶着迴音。
林鋒艱難的擡眼看了看身側的趙森,發現聲音仍在,而他的嘴巴,卻並未開啓。
“振作起來!”
林鋒露出一絲苦笑,嘲笑自己竟然意識混亂到產生了幻覺。
“如果還想認回我這個師父,你就給我振作起來!”
“師父,我何曾想離你而去......”林鋒迷迷糊糊的嘟囔道,意識越來越凌亂。
“照我說的來做,快!氣沉丹田,抱元守一。清心入定,五識俱閉。”趙森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林鋒突然打了個激靈,發現這並不是幻覺。因爲這句內修口訣,是那樣的陌生。他調動自己僅存的力量,按照森哥的指示進行運氣,果然發現,身體的疼痛,較之方纔減輕了許多。
雖然意識上輕鬆了不少,但是幾十棍下來,就算是金剛鐵臂,也經不起這樣的虐打。當行至六十杖後,林鋒的意識又一次陷入昏迷。棍棒打在他的身上,猶如落在麻袋上,沒有任何的反應。趙森再也下不去手,高舉的刑杖,生生停在半空中。而刑凳上的男子,已經血跡斑駁,意識凌亂,瑟瑟發抖。
“宗哥,再打下去,真的會要了他的命的。”趙森忍不住向林振宗求助。
林振宗一臉凝重的望向老太爺和叔伯們,見他們雖然面帶憂色,卻也沒有要喊停的意思,只好下令潑醒林鋒。
一桶冷水澆下,林鋒只覺得渾身上下如同澆了滾油一般,痛不欲生。他慘叫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現場一片狼藉,血水肆意蔓延。
隨着新一輪的虐打襲來,林鋒的身體產生了一樣。他只覺得身體越來越燥熱,體內的能量彷彿一頭兇猛的野獸,橫衝直撞,呼之欲出。林鋒只覺得身體裡有一股熊熊烈火,越燒越烈。他的眼睛開始射出血紅的光芒。
“師父,血虎幫就交給你了,無論如何,不能落入奸人之手。還有,藍焰,就拜託你照顧了。您的大恩大德,林鋒來生再報。”在他失去理性之前,語無倫次的道出了這麼一番話。
老太爺手上的血玉虎頭突然開始震顫,並散發出灼熱的溫度,手突然被噬傷,老太爺條件反射的鬆了手。咣噹一聲,項鍊掉在了地上。
就在大家把目光全都轉到血玉虎頭上的時候,趙森匯聚體內真氣於左手心,猛地一掌拍在林鋒背部。真氣脈動源源不斷輸入林鋒體內,與此同時,密宗傳音再次響起。
“鋒兒,醒醒,千萬不可以被你體內的異能煞氣所控。一旦爆發,整個林家都可能被移爲平地,後果不堪設想。”
林鋒一怔,拼盡全身的力氣抵抗着身體裡蠢蠢欲動,呼之欲出的野獸,艱難的說道:“殺了我,森哥,殺了我吧。”
趙森猛地收回運氣的手,傳音道,你再忍耐最後一下,爲師必會結束一切。
“爲師?”林鋒一怔,虛弱的點了下頭,只覺得重重一棍砸在自己的右腿上。隨着他失控的慘叫,咔嚓一聲,刑杖斷裂成兩截。隨之斷裂的,還有林鋒的右腿。
衆人目瞪口呆的將視線移回到林鋒身上,只見他趴在刑凳上,痛到渾身抽搐。趙森將手中半截刑杖扔在地上,低身跪地,低頭請命:“林鋒今日鑄成大錯,都怪我教導不嚴,監管不力。現林鋒受刑過半,腿斷身殘,必已得到教訓。還望各位長輩大發慈悲,饒他一命。剩下的刑罰,趙森願一力承當。”
趙森此話一出,原本就已經爲林鋒憂心過度,精神恍惚的小風,差點暈厥過去。藍焰緊緊的抱住他,唯恐他作出什麼不理性的舉動來。
幾個老傢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聚首討論起來。達成了一致後,老太爺宣佈道:“林家的家規自古以來,代代遵循傳承,從未爲誰違例,所以,刑罰必須完成。考慮到林鋒自幼離開林家,與父親失散多年,身世悽苦。我們一直決議,可以酌情爲他額外開恩。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林鋒與父親失散多年,你作爲他師父,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林鋒有今天,你的確有一定的責任。既然你想替他受過,我們就成全你。”
長輩們的決策,無疑是一個喜訊。因爲這意味着,林鋒的性命保住了。看着林鋒被從刑凳上擡了下來,腿也被醫護人員用夾板固定,趙森這才放下了心。
就在他準備上刑凳之時,林振耀突然站起身來,義正言辭的說道:“老太爺,你說了,養不教,父之過。我雖說與林鋒失散十多年,但是幾年前就已與他團聚。近兩年發生這麼多事,我這個做父親的,難辭其咎。趙森作爲一個外姓人,視林鋒爲己出,一直以來循循善誘,諄諄教誨,擔負起一個爲師爲父的責任。他是林家的恩人,林家一直崇尚禮數,知恩圖報,怎麼可以向恩人施加刑罰?林鋒剩下的刑罰,我來承擔。還望長輩們成全!”
林振耀的一番話,讓原本稍微舒了口氣的林振宗,一下子又緊張起來。林振耀啊林振耀,你這把老骨頭,恐怕連二十杖都頂不住啊,你替,你拿什麼來替!
“耀哥!”趙森情急之下開口制止,還沒等林振耀反應,便轉過身朝林家長輩請求道:“各位長輩,趙森自由失去雙親,歷盡千辛萬苦才苟活下來。若不是徵兵入伍遇到耀哥,趙森早已死在援外的戰場上。若不是宗哥將我從匪窩救出並帶回林家,趙森絕對沒有今天的輝煌。趙森這條命是林家給的,林家纔是趙森的恩人。林家不但不嫌棄我的出身,還將我納入林家宗譜,將我視如親人。林家的恩,我白白承受,林家的刑罰,我爲何承受不得?倘若趙森是貪慕虛榮,貪生怕死之人,又有什麼臉面再來面對林家的恩澤,再來面對自己的徒兒?”
趙森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論,有情有理,令林家所有宗親無不動容。就在老人們再一次商議之時,管家金叔一路小跑來到林振宗面前,俯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看他面色緊張凝重,趙森知道,如果沒有大事,金叔是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貿然闖入的。
只見林振宗臉色一沉,表情變得沉重和複雜起來。他走到老太爺面前,低聲對那幾位叔伯長輩們說了些什麼。只見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驚愕繼而沉重起來。
藍焰雖然離得遠,但是並不影響他的讀心能力。他知道自己對汪凝的遊說起了作用,她雖然左右不了汪祺瑞,但是憑藉自己的能力,還是可以動用自己的人脈資源,來解決問題的。
果不其然,那幫宗族長輩們一致決議,對林鋒的處決,押後再審。見衆人一臉疑惑,摸不着頭腦,林振宗最終還是決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各位林家宗親,因有人舉報林傢俬設刑堂,動用私刑,現在警察局的人已經立案決定上門清查。林家祖制雖不能違,但是社會法制我們也不可無視。待林家處理好這些事宜,再對林鋒進行審理,大家意下如何?”林振宗說的有情有理,又表示出極大的尊重,衆人豈有反對的道理。
“他已經沒了半條命,腿也打斷了,教訓的差不多了。”有人高呼道,衆人附議。
“是啊,再發下去,就真的要出人命了。到時候林家就真的說不清了。”
“是啊,是啊。”
各種求情的聲音不絕於耳。藍焰與小風握緊了手,期待着事情出現新的轉機。
這時,一直未吭氣的林戰站出來發言道:“林家家規雖然嚴苛,但也不是不近人情。家規有言,凡宗族內超過半數反對此次行刑,處罰方式將重新考慮。不如大家來個舉手表決吧,反對繼續杖責林鋒及其連帶責任人的舉手!”
只見祠堂內大多數人都舉起了手,甚至連院子裡的家眷婦孺們,也紛紛舉起了手。這樣的結果,實際上順應了老太爺的心意。他其實並不想要了林鋒的命,只想給他一點教訓,並藉此彰顯林家家規的聲威,震懾一下林家子孫。幾個長輩互相商討了一下,最終決議,罰林鋒自傷愈之後起,每日一個時辰,跪地思過,三省其身。爲期兩年,由其師父趙森監刑。如若在服刑期內,再次違反家規,便將未執行的刑罰一併施行。
顯然,衆人對這樣的安排都很滿意。老太爺拄着柺杖站起身來,俯身撿起那漸漸平復下來的血玉虎頭項鍊,朝俯臥在擔架上的林鋒走去。看着他渾身汗水和血水交雜,溼透的衣服緊緊的貼在皮膚上,虛弱而又痛苦的模樣,老太爺於心不忍的撫了撫那汗溼的頭髮。
“孩子,你對這個處決結果滿意嗎?”
林鋒艱難的擡起頭,嘴脣因爲身體的疼痛,控制不住的顫抖着。他努力的擠出一句話:“謝,謝老太爺。”
聽到這句話,林徽敬心中一震,對眼前的孩子萌生出一股特別的心疼與敬意。他親手將血玉虎頭項鍊戴在了林鋒的脖子上,開口說道:“林家的祖業血虎幫,就交給你了。以後無論興衰存亡,任憑你揮斥方遒。”
林鋒擡眼望着老太爺那炯炯的目光,眼裡蒙上了一層霧色。
老太爺想拍拍他以示安撫,卻發現實在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讓他落手。心裡一酸,轉過身使足了力氣朝衆人喝道:“其他人等,再不可覬覦血虎幫幫主之位!任何想瓦解血虎幫的人,都將是林家的敵人!我們林家子孫,誓死與其鬥爭到底!”
“鬥爭到底!”衆人附和。
就這樣,一場殘酷的討伐畫上了句號。待衆人散去,趙森他們全都撲上前去,將林鋒圍住。
看着所有親人那一雙雙關切和焦灼的眼睛,林鋒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趙森臉上,佈滿汗水的臉上,擠出一個艱難卻又會心的微笑。
“森,森哥,你,你說,會等我出來的。”
趙森眉頭緊鎖,剋制着自己的激動與感動,憋了半天,只說出一句話:“以後只許叫我師父!”
林鋒目光漸漸失焦,臉上卻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各位親一年以來對《血藍傳奇》的大力支持。將限量發售100套實體書供書友留念。目前本書正在進行全面修訂,預計三月中印刷發行,目前開始預售。感謝大家的鼓勵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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