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藍傳奇 卷二 亢龍有悔 15.煉獄生活 男男 書連
六十幾號人,在兩個教員的帶領下,回到了即將生活四十九天的營房。那是一個軍綠色的大帳篷,帳篷裡整整齊齊的擺着五十張上下牀。木頭牀板上沒有牀墊,只有一張涼蓆和一條軍綠色薄毯。熱帶氣候下,這厚重的帳篷內悶熱潮溼,只待了幾分鐘,便全身大汗。
所有人在教官的指示下,換上了作訓服。迷彩長褲,軍綠背心,高腰軍靴,鴨舌迷彩作訓帽。一套衣服裹在身上,更是奇熱難忍。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個都像被雨淋透溼的,全身溼透。
穿好衣服之後,教官開始宣佈基地的紀律和血虎幫幫規。基地紀律無非是服從服從再服從。血虎幫是一個等級分明,紀律森嚴的組織。所以,幫規幫訓尤爲重要。聽完了那冗長的繁文縟節之後,他們被排好了隊列,帶到了訓練場上。
貌溫銳利的目光透過蛤蟆墨鏡,審視着這一羣改頭換面的新手。看到他們站的吊兒郎當,他皺了皺眉頭,擡手招呼那兩個教官說了幾句,便離開了。接下來整整一夜,他們都在學習站立,行進,轉身等基礎的軍容科目。
就算是鐵打的,也經不起不吃不喝不睡覺的折磨。天矇矇亮的時候,貌溫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訓練場上。衆人都舒了一口氣,覺得熬到頭了。只聽到貌溫一句,“負重越野10公里。”一羣人幾乎暈倒過去。
龍飛再也忍不住了,開口喊道:“報告!”
“說!”
“我們已經連續十幾個小時不眠不休,體力已經嚴重透支,無法再進行劇烈運動!請求休息!”龍飛一臉倔強的說道。
“請求無效。出發!”貌溫朝天一聲槍響,打消了衆人所有的怨氣。大家無奈的背起行囊,拖着疲憊的身軀跟着教官的車跑了起來。
龍飛站在原地不動,狠狠地盯着貌溫。文睿和汪洋上來推了推他,示意他不要跟他作對。
“最後十名每人100個俯臥撐!”貌溫拿着擴音器喊道,眼睛卻盯着龍飛。龍飛憤憤的背起了行囊,跟上了文睿和汪洋的腳步。
十公里跑完,他們終於回到了營地。累的像死狗一樣渾身散了架,哪裡還顧得上硬牀板,悶熱和蚊子。一個個倒頭便睡。
持續幾天下來,他們都處在體力崩潰的邊緣。除了累,還是累。累到無力思考,累到無力反抗。
這天夜裡,大家都睡了。龍飛拍了拍牀沿,像往常一樣想跟文睿閒聊幾句。結果半天聽不到迴應,他探個頭下來想瞧個究竟,只見文睿的毯子裹得嚴嚴實實,渾身顫抖着。龍飛一骨碌跳下牀,擡手摸了摸文睿的額頭,這一摸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 汪洋也湊了過來,小聲問道。
“發高燒。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 龍飛憂心重重的說道。
“那怎麼辦?”
“送基地醫院吧。”龍飛說。
“我來揹他,你去知會一下教官。”汪洋邊說邊把文睿扶了起來。
龍飛一路狂奔到帳口,卻左右找不到值班的教官,索性陪着汪洋,徑直把文睿去了基地醫院。經過大半夜的護理和輸液,文睿終於退了燒。看到龍飛和汪洋一身疲憊的守着自己,愧疚的說道:“我這弱身板,拖累你們了。”
“你這是說的啥話,咱們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汪洋大大咧咧的說道。
龍飛皺着眉頭說道:“外面已經下雨了,瞧這勢頭,幾天都停不了。明天你不要參加訓練了,就在這好好休息。”
“不行!第一天來他們就說了,七七四十九天,少一天,都不能達標。一個好漢三個幫,我決不能跟你們分開。”文睿激動的說道。
“可是明天的科目是格鬥,你一弱書生本來就不會打架,再加上生病,這要有個三長兩短,文校長得把我和龍飛生吞活剝了。你還是聽龍飛的別去了。”汪洋說。
“我沒事!這燒已經退了不是?我沒你們想象的那麼弱。最近退出的隊員越來越多,才一個星期,就只剩三四十人了。他們本來就看不起我們馭龍幫,故意要我們知難而退,分裂我們。我們三個是馭龍的主心骨,如果我們散了,大家就更軟弱了。我必須得去。放心吧,我撐得住。”文睿不愧是軍師,分析的頭頭是道。龍飛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當文睿幾大瓶藥輸完,天已經矇矇亮了。三個人也休息了一陣子,想起來還沒有通知教官,他們連忙往營帳趕去。
當他們衝進營帳時,才發現所有人都已經不在。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將三人籠罩。
龍飛三人冒着大雨,衝向了訓練場地。發現所有人在雨地裡站的筆直。貌溫則黑着臉坐在臨時撐起的雨棚下,手裡握着武裝皮帶,輕輕敲打着另一隻手心。兩個教官站在他身邊,竊竊私語。
龍飛知道大事不妙,給兩人使了個眼色,三人異口同聲的喊道:“報告!”
貌溫瞥了他們一眼,站起身來。所有的人都向他們三人投來同情的目光。
“我操練士兵二十年,緊急集合遲到兩個小時的新鮮事,今天還是頭一回見識。”貌溫一邊說,一邊朝龍飛他們走去。身後的勤務兵,小心翼翼的爲他撐着黑傘。
站定在龍飛面前,他冷峻的望着龍飛,強大的氣場,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冰冷的雨水不斷的沖刷着肌膚,龍飛避開那咄咄逼人的眼睛,心裡卻擔憂起文睿的身體。
“報告長官,我們遲到是有原因的。”汪洋立定高聲喊道。
貌溫冷冷的望了汪洋一眼,說道:“我準你說話了嗎?”
汪洋一愣,接着喊道:“報告,沒有!”
話音剛落,腿上便狠狠吃了貌溫一腳。那結結實實軍靴踹在溼透的身上滋味可不好受,汪洋慘叫一聲,險些摔倒,被龍飛一把拉住。
貌溫冰冷的眼神落在了龍飛的臉上。
“誰讓你動的?”
龍飛不回答。
“龍飛!”
“到!”
“回答我,誰讓你動的?”貌溫提高了音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擒賊先擒王,龍飛可是他們的老大,這麼明擺着不給他們老大面子,是個人都看得出貌溫想瓦解馭龍幫的居心。
“報告,沒有人。”龍飛昂首挺胸的回答道。
“知不知道你們擅自離隊,違反紀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貌溫陰沉的問道。
龍飛依然用沉默無聲的抗議着貌溫的專制。
“報告,我請求解釋。”文睿再也忍不住了。
“如果你能比基地360度無死角監控器的解釋更合理,你就講!”貌溫厲聲喝道。
我靠,他們都忘了這一茬。龍飛突然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怪不得跑出來見不到教官,合着他們早就貓起來等着看好戲。
貌溫直直的瞪着龍飛問道:“你告訴我,如果是在戰場上,人人都像你們一樣,會造成什麼後果?”
龍飛捏了捏拳頭,說道:“報告長官,法紀不外乎人情。我們是人,不是戰爭的機器!”
龍飛的一番話,令所有馭龍幫兄弟們心中拍手稱快。貌溫嘴角勾了勾,繼續問道:“你也是一幫之主,我倒想問問你,如果你的社員違反了幫規,你會怎麼處置。”
“報告,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會調查清楚,再給予合理的處置。”龍飛目視前方,大聲回答。
“如果,因爲違規的人的人情,導致其他兄弟陣亡了呢?”貌溫一句話,令龍飛無言以對。
“在戰場上,每一個看似不起眼的自作主張,都可能會害自己的兄弟犧牲。每一個違規的人,都有他的理由。每一個規矩的設立,也必然有它的目的。既然我們設立了軍紀幫規,就要嚴格執行,毫不留情!”貌溫的語氣嚴厲,震懾人心。
他知道龍飛是個驕傲的人。當着他的下屬面前剝奪他的尊嚴,必然能激怒他。而一再的挑戰刺頭士兵的下限,是他屢試不爽的招數。他等待着龍飛的挑釁,甚至反擊。他太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最看重,最需要的是什麼。從林鋒,楚錚身上,他一次又一次的驗證了這一點。
可是,龍飛的反應,卻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預料。
“報告,昨晚文睿病重失去意識,汪洋忙着照顧文睿,是我負責去請示上級。所以,他們兩個並不知情。隱瞞事實擅自離隊全是我一人所爲。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請長官明察,放過他們兩個。”龍飛的眼睛裡明顯流露出懇求,令貌溫的心不禁抽搐了一下。
一向痞裡痞氣傲慢不羈的龍飛竟然可以爲了自己的兄弟,不顧自己的尊嚴和威望,如此理性的當衆認錯和求情,這實在令貌溫有些意外。
在貌溫印象裡,龍飛一直是一匹難以馴服的野馬。他心狠手辣,狡猾奸詐,陽奉陰違,狂妄不羈。他以爲基地艱苦和高壓的折磨,會讓龍飛承受不了跳起來反擊。他就等着這個時刻到來,好將他們一網打盡,滅了他們加入血虎幫的念想。可是他實在沒有想到,龍飛竟然在苛刻到幾乎變態的高壓管理下安安靜靜的度過了一個星期。
貌溫知道,他小看了眼前這個小子的本事。他必須拿出殺手鐗,來逼他就範。
“放過他們兩個可以,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貌溫冷笑着說道。
“教官,給大家示範一下格鬥動作。”貌溫朝兩名教官命令道。
二人站在衆人面前,擺開姿勢,準備開打。從他們的架勢和肌肉來看,這兩個老兵絕對不是泛泛之輩。每一個進攻都快準狠,每一個閃躲都靈活敏捷。兩個專業的僱傭兵之間的近身格鬥,好看過任何大片。大家都被他們的動作迷住了,暗暗期盼自己也可以像教官一般武藝高強。
打了近十分鐘,二人仍分不出高下。衆人倒吸了口涼氣,這要是換做自己,一分鐘就被打趴下了。直到貌溫喊停,二人才停手。衆人崇拜的目光,便是對這場表演最大的肯定。
貌溫轉身朝龍飛說道,“剛纔的示範看清楚了嗎?”
龍飛目光凝重,點了點頭。
“好!你就用方纔教官示範的動作,與教官過兩招。只要你能撐過五分鐘,我就放過他們兩個。”貌溫此話一出,衆人傻了眼。連那兩名教官都有些愕然。不用說他們僅僅是做了一遍示範,就算是學個一年半載也不見得是他倆老兵的對手。他們明白,貌溫是在故意整治這個叫龍飛的孩子。
“龍飛,不要!”文睿和汪洋低聲勸阻。
龍飛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貌溫朝一個教官做了個手勢,那人便站到了龍飛的面前。貌溫令衆人解散,便開始看熱鬧。衆人將二人團團圍住。二人擺好姿勢,一聲哨響,兩人便開打。
教官攻勢很猛,幾個進攻都落了空,這令他十分意外。龍飛閃躲的動作極快,無影無蹤,令他完全攻擊不到。最令他們驚訝的是,他每一個防守的動作,都是方纔示範過得標準動作。熟練程度,絕對不輸給他們這些老兵。
衆人激動起來,異口同聲的喊着飛哥飛哥。那教官知道自己面對的不是普通角色。姜自然是老的辣。他們久經沙場,自然能快速調整戰術,攻其不備。教官漸漸佔了上風。龍飛已經吃了對方一些拳腳。閃躲的速度已明顯受到了影響。
貌溫出了端倪,高聲斥道:“龍飛你爲什麼不出手?”
龍飛抹了一把滿臉的雨水,活動了一下吃痛的部位,暼了貌溫一眼,衝了上去。他一出手,教官們才明白他爲什麼一直只防守不進攻了。因爲他的拳腳又快又狠,招式繁雜狠毒,招招兇險致命,氣勢排山倒海,一般人根本難以招架。對打的教官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野的路數和難以抵擋的速度,節節敗退。
就在龍飛飛身而起,以一招狠毒的手肘式泰拳朝教官頭部襲來時,貌溫彷彿看到了他眼裡射出的血紅色的光。他顧不得懷疑,上前狠狠一腳將龍飛踹開。那教官整個人僵在原地,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龍飛已落在幾米遠的泥水裡。
只覺得被踢的部位骨折一般的劇痛,龍飛還沒等爬起身來,就看見貌溫氣勢洶洶的朝他走來,飛起一腳踢在了他的胸口,將他踢了個滾子。
龍飛捂住胸口,痛的喘不過氣來。那兩個教官衝上來拉住貌溫,阻止他繼續攻擊。
貌溫回頭瞪了一眼方纔的教官,厲聲喝道:“你知不知道剛纔你差一點命都沒了?”
貌溫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住了。
“頭兒,他不過是個孩子,花拳繡腿的哪裡會要的了人命。”教官收起了一貫的嚴肅,笑嘻嘻的說道。
貌溫懶得搭理他,徑直上前把龍飛揪了起來。
“我剛纔怎麼說的?爲什麼用別的路數?”貌溫惡狠狠的逼問道。
龍飛忍痛道:“上戰場打敵人的時候還要顧及招式和路數嗎?”
龍飛話音剛落,又被貌溫狠狠一拳打倒在地。
“這裡是基地,不是戰場。他是你的戰友,不是你的敵人。你目無法紀,殘忍狠毒,你不配在這裡受訓,不配加入血虎幫!”貌溫話說的很重,直接把龍飛給說蒙了。
“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另外兩個,關禁閉!”貌溫喝道。
瞬間衝上來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將他們三人挾制。
“喂,貌溫,你用不用這麼認真?我又沒有傷到他。”龍飛急了,把等級規矩全部拋到了腦後。
士兵見貌溫沒有迴應,架起龍飛就朝外走。剩下所有的隊員都愣住了。我靠,這是什麼情況?老大都被趕走了,他們留在這裡是圖個啥?
龍飛氣急之下,以迅雷之勢搶了那士兵腰間的手槍,抵住了他的頭。
這大逆不道的舉動令貌溫臉都白了。
“龍飛,你想幹什麼?你要造反嗎?”貌溫喝道。
“我的兄弟們還在你的手上,我不敢造反。我只求你給我一個留下來的機會。”龍飛錚錚的說道。
一個求字,再一次觸動了貌溫的心。他想不明白,是什麼力量讓這個剛剛成年的孩子可以如此忍辱負重,突然,他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錯看了他。
“這裡是軍隊,是血虎幫的陣地,這裡是一個服從高於一切的地方!你目無王法,屢屢忤逆,毫無悔過之心,你有什麼資格留下來?”貌溫進一步試探道。
“我承認擅自離隊是我太着急,違反了紀律。我已經承認了錯誤並願意接受你的處置了呀。至於剛纔的招式,實在不是我有意所爲。我以前沒有受過專業的格鬥訓練,交手的時候難免會爲了自保儘可能使出自己熟悉的路數。這是任何一個武者都容易犯的錯誤。”龍飛句句在理,連教官們都認同他的言辭,紛紛幫他說情。
“在你眼裡,這不過是個合情合理的錯誤。你有沒有想過,剛纔如果我不及時阻止,會產生什麼後果?”貌溫陰沉的問道。
龍飛無言以對。他承認自己下手太狠了,實在是因爲他太想保護文睿汪洋,一時亂了方寸。
“頭兒,這孩子是個好苗子,他還這麼年輕,控制不好分寸也是有情可原的。就這麼趕走了,實在是浪費人才啊。”那個對打的教官說道。
“頭兒是在考驗他呢。”另一個教官擠眉弄眼的說道。
“留下他,你們治得了他嗎?瞧瞧他動不動就奪槍威脅我們,你們有幾條命來跟他周旋?”貌溫低聲罵道。
“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只要你不趕我走。”龍飛的聲音,隔着大雨,遠遠傳來。那不摻雜任何驕傲和倔強的變態,令貌溫動容了。
“長官,只要飛哥能留下,我們願意一併受罰。”衆隊員也紛紛表態,爲龍飛求情。
貌溫望了望那兩個教官殷切的眼神,又望了望這幫落湯雞一般的孩子的懇求,突然發現,自己竟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上。這個僅僅18歲的龍飛,究竟有什麼魔力,竟然可以讓這羣養尊處優長大的孩子,爲了加入血虎幫,經受這麼多苦難和折磨。這實在是超出了他的預期。
本想讓他們知難而退,卻沒想到更加激發了他們的鬥志,堅定了他們的決心,看來,他們並不是一羣頭腦發熱的烏合之衆。他們的堅定和忠誠,龍飛的誠懇與低頭,令貌溫不自覺的升起了一股悲憫之心。
驅散他們的計劃,在貌溫的心裡輕輕的擱置下來。他開始改觀,開始重新思考。或許,好好錘鍊一番,這幫毛頭小子真的可以擔當大任。
貌溫突然明白了林鋒把這幫人強塞到他手上的原因。這一課,不僅僅是上給龍飛他們,還包括他自己。
“來人!把他給我關禁閉室等候處置。其他人,解散,自由活動!”貌溫突如其來的慈悲,令衆人歡呼雀躍起來。一幫孩子們在大雨滂沱的泥巴地上興高采烈的擁抱吶喊,像被赦免的死刑犯一般,興奮快樂。
龍飛把槍交還給士兵,跟着他們朝禁閉室走去。臨走前,他回頭望了望泥人一般的兄弟們,開心的笑了。
“飛哥!飛哥!飛哥!……”兄弟們的吶喊震耳欲聾,貌溫轉身擺脫了勤務兵的雨傘,淋着雨朝指揮部走去。沒有人看見,他嘴角那絲難以察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