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堂。
劍冢十多年來,極難得的有一次五人同桌吃飯的場景。
“師父,這兩位是晨兒在江湖中結拜的兄弟……”
劍晨幫尹修空將飯菜擺上桌,這纔想起還未向伍元道人介紹顧墨塵與郭傳宗,略感歉意地看了兩人一眼,連忙向伍元道人說道。
“吃飯。”
伍元道人眼皮耷拉着,仍然是這兩字,彷彿對於顧墨塵與郭傳宗兩人絲毫不感到好奇。
“這……”
劍晨爲難地愣在當場,倒是顧墨塵灑然一笑,拉了拉衣袖,笑道:“如此便多有攪擾伍元真人了!”
他倒還真不客氣,伍元道人說吃飯,當真就拉了條板凳來坐下,眼見伍元道人已然動筷,自顧自端起一碗盛好的米飯,猛一陣扒拉,一邊吞嚥着,一邊還讚歎了一聲:“好吃!”
劍晨嘴巴張了張,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見伍元道人在夾菜時似有意若無意地瞟了他一眼,登時令他脖子一縮,連拉着郭傳宗一同坐下,各自端了一碗飯扒拉着。
劍冢的伙食向來清淡,大魚大肉乃至烈酒什麼的是沒有的,可即便如此,劍晨卻也吃得十分香甜,一頓清茶淡飯下來,彷彿這大半年來的疲累盡皆一掃而空。
伍元道人向來秉持着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在用餐時,他是絕不會說話的,而他不說話,另外四人更不敢說話,是以這一頓飯的時間並不長,自沉默中開始,也自沉默中結束。
待所有人都放下碗筷,尹修空立刻開始忙着收拾殘局,劍晨便又拱手對伍元道人道:“師父,這兩人是晨兒的……”
伍元道人卻揮手打斷了他,目光望向顧墨塵與郭傳宗兩人,淡漠道:“天下第一刀顧墨塵,丐幫小幫主郭傳宗,你這一趟出去,倒交了不少來頭不小的朋友。”
“師父你……認識他們?”
劍晨怔了怔,師父他常居深山,竟然一口便能叫破兩人身份,這令他極爲不解。
郭傳宗許是與劍晨一般想法,怔愣着,不知如何接口,還是顧墨塵,永遠掛着那副若有若無的笑意,拱手道:
“在伍元真人面前,在下哪敢稱什麼天下第一。”
伍元道人擺了擺手,平靜道:“你的刀法確實精妙,天下用刀者中,顧墨塵確可認第一。”
又看了看郭傳宗,半耷拉的眼眸裡有着一絲微不可察的異色,道:“郭小幫主的降龍掌也頗具火候,不愧是郭怒的孫子。”
郭傳宗面色一變,急道:“道長見過我爺爺?他……現下何處?”
對面郭傳宗的急問,伍元道人的嘴角似乎勾了勾,露出今日來的第一次笑意,搖頭道:“丐幫幫主郭怒的威名,天下又有多少人不認得,老道我年輕時倒與你爺爺有過數面之緣,只是如今我已久不入江湖,郭幫主在哪裡,卻是不知。”
郭傳宗嘴巴張了張,終究化作無奈的嘆息。
“郭小幫主倒不必太過擔心,以郭幫主的武功,天下間能成他對手的至多五指之數而已,說不定,他只是雲遊到某個靈山秀脈,一時有所感悟閉關也不是不可能的。”
伍元道人似乎對郭傳宗頗有好感,竟破天荒的說了許多勸慰的話來,令得極爲了解師父平素爲人的劍晨不由愣了愣。
“好了,天色已不早,兩位一路陪我徒兒日夜兼程,想來也是疲乏不已。”
“修空!”待尹修空急急忙忙趕將進來,才道:“帶兩位少俠去客房歇息。”
他只提顧墨塵與郭傳宗,卻不說劍晨,很明顯是有話要私底下對劍晨說,在座的各位都是頗有眼色的人,當下心領神會,衝伍元道人拱了拱手,由着尹修空帶領,去到劍冢早已鋪滿了灰塵的客房中安歇。
迎客堂內,只餘伍元道人與劍晨兩人。
“師父……”
劍晨小心翼翼觀察着伍元道人臉色,輕叫了聲。
伍元道人的面色,早已復又變得淡然起來,平靜問道:“你這一趟下山,可有收穫?”
“有!”劍晨咬了咬嘴脣,點頭應道。
伍元道人耷拉的眼皮擡了擡,正眼看了他一眼,問道:“可是查出了你的身世?”
劍晨的身軀顫了顫,回道:“是,晨兒應是十三年前名震武林的瀟湘劍雨衡陽洛家的後人。”
“衡陽洛家已經不存在了。”
伍元道人嘆息了一聲,輕搖着頭,吶吶道。
迎客堂裡,氣氛頓時沉默下來。
“你可查出了……是誰害了洛家?”
半晌,伍元道人才復又問道。
劍晨的頭猛地一擡,咬牙道:“是!晨兒已經查明,害了我洛家滿門的,是鬼兵域!”
聽到鬼兵域之名,伍元道人卻表現地很平靜,只是問道:“你確定?”
“確定!”劍晨的面色變得激動起來,冷厲道:“是鬼兵域的人,親口承認!”
“那你……打算怎麼做?”
伍元道人深藏在袖袍中的枯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聲音略有幾分乾澀地問道。
情緒已然變得激動的劍晨卻未察覺出師父的異樣,恨聲答道:
“殺人者,人恆殺之,血仇,自然只能以血來報!”
“殺人者……人恆殺之……?”
伍元道人緩緩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微垂着頭,沉吟着重複了一句。
“哈哈哈哈!”
突然,他的面色變得張狂無比,陡然仰天一陣大笑,直笑得枯瘦的面容上有青筋隱現,方纔稍歇。
“師父,你……你笑什麼?”
劍晨怔了怔,印象中,師父向來都極爲淡然,從未有過如此張狂之舉,一時間,卻弄得他滿心疑惑。
“說得不錯!”
伍元道人的眸中精光璀璨,直盯着劍晨,一字一頓道:“對於國仇家恨,男子漢大丈夫理當如此!”
“既是鬼兵域害了你全家,那你反過來滅了鬼兵域,又有何不可!”
“師父你,你這是……”
劍晨面色驚異地退了一步,此刻的伍元道人,與他印象中的師父……是那麼的陌生。
“沒什麼。”
面對劍晨的驚訝,伍元道人重又恢復了那抹淡然,袖袍無力地揮了揮,竟像是極爲疲累一般,輕聲道:“晨兒長大了,爲師這是替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