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

那一刻,我竟然沒有掙脫,許是他那種濃濃的悲傷與痛楚籠罩着我,讓我無暇他想,只是他摟得太緊,我呼吸有些不暢。

“別動——”我微微動了一下,他竟然加大了手臂的力量,生怕我離開他一般。

“哼首曲子給我聽,很好聽。”他的聲音柔柔的,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竟有幾分撒嬌的味道,但我最受用的是他居然說很好聽,這似乎是他爲數不多的幾次讚我,我心中高興,輕輕地哼了起來。

哼着哼着他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他竟然睡着了,只是他即使睡着,摟住我的手竟然沒有絲毫放鬆,只是他俊美的臉龐靠在我的肩膀上,貼着我的臉龐,帶着少有的恬靜,我竟然就讓他這樣貼着,我想我今晚將自己的母性氾濫了。

我們就這樣睡過了半個夜晚,天矇矇亮的時候,我臉微紅,因爲這時我才驚覺兩人這樣的姿勢實在是不妥,我用手推了推他。

“北天帆,該上朝了。”

“不——不——帆帆還要睡——”他喃喃地說,竟然還賴牀了,但他溫軟帶着依賴的呢喃細語讓我微微一動,這傢伙估計昨晚也把我當成他娘了,我這樣子很適合做人家娘嗎?

我越叫,這傢伙將我樓得越緊,睡得更香,哪有半點要醒來上朝的樣子。

“北天帆,你怎麼那麼能賴呀,起牀了。”軟的不行,我來硬的,在他的手臂狠狠掐了一把。

“哎喲——”估計是吃痛,這個傢伙終於醒了,但看我眼神那個怨恨,似乎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他都不想想他靠了我一整晚,我肩膀都麻了。

“上早朝了。”我好氣地說,儘量忽視兩人此時的姿勢,但卻扭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就不能溫柔點?”他居然還一肚子怨氣,他昨晚掐我手臂那時,怎麼不見他溫柔一點,不過因爲北淺淺的事情,我始終心虛,所以我也不跟他辯駁。

“我再溫柔點,你可以睡到日上中天。”

“嗯,再摟一會。”他懶懶地說,我的臉唰地紅了,這什麼話?他竟然說得那麼自然親暱,還沒有半點不自在。

“別動,再摟會,朕遲點去,他們也不敢走。”我不禁失笑,這傢伙不是耍賴嗎?如果讓那些畢恭畢敬等着的大臣聽到這話,估計氣得夠嗆。

“再摟會可以,如果你這手臂不想要了。”說完我朝他手臂狠狠掐去,這人不能縱容,一縱容就無法無天,但我的手剛伸到,他已經跳了起來,神清氣爽,那還有半點睡意。

臨走前北天帆進去看了看北淺淺,我悄悄跟在她身邊,北淺淺此時睡着了,但似乎正着惡夢,美麗的臉龐帶着痛楚與恐慌,如果我能進入她的夢境就好了,她的手被綁着,額頭包紮着,脖子也被她抓傷了,已經敷上藥。

正守在一旁侍候的宮娥,也好不了哪裡去,臉上,脖子、手臂都有抓傷、咬傷的痕跡,看到這樣的北淺淺,我心中的罪惡感就更濃,我這次真的錯了,正如北天帆所說,糊塗的北淺淺是最明媚快樂的,是我硬生生將她拖入痛苦的深淵。

“好好照顧公主。”北天帆小聲叮囑宮娥。

“你也走吧,回去洗洗澡,身體很臭。”北天帆說,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莫非是昨晚嚇出了一生汗,我低頭嗅嗅,發現沒有什麼問道,這傢伙的鼻子有問題。

“真難爲你了,那麼臭,居然可以摟得那麼緊,睡得那麼沉,早上還想摟多一會。”我冷冷地迴應了一句,他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但站了一會,冷哼一聲,大踏步走了,估計是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被他說我身體臭,頓覺全身不清爽,恨不得馬上去沐浴更衣,估計是昨晚被他薰臭的,並且我這手臂再不去敷藥,估計會留下橫七豎八的傷疤,於是也加快了腳步。

回到碧水宮,羅音、小婷已經焦急地等待,畢竟我這次去的時間長了點,看到我受傷的額頭,她們顯得很是擔憂。

“大小姐,你的額頭怎麼了?”

“沒事,羅音,去派人通知各個宮的妃嬪,說本宮今天精神不好,她們不用過來請安,你另外叫人送溫水進來,我要沐浴更衣。”我對羅音說。

很快溫水送了過來,水氣氤氳,但想起北淺淺,我心情始終不好。

“大小姐,皇上派人送了這個過來,說給你塗手臂的,塗完不會留有疤痕。”羅音進來遞我一瓶藥,原來他也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什麼,既然知道,還要掐得我那麼用力?我拉高袖子,手臂鎮的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清冷如羅音,也禁不住驚叫。

藥膏很清涼,但清涼過後卻是火辣辣的痛,我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不礙事。”我輕輕地說,相比北淺淺的傷,她的痛,我這個算什麼?沐浴更衣之後,人明明很疲憊,但腦子卻無比清醒,無論怎麼睡都睡不着,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總浮現北淺淺瘋狂的樣子,心沉沉堵堵,無法渲泄。

接下來的幾天,我天天都有去看北淺淺,可惜她完全忘記了我,看我的眼神如陌生人一樣,我去之時,她有時安靜,有時暴躁,有時瘋狂,聽說她連北天帆也不怎麼認得了,只有偶爾的幾次會親暱地叫帆帆,其它時間看到有人進來都抖成一團,以致我每次去看她,都覺得自己是進去取插她一刀的感覺,漸漸我沒有勇氣走近她的寢室。

有一次北天帆看她很安靜,親自餵飯給她吃,剛開始北淺淺很安靜,臉上還帶着甜甜的笑,我心裡也鬆了一口氣,但突然她像想起什麼似的,臉上驚恐莫名,一口咬在北天帆的手上,那兇狠的勁,讓人害怕,衆人驚呼,包括我自己。

“皇姐,是我,是帆帆。”北天帆任由她咬着,沒有絲毫推開她的跡象,我看到鮮血從北淺淺的嘴角溢了出來,那是北天帆的血,估計很痛,等北淺淺鬆開口,北天帆的手已經傷了一大塊,鮮血淋漓,似乎我也曾經這般咬過他,但他也是眉都不皺一下,這傢伙忍痛的功夫一流。

“幫我包紮一下。”他對我說,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這裡站着這麼多心靈手巧的宮娥,他視而不見,偏偏是盯上我,估計是因爲北淺淺的事,對我心有怨氣,恨不得想盡辦法折磨我,但偏偏我現在心甘情願被他折磨,這樣我感覺我的罪孽會輕一些。

我默默拿起藥膏替他包紮,這段時間受傷多,做這些就顯得駕輕就熟了,不一會已經幫他包得妥妥貼貼。

“嗯,這次像一個女人了。”北天帆這般對我說,我什麼時候不像女的了?不過我很好脾氣地閉嘴不說話。

這天之後,我每天都過來,我期待北淺淺突然有一天恢復到之前那個樣子,親暱而信賴地牽着我的手,跟我追逐撲蝶,教我畫畫,累了我們晚上一起在屋檐看星星,但這樣的奇蹟並沒有發生。

北淺淺有時一天都呆呆的,似乎沉浸在某種思緒裡,誰叫都充耳不聞,有時卻像受驚的小獸,一聽到腳步響,就嚇得躲在角落,瑟瑟發抖,有時狂性大發,看誰就咬,看見東西就撕,甚至用自己的頭撞牆,用自己的手抓臉,看得我心驚肉跳,但又束手無策。

她狂性大發的時候,宮娥就會來拉住她,現在守在她身邊的宮娥,都身懷武功,要不根本靠不了她的身邊,這個時候,北天帆如果在,就會在她身旁彈琴,琴聲悠揚如天籟,如夢如幻,讓人的心變得很寧靜。

“帆帆偷懶,彈得還沒有我的好聽。”偶爾北淺淺會在琴音中清醒,得意揚起頭,然後自己跑過來,自己一首一首地彈,她的手很美,琴音如流水潺潺,如小鳥鳴叫,總將我帶進不同的世界,我總會在她的琴音中迷失自己。

有時我看着彈琴的樣子,會有一種仙子下凡塵的錯覺,怪不得他們的娘稱爲碧瑤仙子,只可惜老天爺並沒有眷顧她們,母女的下場都如此慘烈。

有時他們一起彈奏,北天帆眉眼帶着說不出的溫柔,而北淺淺低頭淺笑,兩人很默契,配合得天衣無縫,那場面真是說不出的溫馨,我和其它宮娥都呆呆地看着,深怕自己的呼吸大點,會破壞這麼美的場景,每當這個時候,我就特別想學彈琴,這樣在她恐慌與瘋狂的時候,我可以用自己的琴音將她安撫。

回去之後,我叫宮中的樂姬教我彈琴,可惜自己在這方面根本就沒有天賦,不像小姐冷大少爺稍稍點撥一下,已經技壓羣芳。

“你吹簫不是挺好嗎?何必避長揚短?”聽到北天帆這樣說,我徹底放棄學彈琴,改爲吹簫,加上我之前已經有一些功底,一段時間的苦練之後,自己聽着都覺得很是動聽,於是我試着在北淺淺發狂的時候,吹一些悠揚的曲子,但她發狂的時候繼續發狂,發呆的時候依然發呆,唯一一次,她早發呆的時候,她突然轉過身子看着我,我心中那個歡喜啊。

“你吹得不好聽哦,以後不能像帆帆那調皮鬼那般偷懶。”她說完繼續轉過身子發呆,剛剛還充滿成就感的我,一下子沒了氣力,挫敗得不行。

“我娘說皇姐極有天賦,她在這方面造詣之高,就連我也比不上,說你吹得不好聽已經很厚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北天帆已經站在我身後,脣角飛揚,一臉笑意,這臉的確長得好看,我再認真看了看,他的表情很認真,沒有半點揶揄,以前我一直認爲他是一條毒蛇,那天晚上之後,我發現他依然是一條蛇,只是毒性並沒我想象的那麼厲害。

北淺淺安靜的時候還好,我們離去的時候,心情都很愉快,但如果看到她發狂,兩人從進來到出去,一句話也不想說。

“爲了讓淺淺忘記以前的事,我登基之後,已經將這裡的人全換了,就連她的牀鋪被褥,裡面的小擺設都改變了,雖然偶爾還是會突然發狂,但比我初見她的時候,好多了,尤其她把你當作娘之後,就不再發惡夢,不再發狂,看到她跟着你一起在草地追逐,看到她跟你一樣哈哈大笑,甚至還自己爬樹,我覺得像發夢一般,我想不到有一天皇姐能過得比以前更開心,如果她這樣過一輩子,可惜——”

北天帆沒有說下去,但我的心卻揪得生痛,可惜這一切的美好,都被我親手破壞了。

“會好起來的。”我對北天帆說,帶着堅定,他愣了一下,雖然沒說什麼,但眼底的黯然竟消失了。

“嗯,會好起來的。”他重複說了一句,聲音帶着少有的輕鬆,從這天之後,北天帆偶爾會指導一下我吹簫,而我真的想學會,所以勤加苦練,有着從來沒有過的執着,不知道是想吹一曲悠揚的曲子,安撫北淺淺,還是想有一天從北淺淺嘴裡聽到一句真好聽,日後成了我最拿得出手的才藝,以致有一天,簫音起,聽者淚流滿面。

因爲北淺淺的病,我和北天帆幾乎每天能見上那麼一面,偶爾還一起用一下晚膳,有着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和諧,那天晚上他說的話,我們誰都不曾提起過,這樣的後宮秘密,也只能爛在肚子裡。

雖然李太醫和北天帆想盡辦法,但北淺淺始終沒有好轉,這漸漸也成了我的一塊心病,發狂的淺淺,就如一座大山這樣壓在我的心上,有點喘不過氣來,我好幾次發夢,都夢到北淺淺發狂的樣子,醒來全身都溼透了。

每次我從地道上去之前,我都要深呼吸一下,因爲我很怕聽到那些發狂的呼喊,帶着焦躁,帶着恐懼,尖利而悽慘。

這次上去,四周很安靜,我懸起的心才落了下來,宮娥說她今天竟然提出畫畫,一畫就是一個上午,估計些疲倦,用午膳之後就睡了,我悄悄進去,她真的睡沉了,我也好久沒見她睡得如此香甜。

她手中的畫卷半開,我想拿起來看看她畫了些什麼,但有人的手比我還快了一點,回頭一看,是北天帆,他緩緩打開,我湊頭過去,不出我所料,畫的是莫楓,除了這這張,牀頭的另一側,有着數十卷,打開一看全是莫楓,我之前看到的那副也赫然在目,前段時間,淺淺這傢伙把這些畫卷藏哪了呢?

“老天爺還是有眼的,終於還我一個清白了。”我低低地說道,北天帆瞄了我一眼,但卻當沒聽到,輕輕將畫卷放好,不發一言,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今天看到了吧,我並沒有說謊。”

“那又如何?”

“你皇姐今天畫了一個上午,一直都很安靜,說不定讓漠風接觸她,她的病情有轉機。”出了寢室,我對北天帆說。

“能有什麼轉機?皇姐的事朕不想再有任何人知道,如果你敢再多管閒事,朕這次定會掐斷你的脖子,絕不留情。”北天帆冷冷地說,看我的眼神如刀子一般,我無端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提。

如此幾個月過去,北淺淺的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倒越來越糟糕,聽宮娥說,幾乎每天晚上她都會發噩夢,淒厲的喊聲讓人毛骨悚然。手臂,大腿,額頭都是傷痕,很多時候都只能綁住她的手腳,但這樣她更是嚇得嗷嗷直叫,喊得更悽慘。

北天帆的眼神越來越黯然,有時不停地踱步,我能看出他內心的焦急與煩躁。

“今天公主吃了多少?”宮娥害怕地搖頭,我聽了更加心慌,這段時間北淺淺吃得越來越少,這個人瘦削下去,昔日紅潤的臉盤,現在越來越蒼白,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實在不敢想象結果。

“公主繼續這樣下去,不出半年就會——”李太醫欲言又止。

聽到李太醫的話,我和北天帆的心情都很不好,胸口有一塊大石壓着,呼吸都顯得十分困難,從地道過來,大家都沒說過一句話。

但走出寢室,我停住了腳步,北天帆也屏住了呼吸,北淺淺竟然在畫畫,她畫得很專注,臉頰浮上幾朵紅暈,帶着淺淺的笑,眉梢含春,活脫脫一個懷春少女。

畫完她靜靜地看着,一邊看一邊含羞淺笑,一臉的甜蜜,似乎怎麼看也看不夠。

那天我沒說話,北天帆也沒說話,兩人就這麼站着。

“按你說的話做吧。”很久之後,他突然這樣說。

“啊?”我愕然地看着他,對他這沒頭沒尾的話反應不過來。

“把皇姐交給莫楓。”北天帆說,聲音帶着濃濃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