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

我在陰陽泉邊過了畢生難忘的一夜,那一夜我沒有合過眼睛,拿着劍警惕得看着四周,四周黑漆漆的,似乎到處都是鬼魅,偶爾還傳來幾聲狼嚎虎嘯,雖然離得很遠,但足以讓人膽寒,一聽到什麼風吹草動,我整個身體都繃得緊緊的。

當第二天的曙光照射在這片土地的時候,我才感覺我重新回到了人世間,這種感覺太好,我試着喊馮豐他們,但山林寂寂,除了我回音,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他們肯定遭遇了不測,要不他們不會離開我的,想想心中難過的很。

我用我包袱裡的衣服,綁成了一根很大的繩子,繩子的一頭綁住自己的腰,繩子的另一頭,綁住一塊比較粗壯的樹,我緩緩朝山下走去,但跟昨天沒有任何異樣,走大概二十步左右,我看見了冷凌風,他笑着對我說,羅小歡快點過來,我帶你回家。

他的笑容如春日的陽光那般溫暖,那聲聲小歡帶着魔力,那張開的雙手是那樣的誘人,我朝他衝過去,眼看就要衝到他懷中,腰上一緊,我被綁在身上的繩子扯了回來,我果然又沿着懸崖的方向跑了。

我退了回來,一切又恢復了正常,這山果然邪門,我想爬上峰頂看看,但經過冷凌風暴風雨般的折磨,我發現沒任何力氣,尤其疼痛,讓我動也不想動,這傢伙真是粗暴,想起那晚的情景,臉騰一下紅了。

我在溫泉四周細細看了看,除了一些野花、野草,根本沒有什麼吃的,好在我身上帶着些乾糧,但這些乾糧只夠三天,三天之後,再下不了山,即使沒有鬼魅出現,我也會活活餓死。

在溫泉旁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一大早我開始往上爬,倒沒有任何異常,並且越往高處走,風光越好,但此時我已經無心觀賞,傍晚時分,我攀上了山的峰巔,從上往下看,一切都顯得非常的小,但站得那麼高,感覺腳有點發顫。

天色漸暗,我不敢下山,只好在山頂過了一夜,山頂空曠,沒有那密匝匝的樹木,並且今晚有月光,這讓我感覺安全了很多,只是峰頂的風很大,吹得我的衣服也涼颼颼的,我找了一個避風的地方坐了下來,四周很靜,除了風聲再聽不到其它聲音。

這樣的夜晚,我很想冷凌風,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全,如果他在這裡該多好?我輕輕撫摸着手臂的青紫,如果不是身體留了痕跡,我真的會以爲自己發了一場夢。

怪不得來這裡的人都是有來無回,原來上了山,就根本沒機會下山,但如果是這樣,冷凌風又是怎樣下去的呢?我苦思冥想都想不明白,煩躁得我大喊大叫,直到喊得聲嘶力竭,我才軟軟坐了下來。

山頂空曠,雖然沒那麼駭人,但夜晚卻冷得受不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下山了,好在下山的途中,我發現了一些野果,紅豔豔得很誘人,但這些顏色那麼紅豔的果子,總讓我覺得有毒,好在我身上百毒不侵,所以我想也不用想,就可以送到到嘴裡,入口竟然說不出的甘甜芳香。

有這些果子,我應該不至於餓死,這樣一想,繃緊的心微微鬆弛下來,我下了山,重新回到陰陽泉旁,這個世界一定沒有鬼神,要不爹孃一定會保佑我的,我這樣對自己說,心又安定了很多。

我仔細回想這些年在冷凌風那裡看過的雜書,隱隱記得曾有一本記載過一個很邪的陣法,好像叫幻陣,只要進入這個陣的範圍之內,就會讓人產生幻覺,只是關於這個陣,書只簡單記載,並沒有說得很詳細。

這樣一想,我整個人興奮起來,只要是陣就有破解的方法,好在這些年看的書多,對一些破陣的方法還是懂點,於是我就開始逐一地去試,但足足試了一個多月,我依然無法參透其中奧秘。

我曾蒙上眼睛,憑記憶往山下走,但結果我失敗了,只要一陷入這個陣,不管我有沒有睜開雙眼,我都會產生幻覺,這陣還真邪門透頂。

但一個月之後,我看到那紅豔豔,甘甜可口的果子,竟然有了噁心的感覺,明明已經一天沒東西下肚,但就感覺什麼都不想吃,我勉強自己去吃,竟然嘔了,不過想想也不奇怪,就是醉雞讓我連續吃一個月,我也會膩。

呆的時間越長,我就越煩躁,這裡見不到人影,每天有多少隻飛鳥從頭頂飛過,我都一清二楚,只是有時連飛鳥都看不到,寂寞的感覺在心頭瘋長,那種被遺棄在角落的感覺太難受,我有時會發瘋地大叫,有時會奔潰得大哭,但無論我哭,我叫,我喊,都沒有人知道。

天氣晴朗的日子還好,遇到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夜晚,我嚇得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但那一聲聲驚雷總像在自己的頭頂炸開,那一道道閃電總朝我劈來,而又無處可擋,我嚇得瑟瑟發抖。

剛開始我還驚恐地大叫,漸漸連叫都沒了力氣,因爲我知道喊了也沒有人來救我,我只有默默承受那一次有一次的閃電,這一段經歷就像一場噩夢,纏繞了我很久。

一定能出去的,一定能出去的,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我那麼久不會去,都不知道冷凌風擔心成什麼樣子,不知道他現在怎麼了?心中很是不安。

每次我煩躁得想放棄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冷凌風他在等着我回去,我不能死在這裡,我無論怎樣都要回去看他一眼,確定他安然無事,只是山上沒有什麼吃,加上胃口不好,我剛剛恢復的身體又消瘦下去,這可怎麼辦?

再過了一個多月,我開始發現自己的身體有點不對勁了,雖然我不是大夫,但這些年看過的醫書不少,我身體的症狀怎麼那麼像懷孕了?莫非是那一晚,我懷了冷凌風的孩子?

這樣的想法一冒出來,我心中愣了一愣,這就懷上了?我有了孩子?這多不可思議,但一會之後,心竟升騰出一種說不出的甜蜜,我輕輕撫摸了一下子肚子,這裡真的有一個小生命,屬於我跟冷凌風?但都兩個多月了,肚子卻沒有一點隆起來的跡象,真的有孩子了?

但這次之後,我不會再讓自己空着肚子,即使多不想吃,我都會讓自己吃得飽飽的,同時要離開這鬼地方的願望越來越強烈,我要回去告訴冷凌風,我有了他的孩子,如果他知道,那該多高興,我甚至開始幻想這孩子長成什麼樣子?像他還是像我?

自從覺得自己懷孕之後,我心情開始變得愉悅,我感覺自己並不孤單了,我有時會輕輕哼着曲子,感覺孩子在聽着,我有時會對他說話,說今天的果子很好吃,溫泉的水很暖,這山林的空氣真好,就連飛鳥掠過的姿勢,天空的顏色,我都說給他聽。

我甚至跟他說他爹長成什麼樣子,他兇起來有多可怕,他笑起來有多溫暖,他無賴起來有多可惡,夜晚聽到狼嚎的時候,我會告訴他不用害怕,看到那密密匝匝的樹木,我會輕輕告訴他,這只是樹木,不是妖怪鬼魅,我發現這小生命的到來,讓我變得無比勇敢。

半個月之後,我闖出了這個幻陣,我除了感激自己這些年看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書外,我還感謝這個意外的小生命,我竟然有了冷凌風的孩子,每每想起,我心中既甜蜜又羞澀。

出了迷陣,我去找馮豐他們,但找遍整座山峰,都沒有任何蹤跡,如果他們還活着,起碼能聽到我的聲音,但我找了幾天,都沒有任何迴應,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希望他們真的是被花仙姐姐、妹妹帶走了,即使這樣想,心中難掩哀傷。

下到山,馬兒早已經不見了,我只能步行出去,好在我輕功好,連續走了幾天終於看到了過路人,我用三倍的銀兩換了過路人的一匹馬,然後開始回涼州,這次真是歸心似箭,恨不得馬上回到涼州。

去到熱鬧的市集,我首先找了一位大夫,當大夫給我把脈的時候,我竟然緊張得手心冒汗了,我怕自己只是空歡喜一場,原來我竟那麼渴望有一個屬於我和冷凌風的孩子。

“恭喜夫人,是喜脈。”大夫笑着對我說,那一刻簡直覺得這把蒼老的聲音,好聽得如天籟,我喜滋滋地放下了十兩銀子做診金,但大夫臉卻有憂色。

“大夫,不會孩子有什麼事吧?”我的心猛得一沉,變得有點慌亂。

“夫人身體異常虛弱,長期缺少營養,我怕這孩子未必保得住,從今天開始,一定要好好補補身子,保持心情開朗,說不定能順利產子。”聽到大夫的話,我反倒放下心來,被困在那鬼地方三個月,天天吃果子,能有什麼營養?

謝過大夫,我找了一間客棧,好好歇了一晚,然後叫小二燉了些滋補的湯喝了,只是胃口不大好,喝了又嘔,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喝了兩碗,吃了很多的肉。

如今有了身孕,又沒有侍衛在身邊,如果遇到殺手就麻煩了,爲了不被人發現,我喬裝成一箇中年女子才上路,雖然歸心似箭,但我卻不敢讓自己太累,白天趕路,晚上就住客棧,雖然如此,身體還是覺得疲軟。

我想馬上見到冷凌風,他如果知道我們有了孩子,會怎樣呢?會開心嗎?我恨不得自己能長出翅膀,馬上飛回他的身邊。

走走停停終於涼州在望,明日就到雲海,只要過了雲海,就到了涼州了,想到就快回到冷凌風身邊,我竟然興奮得睡不着覺,這次回去,我一定要跟他說,我想他,很想很想他。

“你想不想見你爹呢?”我輕輕撫摸着肚子裡的小生命,雖然腰有點痠軟,但我心充滿了幸福,我娘懷我的時候,是不是也如此?突然很想娘。

第二天我下樓用早點,從雲海到涼州,最快要七天,船上什麼都沒有,我必須要吃的飽飽的才上船。

“小二,結賬。”我隔壁的桌子坐着兩個中年男子,一個溫文爾雅,一個看起來精明能幹,他們只是吃了一點東西。

“客官,你要的紅豆糕還沒有上,這——”小二爲難地說。

“我們趕時間,不等了,銀兩照付給你。”文雅的中年男子說。

“嗯,一定要坐上早上的船,要不趕不上參加冷大少爺的大婚了。”另一個男子焦急地說,我捧着燉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湯汁濺了出來,他說冷大少大婚?

“這兩位兄臺,你說誰大婚?”我站了起來,將他倆攔住。

“涼州冷大少爺七天後娶劍莊的青煙姑娘爲妻,這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兩位中年男子答完,匆忙離開了,但衆人卻議論開了。

“聽說青煙姑娘長得仙女似的,與冷大少爺般配得很。”

“我還聽說嫁妝裡面有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石,現在已經擺在冷家大堂,只可惜我們這等是沒機會參加的。”

“叮鐺——”我手中的碗掉地,燉湯倒了一地,身子搖搖晃晃,幾乎要倒了下去,他們說什麼?冷凌風要娶青煙?我清醒過來,馬上衝了出去。

“這位客官,你的銀兩沒有付,你的銀兩——”我扔下一兩銀子,跨上馬兒,發瘋地往雲海趕去,他要成親了?還有七天,一定能趕得及,一定能趕得及,我不想他娶別人,我不想他娶別人,我跑到碼頭,尋找羅家或冷家的商船,但偏偏一艘都看不着。

“船家,我去涼州,如果能趕在七天前到達,這銀兩給你了。”我拿出一沓銀票,看得船家的眼都發光了,忙拍胸口向我保證,不用七天,六天就可以到達。說完不等任何客,立刻開船了。

接下來這幾天,我過得痛苦,心急得如熱鍋裡的螞蟻,許是我的情緒影響到孩子,肚子有點痛,我只得強迫自己要平靜,要平靜,無論如何都要保持心情愉悅。

船家保證在七天前到達,但他沒有做到,因爲上船後接連幾天的天氣都異常惡劣,下了好幾天大雨,海上波浪滔天,船在海浪中艱難的行進着。

“船家,快點,只要能在七天到達,你要多少銀子都可以。”但船家卻向我無奈地搖頭了,那一刻我說不出的絕望,天氣那麼惡劣,也許他們也成了親,我這樣安慰着自己,也唯有如此,我纔有片刻寧靜。

冷凌風與青煙成親前幾天,狂風暴雨,但他們成親那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這就是緣分,連老天都幫忙了。

從船下岸,充斥耳畔的都是他們那天的婚禮有多熱鬧,多轟動,聽說冷凌風太高興了,向每一桌都敬酒,足足喝了幾壇酒,被人扶着進洞房。

“聽說新娘子落落大方,竟然親自出來扶冷凌風進洞房。”

“聽說那天熱鬧非凡,宴席從冷府擺到大街外面。”

“只要我一日未娶,我都是等着你做我的新娘;如果我真的娶了,你就是對我動心,也別說了。”耳邊迴盪着冷凌風昔日說的話,我動心了,但他娶了,真如籤文所說,我們有緣無分,這不怨他,是我將他弄丟了。

我下了船,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肚子,茫然看着人來人往,突然覺得無家可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