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曼調停失敗後,歐美終於認識到,中日之間的決戰已經不可避免。英法正在面臨德國崛起的壓力,沒時間管東方的事情,美國人孤立主義嚴重,爲了應對中日這種戰而不宣的狀態,特地在《中立法案》上增加了不得用美國船隻向正在發生武裝衝突的地區運輸物資的條款。大國之中,最高興的莫過於蘇聯,死敵日本跟自己名義上的共產主義友邦打得如火如荼,遠東形勢一片大好。如果日本輸了,蘇維埃中國收復失地,從此遠東得享太平,即便中國輸了,日本也要深陷泥潭不能自拔,遠東再無憂慮,說不定蘇聯還能從中國那裡再吃到點什麼利益。蘇聯外交委員會甚至放棄了說服中國執行一邊倒外交方針的計劃,爲的就是日後在談判中可以得到一些“不好意思從朋友家拿走的東西”。
在世界的默許下,大日本帝國在辻政信少佐爲首的瘋子帶領下,義無反顧的把戰車開向中國華北。宋哲元的部隊雖然英勇抵抗,怎奈軍事素養相差太大,屢敗屢戰仍免不了喪師失地。宋哲元之前已經暗中答應歸附中央,接收了一批人民軍的現役裝備,人民軍總參謀部認爲西北軍比較能打,有了這批裝備應該能多頂一陣子,至少讓人民軍再獲得20個新編獨立師的補充兵力,沒想到日軍11月底發動大規模進攻,到了12月份,宋哲元部已經全部被趕出了平津地區。人民軍將領們鬱悶的發現,雖然西北軍英勇毋庸置疑,但知識文化太低,支援他們的迫擊炮和山炮根本沒人會用,基本上也就是聽個響,轉手就送給了日本人。
戰至1934年底,總參謀部發現事態嚴重,急調機動兵團(欠第10軍)進入鄭州作爲反擊預備隊,並調整部署,命令山東省主席韓復榘部負責山東段黃河防禦。同時,總參爲保險起見,意圖將剛剛成軍的10個輕裝師調往兩廣地區,換回有作戰經驗的老部隊。但是這個方案遭到張貫一的反對,他認爲,如此大規模調動部隊將會造成鐵路交通的擁堵,而且兩廣湖南都是工業重鎮,必須有足夠的部隊駐紮,防止日軍可能的兩棲登陸,至少應保持10個重裝師和20個輕裝師的兵力,以保萬無一失。如果兵力不足,可以從武漢調出2個重裝軍(4個師),以及將東北軍所部派上前線。
張貫一的思路得到了名謙與李德勝的支持,他們的想法是一致的,只要兩廣湖南的糧倉和工業基礎完整,大西南的鋼鐵供應不發生問題,生力軍就能源源不斷的開進戰場,根據目前的交換比,日本人被迫擊炮彈淹死只是時間問題,勞動黨有足夠的空間和人力拼耗掉日本的人力。相反,想着速勝,畢其功於一役,反而會平添不必要的風險。
勞動黨中央現在真正擔心的正是山東省主席韓復榘。韓復榘的存在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當年華北大自治,泥沙俱下,漢奸走狗紛紛秉政,日本人向華北各路軍閥施壓,要求他們承認華北特殊化,而勞動黨政府則要求各軍閥歸附中央,閻錫山不肯,勞動黨一個巴掌就把他像蚊子一樣拍死了,這種雷霆動作嚇得河北商震辭職,山東韓復榘乖乖的通電歸附中央。只有宋哲元若即若離,勞動黨鞭長莫及一時奈何他不得。
接下來,日本人在歸綏鬧事,人民軍發動淞滬戰役,整個國家進入戰時狀態,各有各的忙頭,不是忙着訓練新兵就是忙着籌劃作戰,對韓復榘手下這些人馬的整訓也就擱置下來。擱置歸擱置,人民軍還是很厚道的,重武器是不敢再給了,衝鋒槍和輕機槍給了很多,還提供了大量彈藥。
總參認爲,金大順率領的輕裝師駐守山西作爲策應,日軍現有的兵力不大可能攻入山西,攻進去也不要緊,山地作戰人民軍佔據優勢,慢慢磨就是了,閻錫山在太原構築的堅固工事,這個時候倒是發揮了積極作用。
在隨時可能遭到側擊的情況下,總參認爲日軍不大可能大舉沿平漢路南下攻擊鄭州,就算他來也不要緊,冬天河南段黃河不封凍,一條大河波浪寬,流着冰水混合物,人民軍把鐵路橋一炸,小鬼子插上翅膀也是飛不過來的。
那麼鬼子能從哪裡過來呢?問題就出在山東上,黃河在山東段可能封凍,有利於日軍進攻。地利還是其一,名謙最怕的就是人心!要說這個韓馥榘,其實手下的戰鬥力並不差,十幾萬人馬,三萬是老西北軍,其他的都是本地徵召的山東人,山東人急公好義,近代以來屢遭日本屠戮,對鬼子那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都是敢戰的猛士。如果用的好,相信也能給日本人造成很大的麻煩。可偏偏韓馥榘卻是一個軍閥,他的目的是保存實力,斷然不會輕易的與日軍拼命。
出於這種擔心,總參謀部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
宋哲元平津戰敗,不斷向中央請求派部隊過黃河救援,在這羣豬隊友面前,名謙猶豫了。如果派上機動兵團,不得休整且不說,過早投入預備隊本身就是找死。而如果將剛剛整訓完畢的10個輕裝師派上前線,這些部隊的戰鬥素養卻不那麼讓人放心。而且,他們上去了,誰負責防禦黃河呢?東北軍嗎?
一番考慮之後,人民軍總參還是決定,派出3個獨立師協助宋哲元部作戰,餘下部隊統一歸白崇禧指揮,負責首都防務。爲了搞好關係,特別找出了由前國民黨將官任職的部隊。
部隊定於1月2日通過黃河,支援宋哲元部作戰。
在這一天前,金大順專門從太原回到鄭州,除了參加高級軍事會議之外,他還要去看望一個老同學。這個人是他在雲南講武堂的同學,一起練劈劍術,一起砍過日本教官,是鐵哥們中的鐵哥們,自從這個老同學去蘇聯學習,便錯過了國內戰爭中吃肉的那部分,回國後由于軍事理論紮實,被送到劉伯承那裡當老師,沒什麼機會參加實戰,在職務上吃了虧。金大順一邊敘舊,另一層意思是來送行的,支援29路軍作戰的輕裝師統一由這個人指揮,不日便要渡過黃河。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雚骨突出,臉尖瘦尖瘦的,顯得那頂頭盔碩大無朋,三十多歲年紀,灰黑色軍裝的胸前扣着姓名和職務,葉劍英,人民軍獨立48師師長,兼任政委。人民軍的將領上位靠兩點,一是戰績,二是資歷,葉劍英參加革命的時間不算晚,但很早就被送去蘇聯深造,戰績上欠缺了一些,如果不是戰事緊急,或許他會在軍事院校當一輩子教官。本來這種小角色是請不到他的,由於軍官緊缺,人民軍啓用了一些表現較好的國民黨將官,德械師的軍官素質較高,很受歡迎,所以88師師長孫元良差點就上位了,可惜這位仁兄名聲實在太差,連前國民黨將官都羞於與之爲伍,這個想法只能作罷。
葉劍英名爲師長,實際上指揮三個師,有臨機決斷權,49師王爾琢(黃埔一期),50師杜聿明(黃埔一期)都是有實際戰績的猛人,把他們派過去實有摸清日軍華北方面軍真實戰力的意思。
就在葉劍英部過河的當天,林銑十郎御下的支那駐屯軍(梅津美治郎資歷不足,滾回師團長崗位鍛鍊)已經兵分兩路,西路攻擊保定,圖謀石家莊,兵鋒威脅鄭州,東路進攻滄州,準備攻入山東。
由於通訊混亂,葉劍英在向前線開進時竟沒聯繫上宋哲元,只能邊走便打聽情況,到石家莊車站時,才從人民軍52航空隊偵查飛行員那裡得知,西北軍各部正在從保定向石家莊撤退。
葉劍英大吃一驚,西北軍在軍閥中也算能打,不想竟敗得如此之快。在淞滬戰場海陸空火力開路的日軍鏖戰一個多月沒佔到便宜,在華北竟然只用了十天就從平津打到保定。原本總參爲他們謀劃的保定滄州一線已經不復存在,宋哲元也聯繫不上,正是考驗指揮官臨機應變的時候,葉與王杜二人略微商量,決定沿滹沱河畔佈防,先穩住陣腳,收容潰退的西北軍,然後再決定下一步計劃。
就在這支人民軍摸不清前線情況的時候,人民軍戰士突然押着一箇中年人進了指揮部。
“報告首長,抓住一個日本奸細!”
日本奸細?葉劍英哈哈大笑,來得正是時候。
這中年人噗通一聲跪倒,哭喊道:“長官,我不是漢奸吶,我是難民!”
戰士冷笑一聲,說道:“你見過難民大腹便便,上廁所用衛生紙的嗎?!”
衛生紙?
葉劍英一聽,馬上意識到這個人絕不可能是奸細,日本人的奸細是打探軍情,怎麼可能會這麼暴露呢,但這個人支支吾吾的,神情又很奇怪,似乎也不是難民。
就在此時,杜聿明突然喊了一聲:“鄭大章!”
中年人下意識的擡起頭來,這個名字是坐實了。
“鄭大軍長!騎兵出身,四條腿!果然是沒有馬也比步兵快。”杜聿明怒道,“這麼快就換上便裝了,就是裝得不像!”
鄭大章尷尬的笑笑:“杜老弟,不是老哥我不仗義……那實在是頂不住了!”
“好了!”葉劍英搬過一張凳子,請他坐下,“喝口水,慢慢說。”
鄭大章突然如喪考妣,哇哇大哭:“實在是太可怕了,日本人的飛機跟蝗蟲一樣,那大炮雹子一樣往下砸呀!弟兄們還沒看清楚,鐵王八就過來了,弟兄們是死傷慘重,實在是頂不住了。我是好不容易纔從縫隙裡鑽出來的。”
“沒關係,鄭軍長慢慢說。”葉劍英問道,“你們面前的鬼子有多少?什麼番號?”
“哎呀!哪裡知道啊,鬼子漫山遍野,狼煙四處,人馬不計其數。”
杜聿明實在是忍不住了,怒道:“你說書呢!跟你交手的日軍到底是什麼番號?”
“不知道。”
葉劍英拿這個怕死鬼一點辦法都沒有,沉下一口氣,再問:“那,你的部隊還有多少人?”
鄭大章搖搖頭。
“是沒有還是不知道!”杜聿明怒喝。
“不知道,不過差不多也沒有了。”
葉劍英一聲冷笑,這個回答並不意外,如果部隊還有,長官撤退,無論是西北軍還是哪裡的軍規,現在就可以槍斃了。“鄭軍長,你也不用着急,這樣吧,我讓師政治部的同志送你回後方去。”
他一句話沒說完,門口立即進來一個渾身黑色軍裝,沒有戴鋼盔的軍官,黑色武裝帶油光發亮,肩章、領章、袖帶都是亮紅色,臉上一條刀疤,猙獰恐怖,把鄭大章嚇得倒退兩步。
“沒關係的,陳主任人很好,你跟他去吧。”葉劍英做了個請的手勢,把驚魂甫定的鄭大章送了出去。
鄭大章是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臨陣脫逃還覺得沒什麼事,本來嘛,在軍閥時代臨陣脫逃是常有的事情,從沒聽說過誰被處罰了。當然了,軍閥裡也沒有內務人民委員會這種機構,他也不認識這種穿黑衣服的人。
杜聿明心知肚明,柯德平這種戰功赫赫的王牌團長違反紀律照樣到炊事班背黑鍋,鄭大章臨陣脫逃,按照人民軍的紀律,明年墳頭怕是要長草了。
隨着潰兵不斷渡過滹沱河,局勢也慢慢的明朗起來。
1月3日傍晚,日軍前鋒部隊攻擊保定城牆,由於火炮沒有運來,未能得手。1月4日凌晨,日軍騎兵突然發現保定一線的中國軍隊有撤退跡象,立即向保定側後發起攻擊,29路軍全線崩盤,奪路而逃。此時保定城內的29軍士兵還不知道長官已經逃跑,沒有接到命令的殘部抵抗到4日夜,全部殉國。52航空隊的飛行員們看到日本騎兵已經突入中國軍隊行軍隊列,大肆砍殺,飛機無法轟炸掃射,只能返航報告。在後方擔任戰役預備隊和突擊力量的鄭大章第3騎兵軍聞風而逃,4日夜間建制完整的撤回了石家莊。
葉劍英一聲冷笑,難怪鄭大章一問三不知,原來如此!
西北軍潰兵越來越多,步兵也逐漸出現,他們步履蹣跚疲憊不堪,散落在河畔,一到河邊不受控制的搶着喝水。當時人民軍已經在河邊構築工事,看到機槍,這些潰兵竟以爲是日軍追上,驚魂飛奔,踩死踩傷多人。
葉劍英不得不派出一些士兵到對岸維持秩序,四處打聽宋哲元的下落。他畢竟是最高指揮官,即便是名義上的。
三個人都很着急,最高指揮官下落不明,這個情形不用說也知道多嚴重,倒不是擔心宋哲元的死活,他死了不要緊,位置是現成的,哪個屁股坐都是坐,只要新華社妙筆生花,宋將軍抗日捐軀,生的偉大死的光榮,名謙一定不吝嗇給他樹碑立傳風光大葬。可他要是活着那就坑爹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幾萬西北軍將士一團亂麻,日本騎兵再追過來,那真是兵敗如山倒。如果被俘……
葉劍英已經不敢再想了。
還好,宋哲元也是軍閥出身,打仗不一定行,轉進還是不錯的,到了5日凌晨,葉劍英終於在鐵路橋上混雜的人羣裡問到了宋哲元的下落。
宋哲元還算鎮定,把葉劍英隨身帶的水壺一飲而盡,開始談起前線的情況。
29軍面對的是日軍第一軍,第6,第14,第20師團。右翼掩護山西方向的第5師團,左翼策應的第10師團。
聽到這幾個番號,葉劍英眉頭皺了起來,不是覺得難纏,而是覺得西北軍過於兒戲。第6師團在淞滬戰死上千人,休整還不到一個月就投入華北,竟然一天就攻下了保定城。第20師團是個新組建的菜鳥師團,竟然也如入無人之境,追殺西北軍潰兵的騎兵正是隸屬該師團的騎兵第28聯隊。29軍潰兵就這麼被一支“新軍旗”華麗麗的刷了一把人頭。
“宋司令,電臺可曾完好?”
宋哲元搖搖頭。
“您的意思是不知道還是……”
“打散了,不知道。”
葉劍英倒吸一口涼氣,恨不得直接抄刀子劈了他!
“通訊員!”
“到!”
“通告各部,《羊密》可能已經泄漏,更換密碼。”葉劍英處理完這點破事,還是掛起了笑容,“宋將軍,貴部弟兄都已經退過滹沱河,還請好生收容,鬼子應該也快來了,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