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簡單的三個字,仿若一聲宣判。
他說完,病房裡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蘭盼看着他,只覺得大腦中變成了空白的一片。喉頭髮緊,她想說些話來挽回頹勢,偏偏,好一會兒,一句話都不曾擠出來,臉色因此變得僵硬而緊繃。
與此同時,金晨也看着她,神色間有幾許複雜的審視。
從接觸、戀愛到雙方家長見面意圖訂婚,他們談了也有近一年時間。在這期間,當然有過親密舉動,不過因爲蘭盼性子比較保守,所以哪怕他有需求,兩個人也不曾發展到最後一步。她這種潔身自好的秉性,是促成他想要娶她的重要原因。可結果呢,潔身自好性格保守統統是假的,她之所以守身如玉,是因爲不甘心,心裡有另外一個人。
奶奶說:當天進去的時候,顧景行急匆匆往身上套褲子。所以,她自導自演這麼一齣戲,騙了所有人,不僅有着出色演技、精心謀劃,還有着寡廉鮮恥厚臉皮。
可笑自己年近而立,竟然被這麼個剛畢業的女學生耍的團團轉。
“呵~”
脣角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諷刺意味十足的冷笑,他收回了看向蘭盼的目光,側身朝向顧振南,禮貌而面色內斂地開口道:“伯父要再沒什麼事,我先去上班。”
時至今日,先前所有的憐惜喜愛就當餵了狗。
他不願意再將目光落在蘭盼身上,自然也不願意,在這個病房裡,多停留一秒。
“我送你出去。”
顧振南表示理解,開口說。
兩個人步出病房門,顧振南將他送到了不遠處護士臺邊,聽見他說:“您不用送我了,又不是什麼陌生地方。”
“打擾你了。”
金晨微微頷首,擡步離開了。
在他走出兩米遠的時候,身形有短暫的停駐,似乎有話想說。
不過,最終他不曾回頭再去看顧振南,反而略微加快腳步,朝電梯口走去。停駐的那一下,他想起了顧蘭盼曾經試圖讓他換血液的事情,斟酌着是否應該告訴顧振南。可再轉念一想,那件事並未做成,甄明珠也早已回了顧家,眼下說出來,已經沒有了意義。尤其,顧振南能將他喚上來,可見已經清楚了蘭盼的人品,以他強硬的性子和手腕,自然不可能讓蘭盼繼續留在顧家作威作福。換了角度再想,患血液的事情,他也不能說。
蘭盼求到他跟前的時候,他答應了,貿然說出,逞了一時痛快之餘,也給他惹了一身騷。
爲了他們金家的臉面,這件事他也只能爛在肚子裡。
進電梯之前,他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爾後,毫不留情地,將蘭盼的手機號拉入了黑名單。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嗡嗡——”
顧振南進門的時候,蘭盼手機響了。
她魂不守舍,拿過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一條短信。
來自金晨:“那件事沒說,算是我對你最後的寬容,好自爲之吧。”
那件事?
蘭盼擰着眉回想了一下,才記起是換血的事。心頭一驚,她怕顧振南看見,連忙點了刪除,爾後將手機放在了牀上,默默地做了個深呼吸。
做賊一般的樣子落在了王姐眼中,心中越發看不起她。
山雞變成了金鳳凰,偏偏還不滿足,想要當豪門太太,那也得有那個命啊。這下倒好了,捨身一搏,老老小小對她的好感全部喪失乾淨,年輕有爲的未婚夫飛了,謊言戳穿了,眼看着被顧家掃地出門,哭啼啼一朝回到解放前。要她看這姑娘也是個人才,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自己作掉了自己的錦繡人生。
還真是老話說得好:知足常樂。
瞧見顧振南往她跟前去,王姐悄咪咪地退到了一邊,減少存在感。
“爸。”
蘭盼再開口喚,神情忐忑中帶着一股子無措。
“別叫我爸。”
顧振南沉聲說道,“既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顧家待了十幾年,可見你委屈之重意見之大。我們之間那一點因爲你爸而存在的情分,已然所剩無幾。從此之後你不是顧家人,也莫要入顧家門。”
“爸,我知道錯了!”
蘭盼喊話的聲音,染上哭腔。
顧振南無動於衷,繼續道:“剛纔走進來的時候,我一直在反思。俗語說滴說之恩當涌泉相報,俗語又說升米恩鬥米仇,我將你接來顧家,雲京的繁華富貴迷了你的眼,養成了你這般不知感恩貪得無厭的性子。你畢業,我買房送車,還擔心你因爲被我獨立出去心生不滿。我給的太多,反而讓你覺得這一切均是理所應當。”
“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爸,我沒有這樣想過!”
“你怎樣想的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顧振南的語氣和神情裡,沒有一絲的溫情疼惜,只道:“目前你擁有的兩樣東西。房子是你的名字,我不會收回。一來是因爲你爸當年捨身護我,二來就當全了這十幾年我們的父女情意,三來算作你用自己一隻手爲自己謀取的同情。停在翡翠園的那輛車本就記在我名下,此後非你所有。你年紀輕輕,也該嘗一下同齡人擠公交坐地鐵的辛苦,方纔能從付出奔忙裡品出幾分人生道理。至於工作,顧氏自然容不得你,年後你重新找一個。”
“不……”
蘭盼被他一番話說的目瞪口呆,猛地搖了搖頭,強烈反對他的決定。
顧振南不是這樣的!
他雖然威嚴有餘親近不足,可明明就是個非常寬宏而且憐惜弱小的人。她縱然有錯,可已然落到了這一步,他怎麼忍心如此對待她!
收了她的車又將她趕出顧家踢出公司,一套房子能幹什麼?
那個房子就一百來平,哪裡能和顧家的別墅相提並論,比先前軍區的住所也差得遠!
再說了,那個小區各項收費都不便宜,每個月各項費用雜七雜八加起來都差不多兩千了,她剛上班就幾千塊的工資,自給自足的話,能留下什麼?!
還沒收她的車,她的姓,她的工作!
心裡的憤怒和屈辱,一瞬間衝到了頂峰!
她自毀清白又廢掉一手,到頭來反而落了個雞飛蛋打?!
不行!
着急萬分,她都顧不得裝可憐,講道理說:“就算我在安眠藥的事情上撒了謊,那也不能證明他吃的安眠藥就和我有關!我做了鑑定了,就是景行毀了我的清白。”
顧振南被氣笑了,“他昏迷你清醒,你說他毀了你的清白?你自己覺得,這話能講通?依我看,與其說他毀了你的清白,不如說你佔了他的便宜。景行的人品,我還信得過。”
“就因爲他是你親侄子!”
氣急敗壞,蘭盼這一句,吼了出來。
“……”
男人深邃的眼眸裡,終於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厭惡。
蘭盼卻有些瘋癲,情緒完全崩盤控制不住,又哭又笑地說:“說來說去,不過因爲我是養女。我要是你親女兒,你可能這麼對我嗎?就因爲我是養女,所以我有錯沒錯都是我的錯,再小的錯也是大錯!別說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過是因爲你打心眼裡看不上我而已……”
“你真是讓你父親蒙羞。”
顧振南卻顯然懶於應付她大喊大叫,直接擡步出了病房。
王姐見他走,一時都有些懵了,扭頭再去瞧蘭盼,看見她“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她用手去抹,也不曉得是不是牽動了傷口,進而發出了一聲崩潰的尖叫。以往好好的人,一時間就整成了瘋子似的。
雲京市一套房誒,多少人奮鬥半輩子都買不起,她還在這嚎叫?
貪得無厭的人,這嘴臉可實在難看又狼狽。
“走了。”
門口,去而復返的喬睿喚了她一聲。
王姐這纔回神,一邊往出走還暗暗地想:對過慣了窮日子的人,窮的滋味其實並不可怕。最最可怕的,大抵就是這樣大起大落,從貧窮困頓走入富貴豐裕,又從大富大貴跌入俗世塵埃。從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老話說的,不就是這個道理?這姑娘心態要不調整,遲早會將自己給毀了的。
暗自唏噓,她快步追上了前面兩個男人。
喬睿在停車場取了車,很快,三個人一起回翡翠園。
車上,王姐坐在車後排,顧振南坐在副駕駛。她聞到煙味的時候下意識擡眸瞧了一眼,發現顧振南那邊的車窗降下了三分之一,冷風灌進來,將他吐出的菸圈吹的飄忽。而男人粗黑工整的長眉和深刻的眼眸繚繞於薄煙之中,顯得情緒晦暗捉摸不定,一副深沉而冷厲的樣子。
別說,一大家子,好像也就明珠小姐一人,不怕這一位氣勢駭人的退休領導。
三個人一路無言,上午十點,黑色路虎駛入翡翠園別墅區。
喬睿去停車,王姐跟着顧振南進門的時候,客廳裡傳來男人粗野的高談闊論聲音,就在早上顧振南離開了一會兒之後,顧家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領導咋這個點都不見回來?”
“盼盼兒也不知道咋樣了,把他家的,可憐的娃。”
“爺爺我還要!”
步入客廳,顧振南聽清了幾人說話。
扭頭看見他,穿着棉大衣坐在沙發上的一個粗黑漢子連忙起身,大咧咧地喊:“領導好。”
顧振南:“……”
他側目,看向不遠處,臉色一言難盡的甄明珠。
後者連忙解釋:“蘭盼姐老家來的人,說是她舅舅、表哥和大侄子。”
“領導你還記得我不?我是田大壯,這幾年都沒來看過你們實在是不好意思,不認得路人又窮,這回還是好不容易湊了坐火車的錢,才找過來的。說起來可真不容易,你們那個老地址和這個新地址看門的鄉黨都難纏的很,要不是我們三個靈醒,今天說不定都進不了大門。”
顧振南這纔想起,爲了讓蘭盼不至於斷了根,他留下過地址,說是若她母親回來,可以來信告知。哪曾想,這信沒來,人倒是來了。
田大壯唾沫橫飛地說完一句話,往他身後看:“盼盼咋麼回來?”
決定如何處理蘭盼的事,顧振南在家裡說起的時候還有所保留,因而老爺子、老太太和甄明珠都不確定蘭盼會不會跟回來,所以忍耐這三人在客廳裡噴了近一個小時,也沒將人趕出去。
此刻,眼見能做主的回來了,田大壯也懶得管自己據說不舒服所以去醫院的外甥女了,而是扯開一個討好的笑,對顧振南說:“我們今天來也沒啥子事,就是想在你這借些錢。你看這二娃都大了,眼看着要蓋房娶媳婦,家裡實在沒錢。我們要的不多,十萬就行了,讓我給娃在家裡蓋上兩間磚瓦房。”
聞言,顧家一衆人:“……”
客廳裡沒人說話,田大壯的兒子田黑牛扯了一下自己老爹,使眼色說:“領導剛回來,爹你不要這麼直接。好歹讓領導先喝一口水,之後再說錢的事。”
兒子老子一個德行……
王姐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一個保姆,今天都有幸開了好幾次眼界。
且不說這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就平常人,也沒有剛見到就急吼吼要錢的道理,還借十萬?這是拿顧家當銀行啊還是當慈善機構?臉比報紙還大!
她無語吐槽,弄清前因後果的顧振南臉色沉了下去,扭頭朝楊春:“送客。”
“啊?!”
顧振南看過去,忍耐着提醒:“蘭盼成年自立,已經和我們家沒有任何關係了。所以你們以後也不用過來找。有下一次的話,我不會像今天這麼客氣。”
“領導領導領導,你不能這樣啊!”
田大壯的手還沒愛上顧振南,被他先一掌揮到了一側。
首長都動了手,邊上的楊春和剛進門的喬睿哪裡還敢磨蹭,楊春兩隻手一邊扯了一個大男人,喬睿走到了茶几邊,將抱着糖盒不鬆的男孩拎起來,和他叔叔爺爺一起,全部扔了出去。
大門距離客廳有頗長一段距離,三個人的喊叫聲被隔絕在外,客廳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顧老太太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都叫什麼事兒!”
老爺子比她淡定,擡眸看向顧振南問:“不是說蘭盼今天出院?”
“嗯。”
顧振南擡步走過去,正想往沙發上,眉頭緊緊擰起。
客廳這一塊的地毯除夕夜給揭了扔掉,眼下暫時還沒購置新的,所以瓷磚還沒有顯得過於髒。沙發墊就沒那麼幸運了,被孩子的腳印以及一些烏七八糟的痕跡沾滿,明顯沒法清洗了。
“小孩子說不通,一開始在沙發上蹦來拍去的。”
顧老太太看一眼他的臉色,扭頭朝已經在擦茶几的李嬸說:“揭了吧,拿出去扔掉。再過幾天一起買新的就是了。”
“知道了。”
李嬸和王姐,嘆着氣一起收拾。
顧振南也不將注意力過多的放在這件事情上,擡步坐到了邊上一個單人沙發裡,這才說:“蘭盼和景行那一晚,應當並沒有發生什麼。我早上找了金晨,他說自己先前給蘭盼從藥房裡拿過安眠藥。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去……”
話說到這,他擡眸朝邊上站着的喬睿:“現在去打電話給保安室那邊說一聲,以後無論是蘭盼還是今天這三個人,看見了不要放進來。”
翡翠園這別墅區統共就十六棟,目前還沒住滿。業主都是有頭有臉有名氣的人物,保安和物業上自然各個都能對的上號,今天之所以能將那三人放進來,也是因爲他們提到了蘭盼又說起了顧振南先前的住址。這一位先前住軍區,保安那邊也知曉,想着又是過年,大家免不了有幾位窮親戚,打電話詢問又恰好沒人接,便將人給放了進來。
喬睿打了電話後,那邊自然連連道歉又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將人放進來,一衆人便隨之鬆了一口氣。
顧老太太幾日以來糟糕的心情得以好轉,扭頭看見甄明珠,笑着說了一句:“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這時間也不早了,要過去就早一點,再磨嘰等到了可就得吃午飯了。”
前幾天,顧振南帶她拜訪了好幾家親戚,今天初六,她和程硯寧說好了去萬家做客。
這件事顧振南也知道,擡眸看一眼掛鐘時間,便跟着對她說道:“行了。家裡這邊沒什麼事了。讓楊春送你過去,回來不要太晚。”
人還沒走呢,就說回來的事……
甄明珠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點點頭笑着應:“哦,知道了。”
很快,楊春幫她將準備的禮物都搬了出去,送她去萬家。
哪曾想,車子沒駛出小區,兩人又碰見了蘭盼的舅舅和表哥、侄兒,巡邏隊的兩個保安一左一右地守着兩人,邊催邊走,將罵罵咧咧的三個人往出送。
彼時,楊春放慢了車速,甄明珠正好和程硯寧打電話,順帶吐槽了起來。
先前在家裡的時候,她因爲顧振南沒回來所以遲遲未走,本來也就發短信和程硯寧說了這件事,眼下聽見那三人罵的難聽,忍不住道:“真是沒見過這樣的人。”
“他們要回?”
程硯寧沉吟一秒,在那邊問。
甄明珠無語道:“不知道呢,看着很不情願的樣子。說不定一會兒又想辦法往進溜,你是沒看見,她那個舅舅奸猾得很,賊眉鼠眼的,一張口就要十萬,好像誰天生欠了他的。”
程硯寧反而淡笑起來:“既然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們讓空手而歸,不滿很正常。”
“……難道我們還應該給錢讓他去蓋房呀?”
“哈哈。”
程硯寧朗笑了兩聲,“這幾個甩不開,那一個也能糾纏,你這跟我抱怨不如做做好事,讓他們親戚團聚。大過年的,人家也應該在一起熱鬧熱鬧。”
甄明珠:“……”
愣了好幾秒,她語調複雜地說了一句:“你真是太壞了。”
話說完,自己卻忍不住笑了。
聽她笑起來,程硯寧也再一次笑開,笑完了語調低了兩個度,顯得低沉而溫柔:“處理完了別磨蹭,趕緊過來。好幾天沒見,特別想親你。”
甄明珠:“……”
下意識地,她看了眼開車的楊春。
後者面無表情。
“那先不說了。”
甄明珠掛了電話,開口朝楊春道:“楊叔你靠邊停一下,等等他們幾個。”
楊春:“……”
他雖然不解,卻下意識踩了油門,靜候吩咐。
甄明珠將程硯寧的話委婉地說了一遍,表達出讓他下車,將顧蘭盼現在住址告訴那三人的意思。楊春後知後覺地理解了,也有點忍不住想笑,默默地服氣了程硯寧一把,覺得一般人都不會立時想到這一波騷操作。這外甥女跟舅舅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牛逼,碰一起了那還不得翻天?
暗歎一聲,他領命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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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一無所有,還被糾纏(二更)
中午,一點。
市區內,某高檔小區。
蘭盼手裡拎着自己一堆東西,失魂落魄地走進樓道門,上了電梯。電梯“叮”一聲響停在二十一樓,她怔忪好久,按鍵出去,往家門口走。
都沒注意到,樓梯安全出口,蹲着三個男人。
“吧嗒——”
防盜門打開的聲響,讓她鬆了一口氣。
除了這間房子,她什麼都沒有了。手裡的東西隨意地扔在了門口的嵌入式鞋櫃上,她擡眸往房裡看,卻被眼前的一幕狠狠驚到,眼珠子都差點瞪了出來。
……怎麼回事?!
忘了關門,她快走兩步站到了客廳裡,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沙發、茶几、電視櫃、餐桌椅、彩電、冰箱,所有所有,她和顧振南看過後購置的高檔傢俱家電全都不見了!整個客廳,就剩下她自己買的抱枕、花瓶、水杯等等一堆零七八碎的東西,偏偏,這些東西還被整齊地擺放在乾淨的瓷磚上。
胸口劇烈起伏,顧蘭盼二話沒說,又衝去臥室。
主臥裡牀和衣櫃還在……
可——
她在家裡轉了一圈,發現次臥被搬空了,書房的一整套高檔實木的書架書櫃書桌也被人搬走,只剩下一大堆書籍和她的電腦,整整齊齊地靠牆擺放着。等於說,除了她的臥室沒動,整個家裡,大件傢俱家電被搬了一個空,能帶走的,全都帶走了。什麼都沒有給她留下。
“房子是你的名字,我不會收回。”
驀地,顧振南冰冷且毫無感情的一句話,出現在耳邊。
他履行了他的承諾,給她留了一套房。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又一陣笑聲,開始迴盪在空空如也的房間裡。蘭盼只笑了兩聲,眼淚便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落,一串一串,劃過臉頰,滾燙而腥鹹。
顧振南竟然這麼狠,狠到讓她無可奈何,讓她害怕。
他想幹什麼?
難不成想告訴自己,除了這套房子,所有的一切,都靠她自己奮鬥了?可事實上,她那一套沙發組合就要近五萬,茶几、電視櫃、大彩電統統不便宜。他讓人搬走的那些東西,價值好幾十萬!整個家裡就一張牀一個衣櫃,這是要逼瘋她嗎?她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他,沒有動她的主臥,沒有動她的衣服和私密物品。
這個人簡直太無情冷血了!
“盼盼?”
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驚喜粗獷的男聲。
“誰!”
蘭盼警惕地轉身過去,看着擠進門的三個人,擰起了眉頭。
一擁而入的三個人都是男性,年齡最大的一個可能有五十多歲,一張臉黝黑粗糙,小眼睛大鼻子,眉毛雜亂鬍子拉碴,嘴脣上好幾道深裂紋,再配上那諂媚的笑容,簡直像戲臺上的丑角。他邊上另一個年輕人,膚色比他還黑,笑起來就剩下牙齒還是白的,看向她的目光直愣愣,一副卑賤模樣。至於另外那個最小的男孩,五六歲了還留着兩股鼻涕,穿着破破爛爛的棉襖,對上她的時候鼻涕剛好流下來,他舌頭一卷,將鼻涕給舔了。
只一下,蘭盼被噁心的渾身都哆嗦,厲聲問:“你們誰啊,給我滾出去!”
“盼盼你不認識大舅了?”
田大壯被她喊的腦殼疼,上前一步,指着自己的臉說:“我,你舅啊。你當年跟着領導走的時候可都十歲了,怎麼唸書這麼些年還把腦子給念傻了,連你舅都認不出來了!”
“……”
顧蘭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當年離開家鄉的時候,她早已記事。自然還記着自己這唯一的舅舅的長相,不過剛纔猝不及防,所以沒認出來。眼下猛地這麼看見他,滿臉的不可思議。
眼見她這副樣子,田大壯卻放心了,指着邊上自己二兒子說:“這是你黑牛哥,當年還帶着你一起玩過呢。這是你大侄兒,哦,這個你沒見過,別吃了別吃了,讓你姨認認。”
顧蘭盼:“……”
這三個粗鄙醜陋的人讓她險些暈眩過去,她都無法相信,她在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親人。似乎只是一瞬間的工夫,她便徹底地從美夢中醒了過來。就好像,這十多年來,她只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就什麼也沒有了。別墅豪車、富貴的生活、體面的家庭,統統沒有了。
她不想說話,轉身往主臥裡走。
見狀,田大壯連忙跟上。
“別進來!”
顧蘭盼崩潰地吼了一聲,猛地拍上門,從裡面反鎖。
三個男的面面相覷,不過幾秒,小孩子發現地上掉了一塊巧克力,連忙蹲下去撿了,拿起來給田大壯看:“爺爺,糖。”話落,飛快地去剝外包裝紙。
巧克力糖在地暖上早都熱化了,黑乎乎的顏色淌出來,孩子低頭去舔。
“吃吃吃,就知道吃。”
田大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雙手背後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半晌,朝主臥裡喊:“盼盼你這房子買多長時間了。咋連個傢俱都沒配,人想找個坐的地方都找不下。”
房間門緊閉,根本沒人搭理他的話。
田黑牛察覺出蘭盼的態度,扭頭朝自己老爹說:“我看錶妹這是好日子過久了,不想認咱們這些粗人。”
“放你的屁!”
田大壯瞪他一眼,“咱們是粗人她是撒?都是一個祖宗生下的,誰還比誰高貴多少。你表妹只是長時間沒見了接受不了,一會兒就好了。”
話說到這,他又去拍門,喊:“盼盼你出來,鑽房子裡幹撒,大舅午飯都還沒吃。”
“我也餓。”
聞言,正舔巧克力糖紙的男孩說。
田大壯安慰他:“沒事,爺這就讓你姨引咱去吃飯。”
“能不能滾遠點!”
主臥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拉開,蘭盼走出來說。
田黑牛連忙笑着說:“妹兒,我們真的今天一天都沒吃飯了。餓的心慌。咱先吃飯走,其他事邊吃邊說。我哥還讓你把我們引着逛一圈子。”
“別叫我妹,我不是你妹。”
蘭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朝田大壯,“帶着你這子子孫孫從哪來回哪去。我家裡人早就死絕了。你算哪門子的舅舅?趕緊走聽見了沒有,不然我報警了。”
一番絕情的話,讓田大壯瞪大了眼睛暴跳:“我真是你舅舅,不信你看身份證。”
“滾!”
“你讓誰滾?!我把你個沒良心的小雜種,你以爲你住到雲京來你就是雲京人了?你媽被警察逮了你也沒說去看,你這娃咋真沒良心了,誰把你生到這世上來了!”
軟的不吃來硬的,田大壯頓時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蘭盼怒火沖天地看着他,又聽見他說:“行,讓我們走也行。你給我三十萬,我回去要給你黑牛哥蓋兩間磚瓦房娶媳婦,我和你舅媽住的那房子也要拆了重蓋,好歹你也是我外甥女,不能光自己住在這城裡的大房子裡,親戚們誰都不管。”
三十萬?
這人怎麼敢開口?
就她來了顧家這麼些年,存款都根本沒有三十萬。顧家雖然有錢,顧振南卻不是那種會縱容孩子大手大腳花錢的人,需要的大件東西他都會給購置,但同時,生活費和零花錢只給雲京普通學生偏上的水平。她平時各項開銷多,買的東西也都精細,根本就沒有那麼多錢!
蘭盼冷笑一聲:“一毛錢都沒有。我再說一遍,你們趕緊走。”
“你哄誰?!”
田大壯生氣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說:“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就你這套房子都值三百多萬了。我就要三十萬,你還推三阻四不肯給?”
他一句話,點醒了蘭盼。
她走神了一瞬,緊抿了下脣,開口問:“誰給你說這房子三百萬?”
“你養父家那個司機。”
想到楊春,田大壯還有點怕,話鋒一轉又說起了三十萬的事情。而蘭盼,在他嚎叫的這時候,低頭打了物業的電話,起身去陽臺,等電話一接通便發了一通脾氣,問物業怎麼回事,將幾個流氓給放了進來,眼下在她家門口將人攪得不得安生。物業驚訝之餘,很快應承來看,幾分鐘後,上來了三個保安。
好一通吵鬧,三個保安選擇維護了看上去柔弱且精神狀態不太好的業主,將田大壯幾人又趕了出去。
“爹,這咋辦啊!”
小區門口,被扔下的田黑牛問。
“等着,我就不信了。”
田大壯氣呼呼地說:“那丫頭肯定有錢,實在不行,我讓她把房賣了,跟咱一人一半。”
父子倆打的好算盤,蘭盼自然一無所知,等到保安將那三個人弄出去的時候,她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砰一聲關上防盜門,回頭再看見空蕩蕩的室內景象,忍不住又哭了。
房子是死物……
在這一套死物之外,她真的一無所有了。
該怎麼辦?
*
兩點,萬家餐廳裡。
一衆人吃完飯,先後起身了。
這一天萬家來了兩撥人。其一便是甄明珠,楊春將她送來的時候都十一點多了;其二是楚江,以及他養父母家裡的姐姐楚秋,也就是先前的榮太太,這一天過來,她還帶着兒子榮耀。
往年裡,楚萬兩家其實很少走動,可這一段時間因爲榮桓的事情,楚家說是愁雲慘霧也毫不爲過。眼下臨近十天,最初的憤怒悲痛過去,楚秋爲了孩子,纔打起了精神。她要和榮桓離婚,並不是簡單事。畢竟榮桓雖然是過錯方,可到底是成功人士,家業也不小,名下房產、車子、理財、公司,零零總總一堆,而這些,多半都是他奮鬥所得。楚秋爲了孩子當了好些年全職太太,對於商業上那些,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除去這些東西不好分割之外,孩子的問題也很麻煩:大學未畢業,過幾年要結婚,他們倆也都近五十的人了,能不能再生還難說。此外,中間還夾雜着一個甄明馨。
榮桓那邊的律師是他多年來的朋友,眼下爲了私下調停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說是榮太太若堅持打官司,那麼甄明馨的事情也不能善了,毀容+無法再孕,哪怕她不對在先,榮太太也觸犯了法律。
這世上有無數這種事,害人的人毫無底線,偏偏法律還無法仲裁,就像這種當小三的,動不動整的好好一個家庭妻離子散,卻沒有法律能有效地管制她們,頂多吃瓜羣衆吐沫橫飛地譴責幾句,人家身上反正又不會掉下一塊肉。反倒是榮太太這種,幾十年爲家庭兢兢業業勞苦功高,到頭來卻被快速進步的社會拋棄,立起來太難,因爲憤怒之下動手打人,一下子從受害人變成了行兇者,一不小心還可能惹上官司。
當然,甄明馨眼下精神已經不太正常,榮桓哪怕心軟找人照顧她,那也不可能再站到她那一邊,他朋友之所以有這樣一番言辭,也是爲了達到“不離婚”的效果。
可這手段,越發地惹得楚秋怒火中燒,聲稱哪怕坐牢也要離婚。
不得已,楚江幫她請了好幾個律師商議對策,其中萬隨遇也出力頗多,這幾天去楚家也去的勤快,楚老爺子便讓楚秋帶着過年回家的兒子,過來走動,權當散心了。
甄明珠是早上醒來才曉得楚秋要帶兒子過去,有些不自在,卻也沒辦法訴諸於口。
畢竟,害了人家母子倆的那個人是甄明馨。
甄明馨早已經和她斷絕了來往關係,可在別人看來,還是姐妹。因而大家一起吃飯她顯得安靜得很,也就在有人問話的時候開口回答兩句,甚至還按捺住一個頗爲意外的發現沒聲張:楚秋的兒子榮耀,先前和她還有程硯寧,在孟晗生日宴會上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他是那個脾氣很爆的宴會服務生。
富二代去當服務生,怎麼想都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她在飯間多看了兩眼,越看越像,眼下總算和程硯寧一起到洗手間洗手了,便小聲問了句:“我們在孟家見過那個榮耀吧?”
“就那個挺有個性的服務生。”
程硯寧老早就發現了,不過那小兄弟在看見他的第一時間便使眼色示意彼此裝陌生人,因而程硯寧也沒說什麼,就和彼此第一次見面一樣,客客氣氣的。
“我看着就是他。”
甄明珠將手遞到水龍頭下,一邊洗手,一邊頭也不擡地說了一句。
程硯寧從後面圈着她,下巴搭在她右邊肩頭上,兩隻手也隨後伸到了水龍頭下,握着她的手在水下一起輕輕揉搓,將這麼一個簡單的小事,都做的萬分肉麻。
甄明珠被他逗得抿起嘴角笑,他便腦袋一側,在她臉頰上“啾”了一下。
“行了啊你,肉麻不?”
“不讓親呀?”
程硯寧的聲音,壓得很低。
甄明珠輕嗔一聲:“一會要來人了,出去吧。”
華剛落,虛掩的洗手間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半扇,露出一張懵逼的臉。榮耀先前沒注意這兩人的動向,眼下一推門瞧見人家緊貼在一起親熱洗手的畫面,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脣角抽搐兩下說:“我什麼都沒看見。”
甄明珠+程硯寧:“……”
根本也沒幹什麼好不好?
眼見榮耀拉上門離開,甄明珠低頭踢了程硯寧一腳,催促說:“走吧出去了。”
“不是——”
突兀男聲又來,門被推開,榮耀探個頭進來,齜牙笑着道,“您兩位能不能先出來,讓客人解決一下生理問題。再憋半分鐘膀胱要炸了。”
“……”
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程硯寧握着甄明珠手腕,將人給帶出了洗手間。
“謝寧哥。”
嘴角揚起一個笑,榮耀竄進了門。
這人……
程硯寧半晌回神,心情還頗有點微妙。
家裡鬧成這個樣子,這小兄弟倒是半分不被影響,活的挺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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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五個情節,我可以完結上卷啦。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