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更加狂野，將地面的落葉，捲成了一團，肆意揉捏，卻又彷彿在跳街舞。
周沫裹緊大衣，滿是期待的瞧着辛啓天。
這些年來，兩人相處時間很長。
辛啓天在有意識想着思想境界突破的情況下，在面對周沫的時候，逐漸將一切僞裝全部卸下。
所以，周沫或多或少，能夠明顯的感受到，辛啓天內心有無數秘密，有許多極爲豐富的經歷。
她已經好奇了很久，卻一直沒有問過。
而今天，這個該死的傢伙，終於開口了。
周沫連連點頭，挽住辛啓天的手臂，像個十五六的小女孩一般，滿臉喜悅，聲音歡快的說道：“好啊，你趕緊說吧。”
辛啓天哭笑一下，沒有將手臂抽出，“可能有點離奇，我講完之後，你或許更加疑惑，但是那部分疑惑我永遠沒辦法向你解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嗯！”周沫鄭重的點頭，明亮的眼睛，與辛啓天對視。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護城河沿岸邊的小公園周邊。因爲有河水的緣故，風中多加了一成寒冷。
隨便找了一個樹下的長椅，坐下後，辛啓天深吸一口氣，望着車輛稀少的街道。
輕聲說道：“其實，故事很平凡。在和平年代，大多數人都是平凡的。”
“只是，平凡的生活中，也有跌宕起伏，那些對於個人來講，極爲不平凡。”
“一個很普通的單親家庭。孩子從記事起就沒有見過母親，家裡也沒有什麼親戚，一直和父親相依爲命。”
“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帶着一個孩子在城市中生活，沒有自己的房子，過的很是艱難。”
“那時候社會治安並不是太好，加上住的地方環境也很差。所以從小，孩子更多時候會一個人獨處，呆在家中。”
“他沒有玩伴，也沒有任何玩具。但他也並不爲此感到任何沮喪。他習慣於獨處，並且一個人天馬行空。”
“父親工作很忙，因爲他想在城裡買房子，給孩子一個好環境，還要考慮未來孩子讀書，昂貴的借讀費的問題。常常工作到深夜纔回來。”
“最初，孩子一個人膽小，晚上不敢早睡。便仰望星空，那時候燦爛的繁星，就是他最美妙的玩具。漸漸地，他會想外星人，想着，爲什麼有人類，而且只有一個生命星球。他爲此，甚至感到極爲恐懼。那不是害怕，而是因爲對無限星河無限的未知，而感到孤寂。”
“於是，漸漸地，孩子在心中樹立了一個夢想，當一位偉大的科學家，未來去探索星空。”
“當然，平凡的人是大多數。就這樣，孩子平凡的度過了十多年。初中的時候，他們家，在城裡面，終於有了一套房子，很小但很溫馨。”
“孩子的成績很平凡，他的任何方面都很平凡，甚至於連電腦遊戲，也玩的很平凡。”
“直到高考結束的那一天，他得知了父親生了重病，肝硬化晚期。”
“於是，那個孩子決定進入社會大學。這是他平凡的十八年生活中，做的最爲有勇氣的一次。他將父親安排到了醫院，並且賣掉了房子，交了醫藥費。”
“這些父親都不清楚。然後那個孩子，便留下一封信，獨自離開。他需要賺錢，需要找到更好的醫療環境，他要讓父親好起來。”
“孩子的目的地在南方，他揹着一個大包，乘坐火車，幾天幾夜終於到達目的地。那時候，他木訥，並且不善言辭，青澀的面容在一下車之後，見到了繁華的大都市，就更加顯得緊張而又怯懦。”
“他沒有停下腳步，緩慢卻堅定地前行。”
“結果一出來，就遇到好人，說是可以發大財。他被帶到一處破舊的老居民樓裡面，那裡有很多人，大家打地鋪。進去後，他就被收走了身份證明。”
“然後，每天有人過來上課。教導他，可以怎麼怎麼賺大錢。”
“孩子雖然從沒離開過家鄉，見識少，但也聽過傳銷。他知道被騙了。”
“幾天後，他找到機會，從樓上跳了下來，摔斷了一條腿，並且磕破額頭。有好心人路過幫忙，直接報警。當天，那夥傳銷被一網打盡。”
說道這裡，辛啓天笑了起來，“別說那些傳銷的人，連那個平凡的孩子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擁有這樣堅強的一面。”
周沫沒有笑，她抱緊了辛啓天手臂。
理智上告訴她，這些應該不是小天經歷的。但感情上，她認爲小天口中的孩子，就是他自己。
“後來，那個孩子養好傷，並且攜帶不多的錢也基本花費一空。於是，他每天夜裡睡在街頭，白天出去尋找工作。一開始，他完全是個無頭蒼蠅，根本不知道在哪兒找。”
“而且，他找的睡覺的地方，也很不舒適。只用了三兩天，他的行李就都不見了。他還遇到過不少打劫，他已經沒有多少錢。第一次，他給了一點錢，但對方不滿意，然後他捱了頓打。”
“後來，他開始反抗，很兇狠的反抗，每一次都很兇狠。偶爾，還能夠賺到一點錢。”
“那時候，其實一些地方挺亂的。那個孩子，知道他需要錢，有些人還想拉他入夥。但他毫不猶豫的拒絕。”
“用了一個多月時間，孩子最後剩的三四百也消耗一空。他連一個饅頭也都買不起了。”
“但是，他終於找到了工作，在一個小工地，跟着一位小包工頭打黑工。”
“就這樣，又過了半年。孩子基本把城市的情況搞清楚了，他從新找了一份工作，在電子廠上班。”
“一年後，他又出來，去了城市裡極爲著名的電子產品商業區。因爲他聽說，做電子產品很賺錢。”
“最初，他只是找到了一個普通銷售的活。慢慢地，學到了一點維修手機，安裝電腦的手藝。他學的很慢，儘管他學的很認真，很努力。”
“兩年後，他有了自己的一個小櫃檯，跟在商場裡一個大老闆工作。”
“那段時間，生意異常火爆。他年收入，達到了三十萬！他很開心，並且越發努力。”
“結果一年後，商場一次很大動亂。他的那位大老闆，遭到了重創。而孩子自己，也被打的重傷，並且被趕出了商場。”
“偏偏在這時，家裡醫生那邊，傳來不好的消息。父親肝腹水嚴重，而且醫療費也告罄。”
“沒有了立足之地，沒有了收入。孩子經過慎重考慮，終於聯繫到一個相熟的朋友，打算去南邊交界地方，跟那個朋友一起進貨原石來賣。”
“那邊那頭的國家亂的不像樣子。但是孩子運氣好，跑了幾趟貨，他發了一筆小財。”
“一夜間暴富，孩子便趕回家中，帶父親上京，在協和住了下來。”
“而後，父親的病症緩解。孩子很開心，他又趕回南邊，繼續做原石生意。”
“又過了兩年，父親的病越發不好。孩子也再沒有有好運氣，他決定更深入一些，找新的石坑。”
“這一次，他遇到一羣很小的孩子組成的軍，並且被威脅運貨。他知道這是深淵，儘管很缺錢，可他賭不起，他是父親唯一的依靠。”
“可是，情形危急，他沒有選擇！最終，九死一生，拼死宰掉了身旁的人，在國境線上，奄奄一息的時候，被邊防發現。那夥別國的小股隊伍，全被抓獲，他也獲救了。”
辛啓天望着遠方，眼中已經沒有了焦點，身子微微顫抖，是因爲寒風，還是別的什麼，說不清楚。
周沫將頭靠在了辛啓天肩頭，微微仰着腦袋，眼中滿是憐惜。
深呼吸數次後，辛啓天接着說道：“這一次，那孩子的事業再次毀了。外國那邊，仍然有許多殘餘之人。事情鬧得很大，他成爲對方眼中釘肉中刺。”
“傷勢稍微好了一些的時候，上京那邊傳來父親住進加重病房的消息。而這頭，擔心被抱負，孩子不得已，只好先趕到上京。”
“在病房中，父親的狀態已經非常不好。他渾濁的眼睛中，倒映着孩子額頭，脖頸可怕的數到疤痕，滿臉淚水。”
“父親不知道孩子經歷了什麼，他只是死死的抓住孩子的手，含糊的說道，‘要是有事，你趕緊走吧，走的遠遠地，越遠越好。要是沒事，這一次你永遠別走了，留下了吧，陪爸爸最後一段時間’。”
“孩子也是滿臉淚水。久病成醫，他清楚父親的狀況。這些年，父親能夠堅持這麼久，其實已經是奇蹟了。”
“最終，孩子留了下來。半個月後，已經有無數併發症的父親，上消化道大量出血，搶救數個小時候，孩子再次見到的父親，蓋着白布被推了出來。”
“孩子站在遠處，靠着窗戶，面無表情，沒有流淚，沒有任何動作。那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
“父親母親，都是在這樣的夜晚，去世的！”
“後來，安排好後事。孩子上驚待了一年，然後去了東海岸一座明珠一般的城市。”
“那時候，社會發展的很快，互聯網，手機。那個孩子對這些電子產品，一直關注着。他重整旗鼓，打算更加燦爛的活好自己的後半生。”
“偶然的機會，他做了自媒體，並且是很早做這一行的人。他有許多朋友，他上學少，但是在社會大學已經歷練出來的，很快便運營好了賬號，並且賺到第一筆錢，組建了傳媒公司。”
“經過五六年發展壯大，成爲自媒體頂尖人員，年收入一度超過千萬。可是逐漸的，管理越發嚴格，市場飽和。”
“那孩子也不甘就平凡，他想起了曾經仰望星空的夢想，六歲以前，已經牢牢紮根在心中。於是，他準備公司轉型，做科技產品。”
“但是需要極大的資金。於是乎，那個孩子依靠敏銳的眼光，先行投入做網頁遊戲，一年多，公司收入就上億。”
“接着，兩年後，智能手機全面發展。他又開始開發手遊。這一次，更是一發不可收。”
“公司價值，一度達到十億！”
“然後，就被一家互聯網巨頭收購了。沒有任何抵抗的餘地。”
“那孩子抽身，拿着錢轉行去智能家電。這一行很難，沒有技術，沒有人才。但是經過十年打拼，他勉強算是市場上的小巨頭。”
“轉眼間，孩子已經三十中旬。這些年，他事業中等，卻極度無力，自學大學知識，想要真正成爲一個科學家，但失敗了。”
“於是，他認命。失去了奮鬥之心，專注玩樂。”
“最開始，他到處旅行，品嚐美食，欣賞世界風景，也……欣賞了許多不同面孔美麗女子。”
說道這兒，辛啓天斜着眼睛，悄悄去看周沫。周沫微微嘟着嘴巴，眼睛忽閃忽閃的也在看他。
“咳……”輕聲咳了一下，辛啓天若無其事的接着說，“接下來，他購買登山，探險，購買了遊艇外出遊玩，玩許多有趣的事情，參加了拉力賽，甚至還玩過翼裝飛行。”
“最後，他對這個世界，失去了熱情。每日呆在自己的別墅中，看看書，吹吹海風。慢慢地，他享受起了柴米油鹽的平靜。”
周沫低聲說道：“他沒有孩子嗎？”
“沒有！”辛啓天悵然若失，仰起頭看着模糊的天空，“他甚至一直沒有伴侶。”
“爲什麼？每一個心中，應該都有愛。他就沒有任何一段戀情嗎？”周沫說道。
“有！”辛啓天沉聲道，“第一次在初一。”
“什麼？”周沫驚呼。
辛啓天尷尬地笑了下，“咳，是這樣的。其實也不明確。我什麼弄不清楚，是因爲青少年時期身體成長，還是真的純碎的感情。那個女孩，是他同桌。兩人打打鬧鬧一年，然後每天一起回家，一起上學，他們牽了手，擁抱，接……沒有更多了。”
周沫臉頰嘟起來，眨着眼睛，“真沒有了？”
“真的沒有了，完全沒有！”
“你不說，那個孩子很平凡嘛。”
“呃，這應該也是平凡的吧。就是相互好感，青澀單純的美好回憶，許多人都有。”
“我就沒有！”周沫低聲說道。
辛啓天立刻轉移話題，“呃，後來高中他們就沒在一起上學了，女孩出國了。最初男孩沒日沒夜的想女孩，後來變得平淡，每次再想，只有悵然若失。第二段，是在電子廠打工的時候，一個工友。”
“這一次，只有一年時間。兩人如膠似漆，後來女孩出軌了。”
“那他就是爲此受了情傷，然後一蹶不振？”周沫問道。
“不！”辛啓天搖頭，“那時候，父親病狀起伏，讓他沒有想其他的事情。等父親好一點了之後，他已經放下了最後一段感情。”
“後來，他……很久很久之後，他雖然經歷的更多的女孩，但他發現，他已經沒有了愛的能力。”
“他永遠記得青澀的初中，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再也找不回當時的感覺。”
“現在呢，他找回了嗎？”周沫低聲說道，心撲通撲通。
辛啓天沒有回答，追憶的微笑道：“我第一次見你，你直接裝到我心口，一下子就牢牢記住了你的樣子。”
接着，他笑容消失，“那時，我沒有想更多。直到，你與我一起去申河，在火車上相處幾天。我發現這個世界，擁有一種境界，它既是能力的境界，也是文學，哲學心裡上的境界。”
“然後，我考慮到，自己缺失了一部分感情的能力。就想，找一個人，看看能不能讓我重新有這樣的能力。”
“我認爲，最純粹的感情，應該不是一時身體的交流。所以，我想把她留在身邊。可是這樣，對於一個正直青春的女孩來講，很殘酷。”
“因爲，我不確定，她會受到多少傷害。最終，哪怕我找回了失去的感情能力，可能她也已經遍體鱗傷，被我，或者她自己主動離開。”
周沫身子有些顫抖，眼睛變得水汪汪的，看着辛啓天的面龐，低聲說道：“那你找回了嗎？你一定找回了，可是你在逃避。”
“我叩問內心，有些害怕。不敢邁出那一步。”辛啓天低沉的說道，“我自認爲，我不是矯情的人。我發現，我好像找到了那種感覺，可是卻偏偏有些……”
他的話沒有說完，周沫的臉在他眼中快速放大，然後嘴巴被堵住了。
幾秒鐘之後，周沫捧着辛啓天的臉，自己臉頰通紅，但眼神堅定，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給你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