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還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但既然身爲總經理的常浩南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麼魏永明和宋景明接下來要做的。自然就是按照原計劃執行。
在把兩個人送走之後,前者又重新坐回到辦公桌前,盯着屏幕上那篇論文的第三章內容,看了好一會——
實際上,到目前爲止,高計算權重數帶來的計算髮散問題不要說解決,甚至連成因都沒有一個得到廣泛認同的說法。
常浩南也是通過前些年的大量實踐,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
但在剛纔總結問題總結到第二點時,他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道靈光。
應力場的發展主要受對流項與形變項的影響,並以指數增長的形式急劇演化,但是傳統的基於多項式插值的數值離散格式不能準確捕捉這種指數增長的變化規律,這使得本構方程的對流項與形變項對應力演化的貢獻不能達到平衡,從而導致計算髮散。
因此,理論上講,只要在有限體積法的求解過程當中,針對應力大梯度變化區域減緩應力的指數增長速度,即可保證數值計算的穩定性。
於是,又經過大約一刻鐘的頭腦風暴之後,常浩南猛地站起身。
航空動力集團總部是一個相對單純的行政機關,並不具備研究職能。
因此,就算有了思路,枯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面也不可能得到結果。
他先是拿起電話,聯繫了正在一層等待着的朱雅丹。
接着換衣服下樓,準備乘車前往已經竣工的火炬實驗室新址。
那裡有一臺比京航計算中心性能更好的超級計算機,足以讓常浩南測試自己剛剛的想法是否正確。
實際上,這項工作幾乎完全出自常浩南的興趣。
由於TORCH Multiphysics軟件採用的理論原理和技術路線不同,並不會面臨高計算權重數的問題。
但作爲研究數值計算方向,並且把解決N-S方程問題作爲遠期目標的學者,常浩南對於這個領域的研究並不會特別功利。
畢竟,很多看上去驚天動地的成果,最早只是發源於某個看似無用的好奇心而已。
到達實驗室之後,他便一頭鑽進了位於二號樓地下的計算中心……
機房裡面,王傑和覃海洋正埋頭在電腦前面,爲獵鷹Z項目的發動機短艙進行設計優化。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二人擡起頭,就看到自家導師正步履匆匆地推門而入。
“?”
看着突然出現的常浩南,還不太熟悉課題組情況的覃海洋自然而然地以爲,這是要來查崗。
於是,他直接起身,從書包裡掏出一份工作日誌,擺出正襟危坐的樣子,準備彙報工作進度。
但已經在火炬實驗室讀了一年博的王傑卻很清楚,常浩南基本不會搞這種形式主義的工作檢查。
很多導師熱衷於此,是因爲他們往往會讓學生去做自己都不是很瞭解的研究領域,只有通過定期彙報才能及時掌握項目進度。
而在這裡……
雖然火炬實驗室的業務範圍比絕大多數課題組都要廣,但每一個研究方向,都必定是老師們自己熟悉的。
尤其是常浩南,基本只需要看一眼計算程序和計算結果,再簡單問幾個問題,就能八九不離十地判斷出項目當前所處的情況。
這一點,王傑之前在上滬那會,就已經深有體會了。
因此,他先是拍了拍覃海洋的肩膀示意後者放鬆,同時上前兩步,簡單說明了二人目前正在進行的工作。
常浩南本來就沒有檢查工作的想法,加上王傑的工作效率和態度都很讓人放心,因此只是簡單點了點頭,便坐到機房旁邊的另一臺電腦終端前面,準備進行自己的研究。
不過,在等着電腦開機的功夫,他還是無意中瞟了一眼旁邊的屏幕。
“誒?”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還真就把他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你們這……是在做發動機短艙的流場模擬吧?”
照理來說,眼下對於飛機氣動外形的優化,還沒細緻到需要死摳發動機短艙這種設計細節的程度。
所以,這項工作應該是一個相對單純的結構優化問題。
但很明顯,王傑和覃海洋二人並不滿足於此。
“沒錯。”
王傑一邊撓了撓頭,一邊回答道:
“我們這段時間認真看了一下獵鷹Z項目的總體設計方案,發現無論再怎麼優化發動機短艙的結構,尤其是重量,對於整架飛機的性能影響也是微乎其微。”
常浩南心說那確實是微乎其微,否則我也不敢拿過來給你們倆練手……
當然,這話肯定不能說出來,所以他表面上還是一副認真傾聽的架勢。
“所以,我們就想着,除了結構方面以外,是不是可以在其他地方再進行一些優化。”
“就比如氣動阻力?”
常浩南看着已經完成了高精度網格劃分的短艙模型,在心裡已經對王傑給出了更高的評價。
不過,後者卻搖了搖頭:
“一開始確實想過從減阻層面下手,不過尾吊式發動機佈局在阻力方面先天劣勢,優化區間實在不大,還是對整機性能起不到太明顯的幫助。”
“所以最後,我們決定借鑑您之前的思路,用流場結合聲場的計算形式,通過改進發動機短艙的內部結構,優化一下客艙,尤其是客艙後部的噪音水平。”
不得不說,王傑雖然才博士二年級,但確實已經具備了獨當一面的水平。
不僅僅是能力問題,還有主觀能動性。
恰好在這個時候,常浩南面前的電腦也已經進入了超算系統,於是他也沒再繼續追問其它細節,轉而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當中……
……
一週時間很快過去。
常浩南的研究,也算是初現端倪。
他已經找到了一種不涉及擴散項的本構方程,並在其基礎上實現了對於對流項和形變項的收斂化處理。
可以說,距離解決那個並非火炬集團所面臨的問題,已經只剩下了臨門一腳。
但常浩南的疑惑卻並未因此而減輕。
反而更加濃厚了。
要知道,他在解決這一問題的過程中,應用到了不少特殊手段。
比如從一個結果是發散的計算日誌中,通過數據降維算法提取出有用的數據,再以此爲基礎進行迭代,以優化本構方程的形式。
就理論研究來說,這屬於赤裸裸的旁門左道暴力開掛。
幾乎相當於在做高考幾何選擇題的時候,別人都在一步步推導,而你直接拿尺子上去量。
然而!
並不是常浩南對安東尼·詹姆森教授存在偏見。
而是這種辦法,全世界除了他以外,恐怕還沒有第二個人能掌握。
那麼問題來了。
COMSOL那邊,到底是怎麼解決的這個問題?
難道詹姆森教授想到了什麼極其巧妙,以至於連常浩南自己都沒發現的計算方式?
亦或者是前者單純運氣爆棚,通過盲猜實現了和高階數據降維一樣的效果?
似乎都不太合理……
但又想不出什麼其他的可能性。
總之,常浩南愈發開始期待COMSOL Multiphysics新版本正式發售的那天了。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還沒等到友商的新品發佈,就有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打斷了常浩南的工作安排……
麻煩來自從滬東廠那邊。
某一個下着暴雨的週五下午,雷志興突然連夜從上滬乘火車趕回了京城。
“常總,有突發情況。”
雷志興把溼漉漉的雨披脫下來放在門外,接着甩了甩身上沾着的水珠,然後才走進常浩南的辦公室。
說話間,前者把一個封好口的檔案袋放在了辦公桌上。
和上次他們自己粘上的封條不同,這次的封條上帶着大印,說明裡面是正兒八經的廠區文件。
趁着常浩南拆封的功夫,雷志興開口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
“三星海工之前從咱們這把8艘LNG船的訂單搶走之後,動作非常迅速,前不久已經敲定了具體的技術方案。”
“然後,我們就通過公開渠道獲取了韓國人用來投標的設計稿。”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常浩南已經把檔案袋裡面的東西給掏了出來。
是一份設計圖。
或者嚴格來說,是一個設計方案。
只不過其中大量內容被塗黑,導致只有設計圖比較完整。
但這已經足夠了。
因爲幾乎是一打眼的功夫,常浩南就看到了液貨艙周圍有一套他再熟悉不過的結構……
“我去……”
他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不是我們那BOG再液化系統嗎?”
“你們真敢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