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討會結束之後,常浩南毫不意外地再次被一羣人圍住了。
除了找他討論流體力學仿真方面問題的人之外,還有些人對於新舟60的情況很感興趣。
連帶着跟他一起的姚夢娜和林示寬也被問了很多問題。
因此一直到凌晨一點多鐘,常浩南三人才終於“逃離”了那間會議室。
“呼——”
已經許久沒遭遇過這種陣仗的林示寬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心情愉悅地深呼一口氣。
儘管是跟着常浩南沾光,但那種被圍住請教問題的感覺。
爽!
不過轉念之間,他就又覺得有些擔心。
“常博士,你剛纔在會上說的那個流場模擬分析,真的能跟試飛結果完全對上?”
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林示寬和他手下的工程師們其實一直很努力地在學習國外同行的先進經驗,在諮訊並不發達,而且工程模擬領域本身就存在技術壁壘的情況下還是閱讀了很多文獻和技術手冊。
沒有做出什麼亮眼的成績實在不能怪他們,畢竟華夏在這個方面完全沒有基礎。
所以林示寬非常清楚,即便是在空氣動力學模擬方面走在世界前列的美國人,也無法保證數值計算結果的精度,只能說在規律方面不出問題而已。
然而常浩南卻準備直接挑戰用數值計算結果與試飛數據做對比!
“完全一致麼,當然不敢說,所以我們才需要試飛。”常浩南搖了搖頭:“但如果能選對模擬方式的話,把平均差異控制在5%左右的水平還是不難做到的。”
這個數據把林示寬驚得甚至忘記了繼續邁步,直接定在原地。
在工程設計領域,5%的誤差已經屬於做夢都不敢想的精確度了。
一棵樹上無法找到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一個地球上也無法找到兩團完全相同的氣流。
哪怕用同一架飛機連續進行兩次試飛,得到的數據之間都可能有個百分之幾的差距。
“可……可是……這是怎麼做到的?”林示寬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
“我們也跟法國人還有美國人都交流過,就連他們都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難道是他們藏了私?”
“這又不是技術細節,沒什麼藏的必要。”常浩南擺擺手:
“再說了,只要你參考一下他們的飛機設計週期,也能大概估計出來,他們確實做不到這種精度。”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
說到這裡,常浩南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着身後的林示寬:
“他們做不到的事情,並不代表我們也做不到?或者說,我們本來就比他們更強?”
“這……”
林示寬呆呆地看着雙手插兜的常浩南。
他能夠感受到,在對方雲淡風輕的外表之下,隱藏的是一種何其自信的氣概!
我們本來就比他們更強!
這句話,在90年代,有幾個人能發自內心地說出來?
然而常浩南不僅僅說了出來。
他說出這句話時候的語氣和表情,彷彿有一種魔力,讓別人相信他真的能做到。
一直單獨走在前面的姚夢娜也因爲這句話而下意識回頭看去。
對方的形象似乎在這一瞬間高大了起來。
當然,兩個人都不知道的是,對於從2023年回來的常浩南來說,有這種想法,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看着呆若木雞的林示寬,常浩南笑了笑,轉身繼續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前者此時也終於反應過來,快步追到了常浩南旁邊:
“你說得對,我們也可以比他們更強,只是在空氣動力學模擬這方面……別的不說,我們用的軟件都是法國和美國人寫的。”
實際上對於生活在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有這種想法是非常正常的。
姚夢娜也好,林示寬也好,他們的愛國情懷未必比常浩南差。
但情懷是一方面,現實是另一方面。
在巨大的差距面前,一次次的打擊很容易讓人喪失希望。
而常浩南,卻正好可以成爲那個希望。
“軟件麼,畢竟只是一種工具。”他聳聳肩回答道:“造工具的人並不一定最擅長使用工具,就好像我們這些造飛機的不一定會開飛機一樣。”
停頓幾秒鐘之後又繼續補充了一句:
“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別人家的工具,終究不是最趁手的,早晚有一天,咱們也能用上自己的工具。”
有理有據。
林示寬聽後點了點頭:
“好吧,希望你是對的,這段時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直接說,我們整個數字化設計組都聽你的。”
常浩南當然也不準備跟對方客氣,畢竟他還指望着通過這幾個人多刷一些管理經驗。
“流場模擬本身我們兩個就能做,你們的任務就是按照前天姚博說的思路,以最快的速度把整架飛機的數字化結構圖弄出來,這樣後面改進機翼的時候可以大大提高效率。”
在原來的時間線上, 殲8F爲了理順帶彈後機翼表面的流場紊亂問題,額外增加了一對翼刀,從工程角度來看,這當然是對總體設計影響最小的辦法,後來美國人在研發EA18G時遇上了一樣的問題,解決辦法也是直接加一對翼刀了事。
不過這並不意味着沒有更好的方案。
而更好的方案意味着更多的改動,如果不採用數字化設計方式的話,對項目進度的耽誤勢必非常嚴重。
“我們一定儘快。”
林示寬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
幾秒鐘後,他直接轉身朝着反方向走了回去。
“誒?你幹什麼去?”
走在一起的姚夢娜一時沒反應過來。
“去加班。”
“這……”
姚夢娜看了看逐漸遠去的林示寬,又看了看旁邊的常浩南。
“我們不跟着一起去?”
後者乾脆利落地搖了搖頭:
“我對進度有數,而且計算模擬這東西靠靈感,得休息好才行。”
……
三天之後,當楊奉畑借來的一架殲教7飛機降落在112廠的跑道上時,常浩南也把機翼流場的計算結果交到了前者的手中。
這樣的速度幾乎打了項目負責團隊一個措手不及——沒有人想到模擬結果三天就能出來。
實際上,這還是因爲兩個人花了一天時間把計算機輸出的數值結果轉化成更直觀的流場分佈圖,否則兩天就夠。
楊奉畑看着眼前的模擬結果,深吸了一口氣:
“更改日程安排,提前試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