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啊……想不到……”
懷國莫擰上手裡的保溫杯，臉上的表情中仍然帶着些許難以置信：
“以前光聽說咱們國家有的公司會這麼幹，把進口洗成國產，來滿足上級單位的國產化率指標，結果現在看來，這沒準還是從外面取回來的經嘞……”
半是諷刺半是幽默的一句話，算是打破了會議室裡面有些僵硬的氣氛。
“從另外一個層面考慮，這也說明我們國家在軸承領域的發展水平，恐怕要比我們想象的更高一些嘛。”
張東旭也跟着笑呵呵地接上了話，但緊接着就話鋒一轉：
“只不過，根據剛纔浩南同志的說法，這裡面的利潤，卻幾乎都被拿過去貼牌的國外企業給賺走了，既沒有讓咱們的企業賺到錢，也沒有讓咱們國家的汽車成本降低，這是咱們，尤其是新志的裝備工業司下一步需要解決的問題。”
“當然，其中具體要怎麼做，是走法律程序還是有什麼其他辦法，我們還比較欠缺這方面的經驗，需要原來機械工業部那邊的同志發揮發揮作用”
國防科工委畢竟主要負責的還是國防工業，雖然過去也有軍轉民的企業和產品，但終究不是主業。
如今猛地撈過來了裝備工業司這麼一塊新職權，確實算是個新挑戰。
“NTN和NSK這兩家公司的軸承產品，在業內名氣很大，市場佔比也不低，就連我們航天口，也有不少項目跟它們簽過供應商合同。”
這次開口的是上個月才新就任的另一位副主任連傑新，同時還兼任國家宇航局的局長：
“我看吶，今天會議結束之後，咱們幾個業務部門回去都讓下面查一下，看看還有沒有類似的情況，如果有的話，就馬上以產品欺詐的名義中止合作，把採購合同轉到咱們國內的企業去！”
這個提議迅速引發了一陣共鳴。
雖然洛軸和冰軸兩家都不是科工委下屬的企業，但無論是從供應鏈安全的角度，還是從經濟角度講，都絕對沒有讓日本人把貼牌錢賺走的道理。
眼見這一段的情緒已經比較到位，常浩南又開始繼續加碼：
“實際上，根據我們目前發現的一些蛛絲馬跡推測，軸承行業甚至有可能只是日企造假的冰山一角。”
“還有高手？”
本來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回去之後要如何落實操作的衆人瞬間擡頭，目光重新看向常浩南。
“從我們國家進口產品再貼牌的情況目前還沒發現。”
常浩南說着輕輕拍了拍面前的另外一摞材料：
“但是通過對樣品進行抽測，以及對企業和用戶的走訪調查，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包括神戶制鋼、住友金屬、三菱汽車、三菱電機、日立化成在內的諸多企業，都有在產品質量和檢測數據上造假的情況。”
如果說，剛剛NSK和NTN的事情，給衆人帶來的心態更多還是出乎預料和看樂子，那麼這一波點名，則幾乎相當於往初泛漣漪的湖水裡丟了一顆重磅炸彈。
剛剛一直沒怎麼說話，表情也始終比較放鬆的丁高恆幾乎瞬間繃緊了臉色，整個人騰地坐直身子：
“你……能確定？”
“這麼多家企業，產品都有問題？”
其他人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從眼神和表情判斷，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坐在這個會議室裡的，多少都搞過一些具體的業務工作。
在衆人的概念裡，日本畢竟還算是個成熟的，甚至是相對老牌的工業國。
出一兩個孤例還可以理解，但這種大面積出現的塌方式造假，已經完全突破了他們對於一個正常工業運行模式的理解。
“基本不會有錯。” 常浩南點了點頭：
“因爲對於大多數工業品，真正可靠的檢測手段都是破壞性檢測，因此只能對樣品進行抽檢，而這個過程裡面的操作空間就實在太大了。”
“很多供貨合同都是持續幾年甚至更長時間，抽檢也都是按照週期進行，他們完全可以在檢測週期進行正常交付，而在其他時候則以劣質產品充數，這麼一來就算偶爾出事，也可以用工作失誤之類的理由搪塞過去，不會引起大範圍的懷疑。”
“我們這一次，算是計劃之外的突然襲擊，所以查出來了不少有趣的結果。”
“要是這樣的話，我得馬上把情況彙報上去。”
丁高恆已經有點坐不住了：
“這些年來日本企業跟我們的業務往來非常頻繁，其中很多都涉及到最上面直接牽頭的重大項目。”
“就拿小常剛剛舉的幾個例子來說，住友金屬，是三峽工程二期引水設備的結構鋼材供應商，而且是要澆築到壩體內部永久使用的結構、三菱汽車大量供應解放軍通勤和指揮車輛的整車和零部件、日立化成是我們國家集成電路的核心供應商之一，前幾天跟科技委宋主任聊天的時候，他還說國內新建的半導體產業園要引入他們的技術……”
看到一副心急火燎樣子的丁高恆，常浩南就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剛纔之所以專門點名那幾家企業，就是瞅準了對方在華夏這邊的地位，以引起足夠的重視。
不光是丁高恆的，還有更上面的。
畢竟，這個事情的波及範圍實在太廣。
日本企業在華耕耘十幾年，再加上長時間潛移默化地輿論灌輸，其背後的相關利益集團甚至要比之前的航空產業規模更大。
說日企造假，對於某些人來說無異於信仰崩塌。
因此，如果只是科工委一家搭臺唱戲，難保不會遇到什麼阻力。
“丁主任，這件事情，要想達到最好的效果，咱們得分兩步走，配合着來。”
常浩南的一句話，倒是讓丁高恆的心態平靜下來：
“你有什麼計劃？”
根據他對常浩南的瞭解，這種時候，一般說明對方已經有想法，甚至有成熟的方案了。
“一方面是在國內，尤其對於重點項目進行排查，加大對於日企產品的抽檢力度和頻率，蒐集並保留證據，發現有問題的，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儘量拖住對方，同時尋找備選的供應商，儘量減少對於項目進度產生的影響。”
“另一方面，我們火炬集團最近接了幾個跟歐洲合作的業務。”
常浩南稍稍調整姿勢，並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知道NSK集團在英國斯通豪斯有一家專營航空航天相關業務的分公司，目前正急於開拓歐洲方面的高端市場，我想，只要在項目裡面稍微引導一下，就不難讓歐洲人去使用他們的產品。”
“他們這種規模的造假，不可能單單針對華夏市場，我可以特地提高對零部件性能的要求，讓NSK無法直接利用現有產品供貨，再讓國內的軸承集團事先做好準備，在那個節點上‘恰好’推出符合要求的型號。”
“到時候無論NSK是直接造假，還是跟這次一樣從咱們國家採購然後再貼牌轉賣，在敵明我暗的情況下，證據都不難獲得。”
“等到那個時候，再把這些事情一股腦全部曝光出來，就像波音-麥道併購案那樣，跟歐洲人一起，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這裡，他一隻手緊握成拳，重重敲了兩下桌上堆迭起來的材料：
“這些東西，就先留作罪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