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強生製藥的實驗成功之後,格朗斯特教授和他的實驗便處在了輿論漩渦之中,一時間話題的熱度,甚至超過了正在前往火星的BFR火箭。
關於人體冷凍休眠技術的爭論衆說紛壇,但絕大多數普通人的態度,都是持反對意見的。
即便它可能爲絕症患者提供一種活下去的可能,但維持一座冷凍裝置運行數十年的成本,無論怎麼想,都不像是普通人能夠承擔的開銷。
如果這樣的技術註定只能服務於上層階級,而由此所產生的社會成本卻要轉嫁到“醒着的人”身上,那麼底層人民似乎沒有支持它存在的理由。
某位荷蘭的行爲藝術畫家甚至還爲此畫了一幅諷刺的油畫,將凍在冰棺材裡的木乃伊放在王座上,一羣西裝革履的僕人向它單膝跪地,手中的鐐銬牽着一羣衣衫襤褸的奴隸。寓意諷刺那些企圖到未來去享盡榮華富貴的有錢人,就和幾千年前的法老王們一樣。
某位北美的科幻小說作家更是用辛辣的筆觸,描繪了一幅被一羣永遠醒不過來的冰棺材,還有那些永遠不希望主人醒來的僕人們,所統治的反烏托邦社會。
在那個反烏托邦的社會中,人們過着極端貧窮的生活,社會發展陷入停滯,階層固化到了一個人幾乎沒有可能通過自身努力實現階級跨越的可能,因爲絕大多數的財富都壟斷在那些“永生者”和他們的僕人的手中。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些觀點都具有一定的片面性,但由此而引發的問題,也確實引起了不少有識之士的注意。
關於這項技術是否違背倫理的問題,在學術界內外都吵得不可開交。
然而就在輿論爭議不斷的時候,卻是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就在所有人都在對這項技術口誅筆伐着的時候,金陵高等研究院不聲不響地成立了人體冷凍技術的課題組,並請到了PLA總醫院基礎醫學研究所細胞低溫醫學研究室主任劉作冰教授,作爲項目的負責人。
消息一出,立刻在國際上引起了一片譁然的聲音。
若是什麼小蝦米也就算了,金陵高等研究院是哪?
那可是可控聚變技術的搖籃!
祥瑞號空天飛機的發源地!
最關鍵的是,院長是陸教授,批准研究的想來也是他……
不少反對該項技術的人都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妙,尤其是那些針對人體冷凍技術的狂熱反對者,更是慌得一批。
尼瑪!
被陸教授盯上的課題!
這要是真給研究出來了咋整?!
雖然陸舟從來沒有在生物學領域展現過某種超乎尋常的天賦,過往發表的那些文章,也根本沒有涉及到這方面的研究,但誰也不能保證以後不會有。
畢竟,陸舟創造過的奇蹟,實在是太多了。
不只是如此,有人甚至敏銳地認出了這位擔任課題組負責人的劉作冰教授的名字,指出在格朗斯特教授的那篇論文的引文中見到過……
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陸舟似乎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打算解決這個問題了。
……
普林斯頓大學的經濟系教學樓內。
坐在辦公室裡的安格斯·迪頓教授滿臉怒容地摘下了鼻樑上的眼鏡,重重地將手中的報紙摔在了桌上。
“簡直是難以置信!”
站在辦公桌的對面,威騰教授笑着喝了口茶,溫爾文雅地說道。
“怎麼了?我的朋友。”
如果說五年前他只是半禿的話,那麼現在他的頭上已經只剩下鬍子了。
沒辦法,歲月不饒人。
1951年出生的他,到現在已是年過七十了,已經到了該數着天數過日子的年齡了。
尤其是前兩年,他的老朋友阿提亞教授在挑戰黎曼猜想失敗之後,沒多久便平靜地合上了雙眼,對他的觸動非常大。到現在,他基本上在普林斯頓過着半隱居的生活,已經很少像幾年前那樣活躍了。
“我不明白,陸舟他爲什麼會幹這樣的事情!以他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這些!”氣憤地抱怨着,安格斯教授從旁邊取來了電腦,打開了郵箱,顫顫巍巍地手指在鍵盤上敲着,編輯着郵件。
看着老朋友激動的樣子,威騰笑了笑說道。
“別激動,我的朋友,我們已經不年輕了,留意你的血壓。”
“可是——,總之……我得阻止他!”
將手中的茶杯輕輕發下,威騰思索了片刻之後,開口說道。
“也許……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敲打鍵盤的手指微微停頓,安格斯皺眉看向了威騰。
“你是說……是華國政府逼迫他這麼做的?”
“那倒不是,唯獨這點不太可能!”愛德華·威滕笑了笑,停頓了片刻之後,繼續說道,“他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沒有人能強迫他去做任何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同樣的,一旦他下定了決心,也沒有誰能夠阻止他。”
安格斯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摘下了鼻樑上的老花鏡,顫顫巍巍地靠在了椅子上。
“那以你對他的瞭解,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錯了,我不是很瞭解他,哪怕是在普林斯頓的時候,我對他的瞭解,也僅僅只是停留在他是一名極具天賦的學者這一點上,”停頓了片刻,威騰繼續說道,“相比之下,費弗曼教授對他更加了解,並且對他推崇有加。而我……在一定程度上認同費弗曼教授的觀點,也同樣認爲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學者。”
安格斯教授帶着幾分諷刺的語氣,憤怒說道:“即便他正在用自己的學識做一些錯誤的事情?”
“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好呢?這麼說可能有點不政治正確,但我認爲人體冷凍技術也並非你想象中的那麼糟糕?”威藤教授笑了笑,“就算再糟糕的發明也不會比電話更糟糕不是嗎?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興用情書表示浪漫了。”
安格斯搖着頭說道:“你不懂。”
威騰笑着說道:“我確實是不是很懂經濟學,也許是理學思維限制了我也說不定?但我覺得我們都是相互的,就像在你眼中只會用數學去研究物理的我像個老頑固一樣,在我的眼中去研究那些粗製濫造且不具美感的數學模型的你,又有什麼區別呢?”
“那可不是粗製濫造的數學模型,而是經過周密驗算的唯像模型!它在一定程度上客觀揭示了人類社會活動的客觀規律,”安格斯的眉毛挑了挑,譏諷了一句說道,“你要是瞧不起那些東西的話,何不用自己的數學模型去試着拿個諾貝爾獎回來?”
伸手揉了揉眉心,威騰開玩笑道:“哦……你給我出了個難題,那可能得等到人體冷凍技術允許我前往未來纔有機會了,如果我能活到那天的話。”
“永生意味着永恆的死亡,我的朋友,平靜地接受生命的終點並不是什麼壞事兒,”深深地看了威騰一眼,安格斯教授繼續說道,“我知道阿提亞爵士的死對你的觸動很大,但我們都會有這一天,這沒什麼值得擔憂的。”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威騰挪開了視線,笑了笑說道,“既然你有話想對他說的話,爲什麼不去見見他,和他當面聊聊呢?每一次和他聊天,我都能從中受益匪淺……如果不是醫生建議我儘量少坐飛機,我還打算陪你一起去來着。”
“呵呵,我正有此意!”
合上了電腦,安格斯教授顫顫巍巍地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走向了門口。
看着離開辦公室的老朋友,威騰笑着喊了一句。
“記得替我向陸教授問好,就說他的老朋友很想他,有空一起打牌!”
辦公室外沒有迴應。
看來安格斯教授已經走遠了。
威騰笑着搖了搖頭,扶着沙發的扶手,緩緩站起身來。
“時間這東西用一秒就少一秒,以前的我怎麼就沒察覺到呢……”
喃喃自語着,他的視線飄向了窗外,看着枝上停着的那隻清理着自己羽毛的斑鳩,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句。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