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陸舟是有預料的。
即使是他費盡了脣舌，也不可能讓一頭牛學會思考，讓一隻青蛙明白井口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空。
相比之下，加來特·米羅就很懂人性。
他知道有理有據的東西只能說給善於思辨的人聽，對於一名農夫或者橋樑工人而言，將科學理論包裝成故弄玄虛的東西，反而更加容易讓人接受。
並且他也很清楚，自己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蔘與到自己的項目中，物理學從來都是少數人的遊戲。至於其他人，按照他指出的那條路，貢獻自己的精神和信仰就足夠了。
就這一點而言，陸舟其實是有點佩服這傢伙的。
爲了完成這個實驗，他甚至不惜將自己作爲代價的一部分。至少就結果而言，他確實將“宇宙有靈論”的種子，植入到了人類的文明性中。
很難說這是否有意義。
但也許，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吧……
總的來說，這場報告會還算成功。
邀請宇宙之靈信徒的意見領袖進來聽這場講座，本來也只是一個餘興節目而已，陸舟從來沒指望靠這玩意兒就能讓這些神棍們清醒一點，只是盡到自己身爲一名學者對於公衆的科普義務而已。
至於這場報告會，它的目的顯然也不是爲了科普，僅僅只是一場面向物理學界的報告會。
關於“虛空”以及“額外維”理論的證明，陸舟已經給出了詳細的論證過程。
至於它能不能結束關於5Tev能級對撞實驗的爭議……
還得看IMCRC是否能夠向他所說的那樣，在更高的能區上找到藏在迷霧背後的真相，突破來自宇宙之外設下的障礙了……
……
如果說此前的物理學界，已經因爲質量膨脹的實驗結果，變成了一鍋沸騰的開水。
那麼剛剛落下帷幕的IMCRC的報告會，便是向這鍋開水裡扔進了一顆沸石，讓那沸騰的開水更加沸騰了。
幾乎就在陸舟走出報告廳的同一時間，關於這場報告會的新聞，便如雪花般飛遍了全球。各種奪人眼球的標題，很快佔據了各大報紙的頭條面板。
《虛空正凝視着我們！》
《IMCRC重大發現！膨脹的質量或來自於宇宙之外！》
《徘徊在物理學上空的幽靈，前所未有的危機正在逼近！》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物理學確實面領着前所未有的危機，否則這場報告會也不會牽動着這麼多人的心絃了。
並且，不只是物理學家們爲這件事情操碎了心，一些民間科學家們也紛紛站了出來，七嘴八舌地爭論着宇宙之外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而在此之中，最不安分的大概就是宇宙之靈的信徒們了。
憑藉着對加來特·米羅教授的理論的半吊子理解，他們堅定不移地相信，對撞機會給世界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會從虛空之中放出可怕的惡魔云云。
就在無休止的爭論之中，第二次實驗很快被安排上了。
因爲要進行更高能區的實驗，這一次準備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一直等到了月中，一切的準備工作才完全就緒……
實驗開始的當天。
地面指揮中心內，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地穿梭着，一片緊張而忙碌的景象。
很快他們將驗證，前段時間陸教授在報告會上提出的關於虛空以及額外維上擾動的理論，究竟是否正確。
身爲這場關於質量膨脹效應爭論的焦點，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陸舟，臉上的表情比起上次站在這裡時，卻是要明顯淡定許多，比起這裡的其他人也要氣定神閒許多。
就好像即將開始的實驗根本不是一場實驗，只是對標準答案的揭曉一樣……
身爲一名學霸，面對這樣的狀況，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過，對於其他人而言，就沒這麼輕鬆了。
同樣站在這間指揮室內，將視線投向手錶的羅文軒，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重複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了。
彷彿是爲了緩解緊張的情緒一樣，他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接着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陸舟。
在短暫地猶豫了幾秒之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
“緊張嗎？”
側目看了羅師兄一眼，陸舟從他的臉上讀出了緊張的情緒，於是想了想，纔開口說道。
“你是想聽實話，還是安慰人的話。”
羅文軒：“……實話吧。”
“實話就是，根本沒什麼可緊張的，”擡頭看了一眼正前方的落地屏，陸舟滿臉淡定地說道，“最多再過十分鐘，來自月宮的喜訊就會證明我是對的。”
見陸舟如此自信的樣子，羅文軒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忍不住問道：“……這麼自信的嗎？你就這麼肯定，傳來的一定是喜訊？”
陸舟：“還記得我說的那句話嗎？”
羅文軒：“哪一句？”
“眼睛可能欺騙你，但數學一定不會。”
看着胸有成竹的陸舟，羅文軒啞然地張了張嘴。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滿臉無奈地嘆了口氣。
“……也許，我該重新鑽研一下這玩意兒了。”
陸舟點了下頭。
“我建議你這麼做，你其實還來得及。”
10Tev能區的實驗，對於CERN來說或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對於IMCRC卻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畢竟月面強子對撞機的工程標準，本身就是按照10Tev以上能級的對撞實驗的標準去修建的。
想到這裡，望向落地屏幕上的陸舟，心中多少帶上了些許的感慨。
如果當初在建造這臺對撞機的時候，沒有將標準訂到這麼高。
或者根本就沒有造這臺更大的對撞機，而是仍然在CERN那臺對撞機的基礎上往上一點一點的拓寬……
沒準當他們一點一點地將最大對撞功率提高到5Tev的時候，還真得被這隻從虛空伸來的無形之手卡住喉嚨。
若是在5Tev遭遇了慘重的失敗，並且在6Tev乃至7Tev的能級的對撞實驗中都看不到一丁點兒的希望，很難說物理學界是否還有勇氣去建造更大的對撞機，鍥而不捨地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陸舟捫心自問，若不是親眼見過一些東西，即使是他也不一定能夠從這個陷阱中走出來。
畢竟很多東西，都不是依靠單純的智慧和思考，就能解決的……
就在這時候，前方傳來的聲音，打斷了陸舟的思緒。
時間已經到達整點，坐在控制檯前的指揮人員，下達了實驗開始的指令。
“……各單位準備就緒！”
“倒計時開始！”
“五。”
“四。”
“三。”
“二。”
“一。”
“通電！”
隨着實驗開始的命令下達，三十多萬公里之外的環形山之下，億萬伏特的電能在一瞬間迸發。
宛如實體的電漿裹挾着恐怖的能量，頃刻間填滿了環狀的超導磁體，由此而釋放的龐大磁場，一時間竟是偏轉了直射月面的宇宙射線，在環形山的上空形成了一道美麗而稍縱即逝的極光！
環形山之下的坑道中，一串串氫離子射流從槍口噴出，被精密的儀器校準，在兩道環形軌道的交界處發生碰撞，四分五裂成比原子更小的亞原子碎片……
短短數秒鐘的時間。
宇宙大爆炸的一幕，在那環形山之下被重現。
看着呈現在屏幕上的數據，陸舟那繃緊成一條線的嘴角，終於緩緩地勾起了一絲笑容。
而與此同時，在他的身後，已經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除了因爲精度而產生的不可控誤差之外，探測器觀測到數據與估計值高度吻合！
一切重新回到了正軌上！
標準模型仍然是那麼的完美，只需要做出一些小小的補充和調整。
而他關於額外維的理論……
也毫無疑問，
是無比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