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曲子肆虐地充斥着每個角落,妖豔的女人們閉上眼睛瘋狂的舞動着,還有那一個個趁機伸出魔手的男人,佔得滿手油光。舞臺中間的女人總是最耀眼的,黑色的緊身皮褲也只包住了臀部,豐臀翹起來的模樣性感又可愛。
她抱着鋼管,細長的腿也裹在上面,當它是她心愛的男人,盡情的挑逗。再冰冷的東西,也該被她的熱情燃燒了。臺下的男人看的口乾舌燥,眼睛吃盡了豆腐。
可她的眼睛裡,卻只有吧檯邊的那個男人。卡其褲,格子襯衫,袖口捋到關節處,結實的小臂在燈光下更加誘人。進來時已經看見了,她朝着他點頭,他詫異了片刻,認出她後才笑了笑。但那笑太短,她還來不及迴應,他就已經坐下來背對着舞臺。
喧鬧的地方安靜的人尤其耀眼,已經有幾個女人撲上去了。他很紳士,每個人都點了一杯酒,但未曾說過一句話。除了喝酒,他沒張開過嘴。
一曲舞畢,她撿起地上的外套,穿在身上,一排口子緊緊扣上,完美的身材全部隱藏了起來,只露出兩條光潔的腿,隨着步伐也能搖曳生姿。她對自己的身體很自信,看着那些快要滴出口水的男人,她笑得更加得意。
女人的自信,大都來自男人。
“男人果然是越老越有魅力,才十幾分鍾,可比半年前多了一倍的幺蛾子。”她走到徐慢身邊坐下,伸手就要奪他手裡的酒杯。徐慢一口飲下,拿起一杯送到她面前。
“看見你在這樣,我很意外。”徐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尤其是這身裝扮,不適合你,梅醫生。”
“天天對着那些病人說出來的骯髒事情,我不發神經已是萬幸。偶爾出來發泄一下,難道還不準了?不過,你可不能說出去。”莊重嚴肅的醫生更容易贏得病人的信任。
徐慢又飲了一杯,淺淺地笑:“保守秘密,我最擅長。”
梅心幽端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可別想一杯酒就打發了我。”每個女人都是一杯,她絕對不能跟她們一樣。酒保很有眼力勁,連續調了兩杯放到徐慢手邊。徐慢端起一杯,梅心幽攤開右手,伸出兩根指頭去夾。見慣了她正派的樣子,此刻這般嫵媚,徐慢真有點發愣。
“那人是找你的吧?”梅心幽點頭示意徐慢看身後,那個站他身邊有一會兒的男人。酒吧太吵,他竟一直沒發現。
徐慢轉過身來,舉杯招他過來。來人帶着一副細框眼鏡,一身灰白色衣服,白色球鞋,看起來很乾淨,只是素了些。
“怎麼不過來?”徐慢將餘下的那杯酒遞給他。他看了梅心幽一眼,戲謔地笑:“看有美女作陪,我怎麼好意思上來打擾?”
“來,介紹一下,這是梅心幽梅大夫,我的心理醫生;這是李克,我朋友。”徐慢跟他們一人碰了一杯,對李克說道,“記得你不喜歡鬧騰,怎麼偏偏選了這麼個地方見面?”
李克擺了個無辜的表情:“誰知道?大概做了個手術人就變了吧,現在特別喜歡吵鬧的地方,越吵越好,越鬧越好。這次來發現了個新玩意,就是你們的那個京劇,真有意思,大嗓門,咿咿呀呀聽不太懂,吵得我好開心。”
梅心幽來了興致:“你不是中國人?”真看不出來,普通話說的這麼地道,還有這中國性標誌的黃皮膚黑頭髮。
“是吧,應該是的。”李克想了想,很肯定地點頭。剛纔還很興奮,回答這個問題時眼底的光弱了不少。知道他無心再說,梅心幽也不再追問。倆個大男人隨便閒聊着,不是很熟,也不是很聊得來。梅心幽覺得無趣,便主動提出先走。
“我叫人送你。”徐慢打了個電話,梅心幽是真的有點暈了,她憨憨地笑,完全沒了往常的精明。正好趁着這難得的迷醉時間,可以毫無顧忌地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
幾分鐘,一個男人便走了進來,他恭敬地朝徐慢鞠了個躬。徐慢囑咐了幾句,梅心幽跟着走了。
“把一個喝醉的女人交給一個司機,你也放心?”李克舉起酒杯一口喝盡,那樣子比喝水還要痛快。
“自己的人,當然得信任。“徐慢的表情嚴肅起來,盯着李克的眼睛,“倒是你,怎麼這時候來南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是想要拿下北郊的那個案子嗎?我可以幫你。”李克沒有看他,眼睛一直盯着舞池,吵雜的音樂變化無窮,他的眼裡卻十分的清明。
徐慢不相信,他會爲了他的事專程來南城一趟。既然李克這麼說了,他也不想挑明,只是表態說:“需要我的地方,你也儘管開口。”
李克指着舞池裡的一個人:“你看,那是誰?”
齊耳的短髮,濃黑的假睫毛,紫色的毛線裙子拖到小腿處,一隻手高高舉起,叮噹響的兩片首飾。跟她穿衣的風格一樣,都是這麼亂七八糟。
像嗎?不像的。只是短髮像而已,宋言不愛穿毛衣,極寒的冬天,她會穿兩件棉衣,再在外面罩一件羽絨服。
徐慢幽幽開口:“不認識。”
“在認識她以前,我以爲中國的女孩子都是及腰長髮,齊劉海,髮色烏黑。見到男人時,無論中意與否都會害羞得低頭,穿衣絕不坦胸。燒的一手好菜,結婚後能夠伺候丈夫洗澡洗腳,細腰小胸,最最適合穿旗袍。。。”
徐慢不由得好笑:“你是看了什麼時候的中國老電影?中國女性早就解放,什麼性格的都有,個性十足且魅力無窮。你被你父親關在家裡管得太嚴,與世界脫軌太久。”
“確實,都怪他,讓我對這個世界誤會重重。後來遇到宋言,真是讓我嚇了一大跳。不過她也害我不少,她讓我以爲能喊亞麻跌的必定是日本女人,且韓國女人的鼻子都是醫生一手捏出來的,還有印度女人,必定光腳躲在家裡不出門。。。”
“她是你對女人的啓蒙老師。”徐慢並沒有不悅。逝去的人永遠年輕靚麗,她的好值得所有人津津樂道。
“是,所以當初對她有特殊感情。如果她願意,我已經娶了她。可惜,她說她喜歡中國男人。”宋言說這話時還加了一句,她喜歡的中國男人叫徐慢。李克看着這個男人皺起眉頭,他心滿意足地住了嘴。
徐慢的手機響起,是莫盡歡:“幫個忙,快來接我。”
“朋友有點事,我先走了,再聯繫。”徐慢扔下這句話,拿起外套便走了。
李克的臉終於陰了下來,把玩着酒杯,陰鬱的樣子十分可憐。這樣的客人是最受歡迎的,酒保一杯又一杯地遞上去,李克照單全收,酒精灌進喉嚨裡,回味了一番再吞下去,真是美味的很。
酒對他來說,是最不陌生的了,母親在懷他的時候就是一瓶酒一瓶酒的熬日子的。聽傭人說,那個女人來鬧過幾次,每次都是打碎了一堆東西,但惟獨對酒手下留情。也許她覺得,他會因爲這些酒來不了這個世上。
想來,他的命是很硬的,母親摔倒過幾次,出血了一次,餓過一整天,生他的時候還難產。可那又怎樣,他生下來了,平安健康地生了下來,母親呢,她也活了下來。
他逃了出來,睡了那個照顧他的小護士之後。他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上,垃圾堆裡,在每個可以不用花錢的地方。
他還有一塊表,是母親留給他的。
她說:“這不是你父親的,這是我自己掙錢買的,即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你也必須知道。也許因爲這個,你該對我有多一些的尊重。我也曾憑自己的腦力和體力掙過錢養活自己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我並不是生下來就是過這樣的日子的,在鄙視我的同時,請想想我也正常過,很正常過。這個留給你,它就是證據。。。”
在他揣着手錶想換幾個錢填飽肚子走進典當行之前,幾個小混混已經盯上他了。他不曾想,會真的爲了這個不值錢的破錶被那幾個小子打得頭破血流。他更想不到的是,那時他的腦子裡竟只有一個想法,打死他好了,他抱着母親的尊嚴一起死掉更好。沒了老頭子,這破錶也只能養活他幾天。
那天,他才知道,中國真的有一門叫功夫的東西,雖然不能飛檐走壁,但也可以讓一個女人踢飛幾個壯的像豬的男人。
“你怎麼不還手呀!”她拉他起來,撿取他頭上的垃圾,“你是個男人,男人更不能做縮頭烏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雙倍奉還,知道嗎?”
她的短髮很陽光,幾番打鬥之後臉上有些許的汗,輕薄的髮絲隨風貼在紅頰上,似熟透的蘋果般。他驚訝地盯着她些微凸起的胸部,雙手指着它:“你是女人!”
她使勁打下去,他的手一陣發麻:“廢話,除了這裡,其他地方就看不出我是女人嗎!”
她不是粗魯的,她也有很溫柔的時候。在她給他擦洗傷口的時候,在他毒癮發作難忍痛苦她抱着他的時候。
他也很愛看她唱歌的樣子。
他重新找到她時,她在華人街的一個老式酒吧裡,木質的桌椅排排開,整齊得像令他厭煩的教室。她就穿着旗袍站在臺上,一頭大波浪的假髮,烈焰般的紅脣,癡情的眼睛,每一個流轉都能勾走他的魂。
她的唱詞是溪水,緩緩流過他的心田: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看的看,說的說,小城故事真不錯,親愛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做客。。。
那時他的中文極爛,他還不知道這首歌叫《小城故事》。後來,他也知道了,她的家在一個叫南城的地方。
他招來服務生:“能點那位小姐的歌嗎?”
“當然可以,先生,請問您想點什麼歌?”
“就是剛纔那首。”他癡癡地看着臺上的她,她卻對着臺下的另一個角落微笑。
“好的,先生,請稍等。”服務生很隨意地對着臺上招了招手,臺上的人走了下來,服務生很客氣的介紹:“宋言,這位先生很喜歡你唱的歌,請你爲他再唱一首。”
她聽後很開心,笑嘻嘻地說了聲謝謝。轉而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另一個角落,很開心地拉着那個男人說了一通話,才又回到臺上。。。
宋言以爲,李克只是個喜歡她唱歌的人,她早已忘了那個被她從幾個小混混手下救下的狼狽少年。
應該的,因爲那時他已經變了樣,由內到外,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