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爺子和老太太因着小孩的舉動,好半晌反應不過來。尤是老太太,臉上的表情滑稽得不行,驚嚇、驚喜,還有不可置信,“你……你剛剛叫我什麼?”又側過頭去拍楚天尤,“老頭子,他剛剛叫我什麼來着?”
小阿錦見此,又淡淡喚一聲:“曾祖母。”
這下老太太就算再不可思議,也不得不相信了。
曾祖母!有生之年她竟也能聽到有人這麼稱呼她,一瞬間就紅了眼眶,“好好好,好啊!”
“老頭子,他叫我曾祖母,這是我們小逸的孩子啊……這,我……”老太太激動得險些說不出話來。
楚老爺子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隨即鬆開她的手朝小阿錦走去,在他面前蹲下,使視線與他齊平。
“你剛剛說,你叫什麼?”楚老爺子面上看着還算鎮定,然心裡究竟有多激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原以爲他的孫子當真會如命格所說的那樣,孤苦一生。以往他也不是沒有盼過孫子能像其他人一樣正常的結婚生子,可他那樣的命格,便是有人家願意將女兒嫁給他,依照他自小便清冷的個性,也斷然不會接受。
前些時日孫子歷經一場劫難,他知這便是道林當初所言的死劫,當時只盼着他能醒過來。只道若是孫子能醒來,他便什麼也不求了。天煞孤星也好,孤苦一生也罷,總歸是好好活着的。
誰承想,他出去一趟竟給他們帶回這麼大一個曾孫,他們如何能不高興?
有孩子,必是有孩子的母親,孫子便也不再是那個人人提到都冷漠無情不允女子近身的楚家家主。
中年喪子,兒媳精神失常,只留下一個三歲的孫兒自小冷淡寡言,和他們的感情也日漸疏遠,到得現在,一年都難得說上幾回話,更別說好好的坐下來一起吃一次飯。
自命格一事傳開,孫子便隨道林去了玄醫門,後因他父母去探望他歸來的途中出了事故,葬禮過後他便繼續隨着道林離開,十四年不曾歸過一次家。
再回來後,便以凌厲的手段接下楚家家主之位,整個人比小時候更加清冷寡言。同住一個屋檐下,別說一同吃過飯,就是與他們兩個老人坐在一起說話都沒有過。
他和老伴兒都知道,孫子這是怕那所謂的命格影響到他們,是以纔對他們疏離,實際上心裡對他們還是敬重的。可他們都活了這麼大歲數,哪還會在乎這個?更何況他們從始至終就沒在意過。
既是連他們兩人都未有機會與孫子一起吃過飯,便就是說,孫子從三歲父親喪命母親瘋癲到十七歲歸家,再從十七歲接管楚家到現今的二十七歲,這麼多年,他都是這麼一個人過來的。
如果換作旁人,誰能過這種日子?
每每想起,楚尤天都後悔不已,總想着若是沒有當初他請求道林爲孫子批的那一場命,孫子必也不會受這種苦。
頭頂偌大的家族,肩抗無盡的職責,事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甚至於在他接下楚家之後,楚家可謂達到了又一個巔峰。如今的楚家在隱世家族中的地位,再無任何一家可超越;在俗世中的影響力,亦是在任何一家之上。
旁人只知他們這個孫子能耐大本領強,卻不知在他們看來,他就像一個只會做事的機器,不會悲,不會喜,不會怨,也不會恨,更不過爲着他自己做一分打算。
他與老伴常常憂心,若他們倆都走了,孫子一個人該怎麼過。
現在好了,有人陪着他,他們便也放心了。
小阿錦略微退後一步,冷清中帶着恭敬,“曾孫楚穆錦。”
“楚穆錦?哪一個錦?”
“錦繡良緣的錦。”在空間中修煉,紫玉偶爾無聊了就會跑來與他說話,提過他名字的含義。
雖然大多時候紫玉都是在自說自話,但他都聽進去了,只是不應聲而已。
楚老爺子愣了一下,隨即慈祥的笑着問:“錦,好名字,只是通常介紹這個字的時候,不是都會說前程似錦嗎?”
“曾祖父有所不知,楚乃阿錦之父姓,穆乃阿錦之母姓,阿錦之名,則寓意阿錦的父母在一起乃是錦繡良緣。”
“哪個穆?”開口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小阿錦說出他全名時就一直在愣神的楚逸。
楚逸問着,人已上前站到小阿錦的視線之中。
小阿錦站直了身子,擡頭看他,“父親以爲呢?”
楚逸盯着他精緻的小臉,擰了下眉,“你母親究竟是何人?”
好了,這話一問出來,在場衆人又不淡定了。
所以家主這是兒子都帶回來了,竟連他母親是何人都不知?若家主爲人風流些,不知自己都與哪些女人有過牽扯會問出這種話他們還不會覺得有什麼,可關鍵是,家主自來便不允女子近身,曾與那個女人有過肌膚之親會不知曉?
楚老爺子聽着他問小阿錦的話,覺得腦仁都是疼的。
老太太顫顫巍巍的走過來,“小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這孩子的母親是誰?”
楚逸沒應聲,依舊盯着小阿錦,眸色漸漸深邃。
小孩的一張臉與他長得極像,只是這一雙眼睛,卻像極了某個人。
繃着一張臉看着他,小阿錦心裡其實是忐忑的,他不知道自己此舉是對是錯,他只是想讓他們知曉媽媽的存在而已。他知道父親此番的狀態並不好,但他沒有更好的法子了,若旁人一再追問他媽媽的身份,而他又一直瞞着不說,恐會讓他們覺得這一切都是媽媽授意的,待媽媽回楚家,這些人怕是會對她心生不滿,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權衡之下,他只能選擇冒這個險了。
輕喚一聲,“父親。”
再喚一聲,“父親。”
直到小阿錦喚出第三聲,楚逸深如旋渦般看不到底的眸子才逐漸清明。
只餘心驚!
剛剛,他竟又險些失控!
若非小孩及時將他喚醒,他還不知會做出怎樣驚人的舉動來。楚家存有二心之人還未完全找出,他斷然不能在此時失了人心,更不該當着小孩的面這般。
他尚兩歲,若是看到他失控之後的血腥場面,心理又如何能承受得住?
單是想想,楚逸都一陣後怕。
緩緩蹲下去,看着小孩,薄脣輕啓,“阿錦。”兩個字方一吐出,便見小孩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始終不讓它落下,這樣強忍着淚水的模樣,與某個人如出一轍。
楚逸雖不清楚她一個看起來分明沒生過孩子的人爲何會與他有一個孩子,但無疑,此刻他心裡是高興的,從未有過的高興。
這不是他與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而是與她。
所以,不管是從前,現在,還是將來,與他有牽扯的女人,只她一人。
“過來。”聲音是楚老爺子和楚老太太從未聽過的溫柔,甚至他素來冷清的臉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小阿錦聞言,快步朝他跑去,一下撲到他懷裡,雙手摟着他的脖子,臉上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在這一瞬也有所變化,“爸爸。”
縱與尋常孩童仍有差異,但已足夠讓一旁見過他淡定沉穩模樣的柳竟和關安寧驚訝。
驚訝過後,更多的是欣慰。
這還只是個兩歲的孩子,便是再聰慧,他也需要父母的疼愛。就是尋常人家的小孩,這般年紀也多是在父母跟前天真無邪的玩鬧着,哪裡需要承受這麼多。
因着小阿錦的這一聲“爸爸”,楚逸失了神。父親與爸爸,雖是一個意思,差別卻極大。父親這個稱呼帶着的是恭敬,是疏離,而爸爸不同,就像小孩喚他的這一聲“爸爸”,無形中便拉近了與他的距離。
原來,小孩到此刻纔是真正的承認他。
倒是旁邊的楚老爺子和老太太看得雲裡霧裡,剛剛不是還在說着這孩子的母親?怎麼就變成這父子兩人突然親近了?
雖是疑惑,但見到自家孫子終於願意親近人,他們心中的激動是半分也未少。
只要孫子願意親近人,只要孫子以後有人陪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管那女子是誰,他們都要感激她。
“爸爸。”小阿錦又喊了一聲。
“嗯。”楚逸悶悶應,而後將小孩抱起來,許是從未抱過孩子,動作顯得有些僵硬。
老太太見狀忙道:“小逸啊,孩子不是這樣抱的,雖說小阿錦現在……哦,對了,小阿錦多大?”
小阿錦就着楚逸的環抱回頭,對老太太道:“回曾祖母,阿錦方滿兩歲。”
“才兩歲啊?那小逸你得好生抱着了,這兩歲的孩子雖不比襁褓嬰兒,但也是脆弱得很,最容易磕着閃着……”
於是楚逸抱着小孩的手猛地一僵,不難看出他那一瞬的無措緊張。
小阿錦被他抱着,感覺最明顯,小臉上隱着一抹無奈的笑意,“爸爸,阿錦有修爲傍身,並不似尋常孩童那般脆弱。”
楚逸卻因着他的話想到初見之時,他欲要當着他的面跳下五十三層的高樓。
如今想來,心驚不已。
別家的小孩抱着都怕磕着碰着,他竟讓兒子險些當着他的面跳下那麼高的樓,便是知道他有修爲在身,跳下去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可萬一呢?
“哎,你也莫要安慰你爸爸,曾祖母活了這麼大歲數,哪還能說錯話?”又看向楚逸,“得了小逸,孩子給我抱吧。”
然後不止楚逸和小阿錦,就是楚老爺子眼皮都跳了一跳。
自己走路都要人攙扶,還要去抱這麼大一個孩子?忙道:“你就別去湊熱鬧了,你難道瞧不出這孩子與小逸一樣,不喜旁人親近……”
楚天尤原只是打算隨意找個藉口,哪承想擡眼看去竟見小孩眉頭深皺的模樣。這個表情他再熟悉不過,自家孫子小時候不喜歡別人接觸又不忍心拒絕的時候,不就是這樣的?
還真是……
“爸爸,我自己走吧。”
老爺子剛想說什麼,就見孫子已將小孩放下,只好給了老伴一個“你看都是你害的”的眼神。
老太太也有點後悔,早知道曾孫和孫子這不喜與人親近的脾性一樣,她壓根就不會這麼做,現在好了,瞅着小曾孫邁着短腿一步步走着,都心疼死了。
之前還不覺得,自從聽到老太太說小孩其實很脆弱之後,楚逸看着走在跟前的小阿錦,總擔心他會摔着,見他踩着一顆石子滑了一下,便快速伸出手去欲要接住他,卻對上小孩穩住身形後朝他投來的疑惑目光,“爸爸,怎麼了?”
“……”楚逸僵硬的收回手,“無,走吧。”
“哦。”遂邁着小短腿快步向前,楚逸的一顆心又跟着提起來。
半晌,快步走上去牽起小孩的手,這才放心了些。
再走幾步,停下,掃向眼前一衆楚家子弟,“自此後,楚穆錦便是我楚家少主。”冷冽的聲線輔以修爲,傳遍無邊海域每一個角落。
衆人的心神也被他帶着修爲的聲音震懾住,待反應過來,齊齊單膝跪下,“見過少主!”
小阿錦未看他們,而是將視線轉向楚逸,“爸爸,阿錦還未驗明血脈。”